柳如萍承认得很直接:“是。” 接下来的每一句话都在步步击溃柳梦构筑多年的心理防线。 柳如萍胸口剧烈起伏着,看上去很生气。 “你哪怕安分老实去当清洁工、纺织女,我都不会介意,可我没有想到你这些年在外竟然已经堕落到了这种地步,卖唱卖笑,卖弄风情,只为去取悦男人!” “我找人打听你,打听来就是你的这些污糟事,人说你在台上一颦一笑能把人魂勾去,穿的旗袍高开叉,快能看见大腿根,台下那群男人看得色心泛起,笑得眼都没了缝,盼着你何时走光,春光乍泄。” “不是这样的,我没有,别说了,你不要说了……” 柳梦扶着桌角才不至于让自己狼狈得太明显。 心情濒临崩溃,她想让对方停下,一个她心念多年,尊敬多年,当作妈妈的老师,现如今对她进行最致命的指责和辱骂。 但柳如萍对这番哀求般的阻止置若罔闻,每一句都恨不得将她扎透。 “你知道你姑姑和我说的时候我什么心情吗?我恨不得就地挖条地缝把自己埋起来。” “柳梦,你真让我失望透顶。” 被柳如萍说出“失望”二字时,柳梦没站稳,连着几日在外奔波筹钱的事,她气力有些虚,在对方连番的数落中,腿一软,跪坐在了地上。 勉力支撑的狼狈碎了一地。 “我不要你来帮,你的钱,我嫌脏。” 柳梦从前从未想过自己有何错。 可当柳如萍冷漠又愤恨的目光自上而下落下来时,她不由得产生动摇。 难道这真的是堕落吗? 这份工作,她对天发誓没干过任何出卖身体的事。 只是唱,只是穿得性感好看,观众乐意买单,乐意一掷千金博得美人笑。她赚的,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是她勤勤恳恳工作换来,却被柳如萍说得如此不堪、下作。 柳梦到头来只剩一句,“可是老师,你再没管过我,你想要我做什么人,从没告诉我,你怨我丢你脸,我反而觉得该怨你自己固步自封,永不清醒。” 得到对方气急败坏地抓过搭在桌边的油纸伞,将它往桌沿狠摔,这才有了后来油纸伞七零八落的惨状。 柳梦望着那象征祝福的伞被破坏,愣怔了很久。 柳梦和柳如萍重逢不到半个月,关系再次降至冰点。 再往后,柳如萍不接受柳梦的救治,消极治疗,化疗时间一拖再拖,柳梦不得已服软,恳求她好好治疗。 一天半夜,柳如萍突然疼昏过去,医生连夜给她做检查,发现癌细胞扩散迅速,再想做治疗,已经无济于事。只能打止痛药,缓解痛苦。 柳如萍生生把自己拖死。 她临死前的那三天里,两人几乎没说话。 柳梦只是望着她,很安静地望着病床上的她。 她昏睡多过清醒,一张脸凹得像皮包骨。眼窝深陷,乌青一片。 柳梦睡不着,拉着她一只手,感受皮肤下虚弱跳动的脉搏,怕她无声无息地走了。她手很热,因为还在发烧。 一直到夜深人静,柳梦望着沉睡中的她。 “妈,我以为你会是最爱我的那一个。” “对不起,我一直在让你失望。” “错不在你我,所以你不选我,我也心甘情愿接受。” “只是妈妈,我这些年总是想着你。” 柳梦和她说了很多话,但没有得到回答。过了会,柳梦抹抹脸上的泪,拿来桌上冷毛巾和她额头上的毛巾调换。 这一个起身,她听到了柳如萍的呓语:“柳梦……” 但这一声“柳梦”后面跟的什么话,柳梦没能明白。 第二天,柳如萍大限将至。 柳梦给她擦洗身子,换了干净衣服。问她:“有没有什么要交代我的?” 柳如萍摇摇头,没说话。 柳梦又问:“昨晚你做了什么梦?” 也许是快死了,柳如萍语气难得柔和些。 “梦到小时候的你,耳朵别着我给你的小花,望我的眼神带怯。” “我后来总在想,那个小孩去哪了。” 默了半晌,柳梦说:“也许我本来就这样。” “是,你变不了,我也变不了,你说得对,我这一生都困在婚姻里,现在谈后悔,太迟了。” 柳梦想问,当初把自己赶走,不肯一起生活,算不算是她心里后悔事之一。 但她没能问出口,柳如萍熬不住了,疼得蜷缩起来,柳梦抱着她,在她背后哭。 后来,柳如萍又叫了她一声柳梦,背后的含义,柳梦再也无从得知。 一张白布挪直头顶,将病床上的人遮得严严实实。 晚上柳梦收拾东西离开医院,去安顿柳如萍的后事。主治医生同她道别时叹了口气,说如果柳如萍积极治疗,兴许还能多活几日,反正治也疼,不治也疼,何苦这么坚持,消极抵抗。 这番话梗在柳梦心里。 柳如萍因她拒绝治疗把自己耗死,柳梦痛心惋惜之余,又感柳如萍实在愚昧可悲。恨不得要和自己决裂,将自己当污糟人对待,碰到都要犯恶心。 人走后,柳梦的确对这个人释怀,却不可避免去回忆和她相处过的生活,越回忆,便越走不出来。 那些因柳如萍而种下的种种心结,也因她死后无从解结。 比如,她永远无法知道柳如萍后不后悔,永远无法知道柳如萍是否真的爱她。 —— 要走出死亡的阴霾,柳梦花了挺长时间,她庆幸身边有一个我陪着。 “叹铃,我很少能真正拥有自己想要的。” 她望着天花板说,“我以为献出自己的所有,能够换来老师回头,她也许会为我感动从而选择我,但好像还是老样子。” 我抹抹她眼尾的泪,又觉得不够,她实在哭得太伤心。我想到了街边被遗弃从而流浪,相互舔舐毛发的两只橘猫。 鬼使神差,我很小心地,又很笨拙地舔掉那滴泪,“总会有的。” 过分沉湎在悲伤不是柳梦的做派,去从一个死人身上寻求答案同样无用。她笑了笑,说没事,再度将我深深抱入怀中,说:“叹铃,你有什么想做的?” 她这么突然问我,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没吧。” “你被父母弄到退学了,对不对?” 我一愣,这事我没和她说过:“你……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水街没有秘密。” 柳梦卖着关子,似有读心术般,戳破我潜藏在心中最大的渴望。 “叹铃,你还是想上学的对不对?” 即便我百般用无心再奢想自我洗脑,可那种不甘,依旧难以消散。我曾在无数次的睡梦中追忆那短暂的校园时光,从未想过丢过架子上的书,总要隔三差五摸一摸,看一看。 重返校园,对于现在毫无稳定经济来源的我来说,一定是疯了。 “叹铃,让我实现你的梦。” 但我没想到,这世上会有乐意陪我疯的第二个疯子。 “而我只要你爱我,好吗?” 我抬头看她,在她眼中看到了孤注一掷。 ---- 我来了!很抱歉原本说今天更新,写完这张已经零点过,感谢等待~
第43章 天将暗 拿爱做交换。 我的柳梦当真好傻。 我说:“你不用为我做这些事。” 柳梦问:“那你想要我做什么?” 我根本不想要柳梦为我做这样那样的事。好像在柳梦眼中,只有付出,才能得到回报;只有奉献所有,给别人想要的,才能得到她所期待的爱。 我不要她这么做,哪怕她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我都会忍不住靠近她,去爱她。 当然这种肉麻话,我抹不开脸讲。 “你什么都不用做,陪陪我就好了。” “就这么简单?”柳梦掐我脸,掐得我一疼。 “嗯。” 一个人太孤单,玉眉走后,这种孤独时常渗透进生活中。如果要实现一个我最想实现的愿望,我希望我能常常看见柳梦,可以是平日里窗边闲谈的她,也可以是舞台中央魅力无限的她,实在不行,背影也可以。我不贪心,真的。 柳梦苦笑一声:“可我怕这样留不住你。” 莫名的,她说得我鼻尖泛酸。 我不由得去想柳梦那些因往事遗留下来的心结。 骗子养父母看中她的美貌和好价钱,从而将她留在身边货比三家,为求高价;柳如萍看中她的乖巧懂事,将她作为工具用于弥补家庭关系;而我,柳梦好像只能抓到我上学的渴求,由此提出实现我的愿望,来换得我去爱她。 大概她从前一直处于一种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在一段亲密关系建立时,她确信必须要有利益做基石,才可让这段关系牢固。 我虽是个恋爱经验为零的初学者,但能明白她这想法是相当不对的,现在必须立刻马上将柳梦的心思拨回正轨。 我问:“你知道我现在最想要的是什么?” 柳梦愣了一下,问:“什么?” 我答:“是柳梦。” 老旧的床头罩灯忽然闪动两下。柳梦保持侧躺的姿势,单手枕着脑袋,她一双眼在明灭中唰一下又红了。 “为什么是柳梦?” 此刻的她还是平时那样悠然自得,问我问得像个事不关己的旁观第三者。 但事实上她并没有那么镇静,摩挲我腰间的手不自觉收紧,我的脊背感受她手在细微颤抖。 为什么是柳梦? 因她是救命恩人吗? 还是因她说出实现我梦的那一刻? 都不是。 早在这些事发生之前,她来到我窗前的每一天,和我相处过的每一幕,每一个细节,我就注定无法忘记她。 我答。 “因为我喜欢她,没她不行。” 话音刚落,柳梦就笑,一边笑,一边双手来抱我,埋在我颈窝一通乱蹭, 柔软曼妙的身子贴过来,我们如此密不可分。即便此刻我们不着寸缕,坦诚相待,这样的亲密接触对我来说还是过分刺激了。 这还没完,她一遍又一遍亲我颈侧、下巴。又痒又烫,我羞得要命,浑身烧得慌,忍着笑,磕巴道:“你、停、停一下。” 总归躲闪不及,被她蹭了一脖子的泪。 脖子上很快泛凉,身上的热意稍稍降了点,在寂静中,我忍不住轻声和她说:“柳梦,你别闹我了……我不想惹你哭的。” 柳梦还是说我笨,亲了两下我嘴巴,用那双水亮的眼睛望我。 “喜极而泣,你到底懂不懂。” 这双眼有魔力,我快要溺于这汪清泉里。 所以我总不想她哭,怕她一个不小心,又要吸引多几个江叹铃、许流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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