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手冷得我一激灵,索性撤开头不让她摸,“不是……” “哪儿来的,这么宝贝,还要用白绢布一点点擦。” 不是我的宝贝,这是柳梦的宝贝。 “朋友的,坏了,想拿回来帮忙补救一下。”其实我藏了点私心,想补救的不光是柳梦的伞,还有我们之间的关系。她把话说得那么伤心,我该让她明白,一切都是我的原因,但绝不存在任何像水街人讨厌柳梦的成分在。 我给不了她要的答案,但至少不要太恨我…… 奶奶听完我解释,捡起一根散落在地的伞骨,说:“那你得去找人专门修修。” 她给我讲明了修伞的地方,让我少往偏僻巷口走,因为那儿临近林泽熙宗亲所住的地方,不要一个不留神遇上了,横生事端。 自那次我被小孩撞倒后,奶奶总认为仍存隐患,以她对这家人的了解,愚昧又睚眦必报的本性,少不了要有流血争斗。 林泽熙一家搬离,不代表一切风平浪静。加上道长已死,追究与不追究都一样,还不如报复生的人慰藉内心的愧疚和不平。 为了让奶奶放心,我说:“一修好,我就回来。” 但其实基于这些时日的安定,我放下了些许戒备,不作他想,只当奶奶紧张过度。 如果他们真要闹,大可以跑来家门口撒泼打滚,再者那些宗亲哪会真能对林泽熙上心一辈子。 重感冒有所好转后,我抱着擦干净的伞,去往旧市场的尽头的窄巷子里,来往的人多,修伞是个手布满皲裂和老茧、身着军大衣和大帽的老爷爷,看起来经验老道。拿过伞一瞧,说是要费时间,要换纸,修伞骨伞架,但修了大概率只能当个摆设,“这伞太久了,修的钱赶上买一把新的了,你确定要修吗?” “要。”我不多犹豫。 这老人指节虽变形粗大,但上手却格外灵巧。 伞骨由很多小木条组成,有好几根从中间受外力折断,不知道原先经历了什么。 和柳梦那避而不谈的老师一样神秘不可知。 周围往来的人多。巷子狭窄,不是踢到我脚后跟就是撞到我肩膀。偶尔路过三两个人,不经意中同我对上视线,带着打量,看得我心里头毛毛。 想到奶奶的嘱咐,还是小心为上的好,索性侧身贴着墙根站。 低头看着老人手里逐步复原的伞,想到那个无声泪流的柳梦。如此想着想着,人就出现在了我面前。 我原本没察觉柳梦来的。就感觉肩膀被人轻轻碰了下,才抬眸,带着黑网纱头饰,一袭黑色长裙的身影看看擦过我。 看清人的那一瞬间,我脱口而出:“柳……”又瞬间意识到来往行人众多,当即闭嘴。 柳梦才作反应微侧头看我。 黑网纱如一顶斜檐的帽子,美丽依旧,较之以往更为神秘莫测。我最开始没想通今天柳梦穿得一身黑,还要用那大的夸张,快要盖住半张脸的格子网纱挡脸,直到四目相对,借由那镂空的菱格,我才看出她那浮红的双目。 左胳膊绑了个黑布条,是葬礼的象征。 她的视线很快就从我身上移开,往下看,老人正专注于将修整好的伞骨打开再合上。 再看向我时,柳梦表情堪称霜寒,她单刀直入,带着诘问:“你干的?” 我一时结巴。 “它、它坏了……想着修好,拿给你。” 柳梦蹙眉渐深,出言讽刺:“你做这些,为了讨好我?” “不是,不是的……”我无力辩驳着,“那天的事,我向你道歉……你别难过……” “难过?”柳梦忽然眉目舒展,冷笑:“道歉没有用,这种无用功,你留给别的人做吧,我不需要。” 我心不免刺痛。 一股血腥味蔓延,我慢半拍反应过来自己把下唇内侧咬破了。 “那这把伞呢?你也不要吗?” “要来干嘛?”柳梦反问。和原先对这把伞的重视截然不同。 “烂成这样,白费力气,别修了。”她从钱包里拿出几张钱递给老人,看都不看我一眼,连声招呼也没打,径直走了。 我一看她要走,一心急着把这东西拿给她,拿过伞跟在她后头跑,她走了一条我几乎没走过的小路,那儿窄小,拐角中心有空地,正中央一棵低矮大树垂落的枝条能罩住半个人,往枝干一躲,便可难见人影。 柳梦在树下停住,“跟着我做什么?” 她停下来等我开口,点燃一根烟。 无人,我才有点胆量。 “柳梦,对你说那样的话,问题在我,如果之前做了什么让你误会的事,我很抱歉。你以后可以不必同我往来,我只希望你不要恨我。” 说话间,接连几缕缕白烟轻轻飘飘拂过侧脸,在微风中成了逗弄人的纱。 是柳梦故意为之。 “恨?叹铃,你觉得我能恨你什么?恨你骗我、瞒我、远离我?” 视线里的尖头高跟鞋一寸一寸靠近。 “你如果在意我,大可不用将那话说得如此绝情。” 烟雾有些熏眼,逼得我嗓子眼发痒,鼻子难受,偏过头忍不住掩嘴咳嗽。 终于,柳梦掐灭了烟,脚尖抵着地上的烟头轻轻搓弄。 “如今希望我不恨你,怎么办,我不想让你如意。” 我怔了片刻。转念一想,毕竟伤人的是我,我的确不能提太多要求。 “好吧。” 我后退一步,把伞递给她,“老师的事……节哀。把伞拿回去吧,留个念想也好。” “念想?你倒是真会为我考虑。”柳梦呵了一声,“好啊,我顺你意。” 她接过去,脚尖一转,朝前走。 我以为她是想拿回家去,哪知她走到不过离我两米外的大竹篓前,将伞丢进垃圾堆里。 “我不要了,满意了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这种行为,这把伞她丢了两次,一次是失魂落魄,一次是云淡风轻。 她回头淡淡瞥了我一眼,示威、挑衅、轻蔑、哀怨……总之这一眼情绪复杂,仿佛我成了她一朝反目成仇的敌人。 临走时,她说:“想让我别恨你,就别瞎折腾,浪费彼此时间。” 回去路上,我想了很多,最终只能将其归结为是我弄巧成拙,惹来柳梦更大的不满。 这下,我怕是要和她越来越远了。 小路幽深,七折八拐,没走两步就忘了原来的路,走哪条道随心,一抬头,面前房屋牌匾赫然出现四个字“林氏祠堂”。错乱的脚步声从旁边巷口传来,三个头戴瓜皮帽,两高一矮,都不及我一人高的小孩忽然窜出,争抢着地上的皮球。 其中一人转身时堪堪擦过我手臂,我起初警惕,但他们沉迷踢球,倒是没在意我,很快,这群人就走远了。 望着他们的背影。我转念想,其实柳梦同我老死不相往来,是再好不过,我无须挂念她是否会被我所累。 只是生活得那么近,要我和柳梦别来往,是场堪称煎熬的艰巨考验。 —— 伞丢了,还有个平安结,放我这不合适。想想我们那僵死的关系,我决定寄放在那个做泡泡馄饨的奶奶那,哪天柳梦路过,好还给她。 我想得简单,没过几天,一天傍晚,那奶奶敲响我家的门,慈祥眉目掺着歉意,伸出的手心上静静躺着那个平安结。 “柳梦没有收哩,还说要么明天下午亲手交到她手上,要么就扔了,以后不用再见面,一了百了。” “……”我霎时倍感无奈。 哪儿敢丢,万一后面再记恨我怎么办。 “知道了,谢谢奶奶。”我接过那结,只觉是个烫手山芋。平安结兴许要比那可怜的油纸伞重要,当初柳梦压住我时可还攥得紧紧的。 “你俩吵架了吗?我瞧着柳梦很不开心。” 老奶奶觉察到我们之间气氛古怪,又补充道:“她状态很差,上下班总一副丢了魂的样子,颓废得很,烟不离手。” 我听得眉头直皱。怎么还是这副样子,甚至更严重了。 “有时间的话,你就亲手交给她吧,顺便看看她怎么回事,我实在抽不开身,她这样怪让人担心的,可以吗?” 看样子柳老师的死看来对她打击非常大,已经到了消沉度日,不吃不喝的地步。 对面人目光殷切,感恩这世上还有如此关心柳梦的人,我最终点头,不管怎么样,还是得去这一趟。 除开送平安结,我还带了点热粥。 出于一种扭曲的心虚,我不敢贸然前往柳梦的家,只得抄近道,往那条人少且近,途径观音庙的小路走去。 未料想那条小路比平日多人,原来碰上了赶集热潮,涌来了好些生意人来对面的水河街口做生意。 一路上,有男男女女老人小孩,叫卖和哄抢此起彼伏,但在我踏入之时,周围说话声渐渐弱了下去,有人似乎有意无意望过来,然后我开始感到有几双眼在盯着我…… 路只有一条,我慢下脚步,硬着头皮穿梭在这古怪人群里。 默默祈祷无事发生,可偏偏怕什么来什么。 奶奶的猜测没有错,我太掉以轻心了。 昨天见到的三个瓜皮帽小孩,忽然窜到我跟前,其中一个小孩忽然抓住我的手,抬头时露出帽檐下的眼睛,薄薄的单眼皮,下三白。 和当初将我推倒在地的小孩一样,带着怨毒的眼神。 “你害的!是你害死了姐姐,没有钱拿了!我没有糖了!” 他力气很大,来扯我手上的保温桶和平安结,我赶忙攥住不让他夺走。另外两个小孩立马加入,钳住我胳膊,咬我小臂,我庆幸我多穿了一件薄外套。否则按那咬合力,我怕是要缝针。 像着了魔的疯犬,三个人往我身上扑,我练练后退,近水河边,水腥味变得强烈。 我让他们不要碰,赶紧松开,他们反倒更来劲,个高的少年踢我后膝弯,我一软,双膝跪在地上,反扣我胳膊,让我难以动弹。 他们看出我对平安结的在意,抓我手的矮小孩便死死地掰开我的手指,抢过去,在我面前甩来甩去,耀武扬威,笑得肆意恶劣。 “拿到咯!” 没人上前帮忙,有的在笑,有的愣怔,有的冷眼相待,皆是站在边上旁观这场闹剧,只当我是在和小孩打闹。 这其中有多少人是林泽熙那儿的宗亲,我不敢想。 小孩极有可能是被唆使、被放任,才有了现在这一明目张胆对我出手的局面。 那小孩心思恶,炫耀完,两只手拽着绳结和穗子来回搓,开始暴力拆结。 我看着那结开始扭曲变形,迫于现状而不得不认命、长久压抑的愤怒和悲痛忽然侵蚀内心。 我不能连一个结都护不住……绝不能,他们休想得逞。 那一瞬间血气上涌,我挣脱开了小孩,他没来得及反应,我死死按住其双手,成功夺回了平安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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