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应愿眺望着无花盛开的树林,轻声道:“师尊,我想在那之前,与大师姐办结契大典。” 沈菡之有些讶异。她不曾办过结契大典,少时却也作为宾客受邀去吃过酒。在修真界中,大典通常都是由新人的师尊着手操办的,她没有经验,霎时慌了:“这么仓促么?” “嗯,我怕来不及,”她极淡地笑了笑,“不想留遗憾。” 沈菡之没听清她说的后半句话,直接噌地站了起来,在殿中来回地踱步。辞昭与应愿的结契大典恐怕是这段时间里面唯一值得让人高兴的事情,或许也是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唯一值得回忆的喜事。她回身便看见谢辞昭与柳姒衣站在身后,伸手便去薅自己的长徒:“你想怎么办,何时办,请多少人来?” 谢辞昭被师尊揪得头疼,赶忙去看景应愿:“我听小师妹的。” 柳姒衣见她们都乱了阵脚,大手一挥:“师尊听我的!小师妹说了,请些相熟的人便是了,如今邪祟得到控制,却也不宜操办太过,简简单单就是最好的——记得把树下酿的那些酒拿出来分着喝啊。” 沈菡之已经冲出殿外去。看她离去的方向,是要去主殿找谛颐。 谢辞昭走至景应愿的身边,紧挨着她坐下,一同看晚风吹过。 她曾设想过无数次与她的结契大典,等来等去到如今,却有种微妙的平静与不真实感。天阶落下之前便要完成的大典,总透着一种奇异的宿命感,分明是喜事,可谢辞昭看着小师妹的脸,却觉得心头泛起悲伤。 她总觉得小师妹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 然而景应愿已经很快地转过了脸,对着她笑了起来,神情恬淡,一如往常。 柳姒衣去找公孙乐琅购置喜服要用的料子了,她家在修真界中也是非常有名的丝绸商,帐从自己所剩无几的小金库上划,权当是送她们的贺礼。很快消息传出去,她们的灵传上都收到了许多人写来的信。 金陵月说大典上用到的鲜花她们凌花殿包了,那天她会守在大典上让花源源不断地盛开而不枯萎。雪千重说她能将雪山上的鹰隼全调用过来撑场面,保证不给她们俩失面子。晓青溟想了想,传信给谢辞昭,表示逍遥小楼独传的双.修秘法不能给她,却也有别的东西能送。 水珑裳说没啥好送的,带些蚌珠过来。容莺笑哦了一声,问她当天席面上有什么吃的,她要带整个宗门过来连吃带拿,算是见证。 景应愿单独写信给景樱容,到时候会有人去金阙接她与赵展颜,这种时候,妹妹自然不能错过。 一切做完,已经是几近夜晚的黄昏。 景应愿再度抬眸看了一眼天空,谢辞昭跟着抬首看去。她什么也看不见,于是侧过首看着小师妹平静却带着笑容的脸。 “应愿。” 景应愿侧过头,便看见大师姐低垂下来的眼眸。 整个黄昏都被她噙在眼中。谢辞昭将脸抵在景应愿肩头,轻轻呼吸了两下。她鬼使神差道:“你会抛下我吗?” 景应愿顿了一瞬,摸了摸谢辞昭的冰冷的长发:“不会抛下你。” “那如若是真的呢,”她轻声道,“如若是真的,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景应愿道:“什么事?” 谢辞昭摇头不语。她收紧了握着景应愿的手,在不可思议的幸福间又感到患得患失。她们肩并肩,凝视着丹霞从红变紫,最终变成极深的黑色。满天星辰压在她们肩上,二人就这样依偎着沉沉睡去。 兴许明天会是一个好天气。
第161章 七日之前 景应愿与谢辞昭的结契大典定在七日之后。 沈菡之原先只请谛颐挥毫写了十数份大典请柬, 散完与她们要好的那群孩子后便只剩了零星几份,于是又交给她数份红纸,很快便又散空了。谛颐写了好几轮, 终于忍无可忍扔了笔:“你们是要将整个修真界都请过来么?” 柳姒衣抱着大红洒金的布料回来, 正巧撞见这一幕, 替自家师尊宽慰魔主道:“人多好啊, 人多热闹, 还能多收点礼钱。” 她将布料小心地放在桌上,公孙乐琅带着数位绣师浩浩荡荡进来了,俨然要在沈菡之的师尊殿扎营住下:“那个……沈仙尊啊,不是我故意占您地方, 是好料子耗时又难做,带来此处监工方便。不然您多担待些?” 布料一展开, 她们俩便围着料子指指点点啧啧称奇, 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沈菡之磕着公孙乐琅给的瓜子走过来看热闹,还没看清便被布料闪瞎了眼:“……你俩要死啊!晚上她们穿上这衣裳都不用点灯了!” “师尊,结契大典一生只有一次,可不得隆重些,”柳姒衣搓着手幻想大师姐穿上这衣服后的模样, 嘿嘿地笑了起来,“穿上这个,保准大师姐和小师妹成为大典最亮眼的主角!” 沈菡之扶额:“你拿去给她们看过了没有。” 柳姒衣回想了一下当时小师妹的神色:“昨日给小师妹过目了,她说不错, 就要这料子,但让我今后结契的时候小心点。” 谛颐瞥了眼布料, 捻起来看了看,确实是人族能做出来的最奢华闪耀的做工。她心头满意, 想起自家幼崽的性格,还是多言劝告了柳姒衣一句:“你多保重吧。” 沈菡之踱步至殿外,打算小酌一杯冷静冷静。她刚仰头喝下一杯酒,余光却瞥见对面的剑峰与丹峰已经漫山遍野挂上了大红色的灯笼。 沈菡之一口清酒喷出来,凝念一看,雪千重正在丹峰爬树挂灯笼,金陵月在树下飞速组装,装完一个便往上面递一个,二人配合十分默契。 她怒道:“你们俩在学宫内鬼鬼祟祟干什么!” 闻言,雪千重茫然地回过了头,金陵月头也不抬地继续给灯笼涂颜料。见是沈菡之,雪千重高兴地笑了,遥遥冲她挥了挥手:“喜庆吗——沈仙尊——” ……的确喜庆不假,但也不必做到这个地步吧。 “从树上下来,”沈菡之皮笑肉不笑,“用灵力挂便罢了,你这幅样子在学宫里爬树,我怕雪折竹找我麻烦。” 雪千重不明所以,看了眼灯笼,无辜道:“可是沈仙尊,您不觉得这样显得我们很有心意吗?等到应愿她们从金阙回来,第一眼便能看见这些灯笼,那时候我和陵月再顺理成章告诉她们这是我们亲手做的哦!想想就值得高兴,谢督学会感动到泪流满面吧?” 金陵月收拾好地上的残局,仰头望向树上的雪千重:“千重,这边做完了,我们去器峰。” 雪千重冲着她张开怀抱,金陵月显然已经习以为常,伸手做了一个接的动作,将蹦下来的少年接在怀里。 先年昆仑的修士们享有美名,称作神鹰的女儿,个个都身量高挑英气逼人,如今痊愈后的雪千重也不例外。她比金陵月高了整整一个头,可金陵月接她却接得极稳,二人短暂地相贴一瞬,便冲着沈菡之挥了挥手,一同往器峰去了。 沈菡之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搓了搓胳膊,阴阳怪气道:“大比在玉坛上被打得吐血三升都能自个站起来,从棵三四人高的紫荆树上下来就伸手要人抱……不行,我要发灵传给雪折竹和春拂雪!” 她嘟嘟囔囔念了几句,转去大殿另一边,却赫然看见了坠心崖上的骇人情状。 晓青溟与那两个海岛上来的小孩都在崖上,坠心崖风大,吹得水珑裳纱衣底下露出半截哆哆嗦嗦的腿。容莺笑一手磨墨一手往红纸上题字,晓青溟卷着鞭子将写好的一道足有百米长的对联甩在崖边,再跳下去御风贴好。 沈菡之眯起眼:“热烈庆贺蓬莱学宫刀宗景应愿谢辞昭喜结道侣万年好合,绝美道侣情诚邀修真界各位道友前来观礼记得带礼金钱?横批……修真门派数风流,逍遥小楼拔头筹?” 沈菡之刀都没来得及拿,立刻飞身冲去了坠心崖,一把薅住正勤勤恳恳贴喜联的晓青溟。 晓青溟转过身,笑颜如花:“好巧,沈仙尊。” 沈菡之面无表情地指着龙飞凤舞的横批道:“青溟啊,这是什么意思?” 晓青溟歪了歪头,依旧是娇娆妩媚的模样,柔声道:“您说这个呀。我这不是想着来观礼的大能多,宣扬一下我们逍遥小楼的大好精神,待日后好多收些门生……沈仙尊我错了!别打别打!我马上让她们把逍遥小楼改成蓬莱学宫!” 水珑裳在崖上真情实感地叹了口气,与容莺笑对视了一眼:“你看我干嘛,改啊。” 容莺笑被风吹得脸僵。她长长的卷发都纠结在了一起,也顾不上梳散了,只是抬手搓了把脸,呆滞道:“早知道她们第七州的人都这样,我就不来了。” * 与此同时,第七州,金阙。 “这个玛瑙梅花杯是皇姐少时喜欢的,带上。还有这个,皇姐宫内一直摆着的三足碧玺香薰炉,也要带。啊,这个是皇姐用过的花鸟铜镜……” 景樱容亲自带着女使们将尘封已久的殿门打开,一件一件地收拾皇姐昔日喜欢的用过的或许用得上的精巧东西,片刻便装了数十个箱匣。皇姐住过的宫落收完了,又带人去了自己的私房收藏库内,将里边所有合眼缘的东西都统统装了起来。 她知晓修士的结契不同于凡人的嫁娶观,也不谈什么聘礼陪嫁,却还是憋着一股劲,不想让姐姐的结契大典输了风头。她回首看了一眼直排到殿外的数百口箱匣,松了口气:“暂且到这吧,剩下的让皇姐自己挑。” 赵展颜过来时被这情景吓了一跳:“陛下,你要搬家啊?” 景樱容没理她,便听赵展颜道:“她们在过来的路上了,柳姒衣说应愿道友她们要在金阙小住几日,再带我们一同回金阙办结契大典。” 她话音未落,景樱容立刻快步走回皇姐的寝殿:“如此重要的事情,你不早与朕说?” 赵展颜摸了摸头,茫然道:“你也没问啊……还有寝宫也不用收拾啊,等她们俩来了自行用个辟尘诀不就好了。” 景樱容心道你没姐姐你懂什么,意义根本不一样。早早收拾好寝殿等着姐姐来,与姐姐来了后自行施法术肯定是不同的。于是她又带着浩浩荡荡的一队女官们赶回皇姐的寝宫外,这里有几棵海.棠树,树旁打了架秋千,她们俩幼时常在此处相互推着玩。 她刚迈步进宫门,便见那架秋千上已经坐了人。 兴许是喜事将近,景应愿今日穿了身海.棠色的衣衫,因着已至夏日的缘故,衣料也做得比原先的道服轻薄。她坐在高高漾起的秋千上,眉眼都含着笑,侧首对身后推秋千的人道:“再推高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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