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鸢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重新坐下,这一次将视线转到了天上。 在所有人五味杂陈的凝视中,她盯着天空看了半晌,忽然道:“天上有影子。” 沈菡之顺着她的目光往上看去,上面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她与故苔“对视”一眼,显然这两人什么都感知不到。月小澈收回视线,对明鸢道:“我们都没看见。” 明鸢更加困惑了。但她显然不愿怀疑自己,固执地再度指了指天穹:“是红色的,在云里,一阶一阶的……可能离得比较远,近些你们便能看见了。” 沈菡之感觉自己的头皮瞬间炸开了,她心里发冷,看了又看,却始终看不出任何端倪。就在此时,天边忽然划过一道流星般的轨迹,有人乘风御剑而来,正是陪同景应愿她们从第一州回来的玉自怜。 她见她们都在此处,便跃下长剑,神色严峻道:“你们看见了吗?” 月小澈蹙起眉,心觉哪里有些不对:“为何你与明鸢仙尊都看得见,我们在此看了半晌,眼中却什么都没有。” “这或许是一种筛选方式,”玉自怜看了眼天际紧追着她而来的另外几道流光,压低声音对沈菡之道,“应愿能看得见,辞昭看不见。” 就在此时,主峰上的青铜十二钟发出沉沉嗡鸣,足足响了二十四声。所有仍在学宫内的人警戒抬头,皆进入了备战状态。 明鸢自始至终望着天空。她神色平静,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听见钟声响起,她忽然转回身,笃定道:“有人快要飞升了。” 她虽然丢失了记忆,但一些修真界的常识还遗留下来些许:“天阶很快要开了。这是喜事,你们为何不笑?” 没人能笑得出来。故苔有自己的私心,显然不想她再度涉水掺和进这件事情中来,言语间便有几分含糊其辞:“前情说起来要说太久,总而言之,开天阶不是一件好事。明仙尊,器峰那头还需要人帮手搜集材料,我带你先——” “我不走。” 故苔的语声一下子顿住了。 “我作为你们学宫聘来的讲师,修为又长于她们,怎么能退缩回后方?”明鸢直白道,“若真是一件坏事,那么就算天塌了也该我们这些人先顶上。我不能走。” 景应愿与谢辞昭刚落地便听见这番话,她们俩与沈菡之对视了一眼,便见明鸢固执地拂开了故苔的手,独自往前走去。故苔愣了愣,赶紧上前去追,二人便这样一路追赶着走远了。 明鸢与故苔走了,沈菡之的视线挪回刚从第一州回来的两个孩子身上:“……说吧,是你们其中的谁?” 其实她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只不过是想借着问询的这一瞬间来拖慢真相被拖曳出的速度。 果不其然,景应愿道:“是我。” 她神色看不出别的情绪,只是简略道:“我与玉仙尊都能看见天阶的存在,大师姐她们看不见。除却我与玉仙尊之外,还有凌花殿的金陵月与昆仑雪千重能模糊看见些许影子。看见与否,并不是按照修为界定的。” 她靠在谢辞昭身旁,谢辞昭垂着眼睛,神色也依旧如常。便听景应愿接着道:“按照这个速度,约莫还有一日它便该彻底降下来了。我的修为如今不稳定,涨速快得不正常,如今已经超出了大乘期的线,它是冲我来的——”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继续道:“待到天阶彻底降下时,我希望在场只留我一人,若我抵御不了再派人过来。前些日子死了很多人,我不想再看见身边有人死去了。” 谢辞昭听着她这番话,自始至终都没有出声,显然二人私下里已经做过一番商议,她似乎是接受了。 沈菡之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她:“天阶下来不是你一个人得要面临的,不该扛的事小孩别瞎扛。” 在她们身后,乌云蔽日,景应愿不需回首去看便能感知到有血色的阶梯一阶一阶往下坠落,每一次朝凡间的递进都发出沉闷的、宛如尸体被丢弃在坚固冰面上的巨响。 她没有再辩驳师尊的话,只是握住了袖中的彤管笔。 她已经别无所求,已经蓄势待发,只待明日天阶彻底落下。
第164章 天阶落,惊雷啸 十二时辰之后。 当最后一级天阶降下那刻, 大地战栗,万鸟惊掠,走兽奔逃。 无数修士聚集在蓬莱学宫之外, 无论是看得见的还是看不见的, 万千双眼睛都盯着山峰之后, 千年前原先天阶落下的那片绿地。空气中霎时弥散开刺鼻的血腥味, 像是万万年沉寂的孤独与怨仇和血化开, 一滴一滴渗进了四海十三州的土地。 所有人都在远处望着山后空旷的土地,在千年无人打理,野蛮生长的花草之中,站着一位黑衣负刀的女修。 雪千重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她。天阶一阶一阶递到了她的脚下, 仿佛一种隐秘的邀请,甚至是狂妄的挑衅。而那人背对着所有人, 无人能看见她此时的神情究竟是对堕仙的惧怕还是对长生的渴求, 亦或是对四海十三州人间的贪恋。 她不会怕的。 雪千重看着她拔出长刀的模样。景应愿不会怕的。她每次都是这样,在所有人都以为泰山将倾时神色坚定地拔刀迎上去,她一定会赢……就像是从前的每一次一样。 想到这里,她忽然发觉身旁似乎少了个人。 雪千重困惑地抬眼寻找,最终在偏离人群的最后面找到了谢辞昭。她那身与景应愿如出一辙的黑衣正在掺血的风中猎猎飘动, 雪千重看她神色,竟然又是另一种坦然。 雪千重想回身喊她,却被金陵月拉住了袖子:“天阶在震颤。有东西要下来了。” 听见这可怖震颤的人不在少数。所有人皆是警戒地举起了手中的兵器,或是凝聚好体内灵力, 随时准备飞身过去分担景应愿那处的压力。 “咯吱……咯吱……” 随着响彻天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众人皆抬眸望向直插云间的天阶最上方。 景应愿离天阶最近, 她深吸一口气,除却听见自天阶之上传来的沉重脚步声, 还能隐约听见风云飞速攒动聚集起来的声音。大乘期的九天玄雷正在凝结,若不出自己所料,这次自己将要迎接的是两重考验,生死的天平又往深渊倾斜了三分。 在真正生死危急之际,她反而没有时间去想太多。 她已经做好了一去不回头的准备。 就在雷声彻底响彻天穹的瞬间,景应愿再度感受到了自上而下俯视来的那一眼。与先前那眼窥探不同,她从这次的凝视中察觉到了欣喜与餍足,看她宛若一棵刚成熟以待采撷的白菜。 雷声再度轰鸣。 电光大作,照亮人间之时,有滴冰冷的液体滴落在景应愿的脸上。 是要下雨了么? 不是。她伸手擦拭掉那滴东西,黑红色,散发着刺鼻的腐臭味,是血。堕仙身上的血。 在灵力破空而来的巨响中,景应愿等待着悬在自己头顶宛若审判之刃的雷光下落,她等待了几息,原本应该劈在自己身上的劫雷却悄然凝滞住了。 跟着偏离的还有原先投向自己的凝视。 与此同时,惊雷在离她数百米外的地方轰然炸响,霎时电光雷光混作一团,如同离弦之箭般朝着山峰之上怒掠而去! 在混乱的惊呼与天地震颤声中,景应愿的心停跳了一瞬。顿时,在劫难之下失去的心绪五感在这一瞬间齐齐归拢到至了她的身上!她的心神被劫雷声炸得一片空白,拧身回望—— 抢先一步渡雷劫的人是谢辞昭。 * 七日之前。 海棠花树下,两道影子交错叠在微微摇晃的光影之下,看似亲近,实则二人都默契地保持了几分距离。 景樱容负手站在树下。她看了眼显然有备而来的谢辞昭,视线在她那双沉金色的眼睛上停留一瞬,终究叹了口气:“说吧,你找我来问什么。” 谢辞昭纠正她道:“我与应愿明日就要结契了,你应当叫我姐姐。” 景樱容自恢复仙界的记忆后,便回到了往昔在仙界时嚣张的模样。她抿了下唇,总觉得这条魔龙在占自己辈分上的便宜,但想想姐姐,还是不情不愿道:“行。谢姐姐,你背着我姐姐找我,究竟为了何事?” 谢辞昭看着她别过去的脸:“你知道的。” 见景樱容还是不愿说话,谢辞昭语声平缓:“待天阶开后,应愿还会遇到除却堕仙之外其余危及性命的事,是不是?” 原来她已经猜到了啊。景樱容也没觉得多意外,自己姐姐找的这位道侣平日少言寡语,看似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实际心里弯弯绕绕不比旁人少。到底是魔龙血脉,心眼子跟筛上的窟窿一样多。 景樱容正色。姐姐显然是不愿将此事告知谢辞昭的,不然她也不会找到自己门上来。她答应过景应愿不说,刚想打个哈哈将此事绕过去,便听谢辞昭忽然开口道:“是有关飞升么?” 话头被堵死了。景樱容冷下脸,揣手看她:“你既然已经猜到了,为何要来问我?难道你有办法扭转局势,让我姐姐不必受天道威胁么?” 谢辞昭并没有被她的言语所激怒。她神色依旧没有变化,不为所动,只是从怀中摸出一瓶闪着金色光泽的丹药:“如若我赶在她之前强行拔高修为飞升,她活下来的几率有几成?” “……你疯了,”景樱容扭头就想走,“你当我从来没接过你的话。” 她走了几步,谢辞昭拿着丹瓶站在树下,也不看她,视线早就投在了手中的金色丹药上。景樱容不需回头望也知道她此刻神色有了几分希冀,仿佛那丹药不是催她命的药,而是什么世间仅此一棵的救命稻草。 她深吸一口气,转回身又回到谢辞昭身前:“如若你死了,我姐姐会很伤心的。” 谢辞昭道:“难道你姐姐出事,我便不伤心了么?” 景樱容从未知晓谢辞昭还有诡辩的天赋,一时半会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她与谢辞昭对视半晌,最终拂袖道:“若你赶在她先一步飞升,或许也是徒劳功夫。顶多骗过天道那么一瞬间,让我姐姐得到一瞬间的喘息机会而已。” 一瞬间么?谢辞昭得到了想要的回答,将丹瓶揣回怀中,转身离开:“已经足够了。” 景樱容在她身后磨磨蹭蹭,直到看着她快要走出这处偏殿,方才小声道:“别真的死了……谢姐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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