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叹了口气,从袖中摸出一只小小的芥子境,眸色复杂地看了一眼谛颐,忽然对着她行了一礼。 “当年赤乌的事情,是人族有错,”明鸢道躬身歉礼道,“你能来此处,便已经跨越万年的旧恨,胜了人族。” 谛颐接过她手中的芥子境,赤乌就在里面。她已经得到了明鸢能提供的所有线索,于是对着明鸢还了一礼。 时间一刻不停地流过去,她扫了眼这只芥子境的出口,还是提醒道:“你要出去与她们告别么?或许下次再见,你便是真的没有过去之人,彻底丢失所有的回忆了。” “不必,”明鸢看了一眼身边的故苔,容色恬静,“我师妹在此,我与她道别即可。” 谛颐没有再说什么,她不想耽误明鸢最后清醒的时刻,做干扰她们的罪人,于是低声道了一句保重,便抽出神识,离开了这座芥子境。 境内只剩下明鸢与故苔二人。 她们相对而立,站在无比熟悉的花树与石桌旁,随着明鸢意识的不稳,这里的一切景色也开始如同水波般颤动起来,在明鸢记忆漾开的同时化作一片白茫茫的虚空。 故苔不敢看她,却又不忍不看她,一时间竟然哽咽出声:“师姐,是我不好,是我对不住你,没有听你的话……” 那只抚上她脸颊的手依旧如记忆中温热,故苔的双眼早已流不出泪水,可明鸢却一遍一遍在她眼角固执地擦着,似乎这样便能替师妹纾解千年来的茫然与苦痛。 “我不怪你,”明鸢叹了口气,“不修炼只能延缓天阶开启的速度,并不能将劫数彻底隔绝。小苔,你比我果敢,本该过上更恣意潇洒的人生。我失去卜算之力,早已不是天机宗之人,过了这片刻,或许我会忘却前尘,不再是你的师姐。你也可以放下身上的枷锁,待劫数散尽,便像少时所说那样,去天地闯荡,做真正的侠客……” 故苔抱住明鸢,眼中没有泪水,紧贴在明鸢身上的那块布料却洇出血色。她惨然道:“大师姐不在了,如今连二师姐也不要我了么!” 明鸢怔住了。她叹了口气,回抱住故苔。像是千余年前小师妹受了责罚,跑来自己房门前叩门,边哭边抱着自己控诉时的那一幕一样。 谢灵师端着一盘子豆沙馅饼笑着去揪小师妹的头发,同时悄悄将明鸢喜欢的红豆馅塞进她嘴里,绿豆馅拿来引诱故苔跳着去抓。明鸢还记得那年她们都很年少,玉自怜刚拜入门,沈菡之天赋显现,像只开屏的孔雀一样总往月小澈那头钻。而世家出身的李寺青笑得端庄,会与灼璎一起约着去物外小城买剑穗和丹鼎。 还会有再相见的那一日么? 明鸢的记忆定格在那只如玉般的手,如星般散落的棋子上。她恍然抬头,看见谢灵师正哼着古曲从廊下绕过来,谢灵师笑眯眯负着手不让她看,可时隔千年,明鸢此时已经知道了,师姐手中是那支隔绝她们死生的彤管笔。 时间到了。 她抱着故苔的手松了松,身形一软,在故苔空洞的目光下缓缓倒了下去—— “小师妹……保重。”
第158章 无法回头 谛颐跨出芥子境的瞬间, 便抬手释出了明鸢随身带着的那只芥子境。 沈菡之见她神色沉重,似乎明白了什么,想要跟着将神识投入宫主所在的境内, 却被谛颐伸出手拦住了。 “明鸢无意出来见你们, ”谛颐看着眼前乍现的光芒, 侧首瞟了眼沈菡之, 认真道, “还有些时间,就让她与她的师妹道别吧。” 明鸢芥子境中被禁锢着的生灵统统掉了出来,随着最后一声锁链的脆响,谛颐提步朝着茫然坐在大殿中央的赤乌走了过去。她手脚上都缠着沉重的镣铐, 此时手中还抓着一块打磨到一半的红色晶石,似乎一时半会没有搞懂发生了什么。 感知到熟悉的魔力波动, 赤乌抬首, 望向居高临下朝自己这里走来的谛颐。 她还是千年前的那副模样,一点也没变。魔域没有魔会有比她更凛冽庄严的金眸,也不会有魔拥有她那样漆黑如晚空的长发。赤乌看着谛颐,手脚并用地爬了两下,想要逃跑, 却发现这姿势不太美观,于是又讪讪地停住了。 谛颐蹲下身,与她平视,脸上无喜无悲。赤乌与她对视时几乎能从她眼中看见自己仓皇的倒影。 ……也不知道她那只幼崽有没有把话带到, 有没有把自己偷来的鳞片还给她。 赤乌思来想去,最终痛定思痛下了决断。她仰起头, 将半边脸往谛颐那边凑了凑,讪笑道:“呃……那个, 不然你打轻点?” 谛颐看着她冷笑一声,抬起了手。赤乌在她还不是魔主时便遭过她好多次美名曰切磋的黑手,知道她狠起来下手六亲不认的样子,于是反射性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预想的那一拳并没有到来。赤乌已经做好了谛颐化作魔龙本体来痛殴自己的心理准备,她闭着眼等了几瞬,没等到谛颐的拳脚,却觉有一只微冷的手捏着帕子凑过来,替自己用力擦了擦脸上的尘土。 “怎么搞得这么狼狈,”谛颐看着她沾满黑尘的脸,手上力度加重,“不像你的作风啊。” 下一刻,随着一声巨响,禁锢她千年的锁链被轰然捏碎! 赤乌茫茫然站起身,下意识跟着谛颐走。她走了两步,对方迈开的步伐却又停住了。 谛颐抱着手臂转回身,冷眼看她:“我听说你把我的画像到处给人看?” “误会,都是误会,”赤乌冷汗快要流下来,“这不是我思乡情切……不对啊谛颐,你当年不是说与人族老死不相往来吗,怎么连你也过来了!” 谛颐没有理会她,转向沈菡之:“你将彤管笔给应愿了吗?” 沈菡之点头,接着便见谛颐敲了敲半空盈盈浮现的四海十三州地图,语气轻快:“明鸢说,天上的那些堕仙一定是有数量的,不至于无穷无尽。天道不会赐人间必死局,待到将人间现有的这些解决后,就该解决天阶上的东西了。” 殿外的惊雷仍在震响,她们都感知到了脚下土壤中欲待喷薄而出的汹涌恶念。 “有大事要发生了,”谛颐轻声道:“就在当下。” 殿内那几个不知何去何从的船女与稻草人听见雷声,都有些怔然。其中有只残破且苍老的剑一直静静躺在大殿上,直至此时,它方才颤动了几下,飞射至沈菡之眼前,诘问道:“我在天地间感知不到那个人的气息了,那个人去了何处?” 沈菡之伸手攥住了它,问道:“你所说的那个人是何人?” “是个年轻的剑修,”老剑灵回忆道,“他说他姓崇,自崇山峻岭之外而来,身上佩过一柄鬼气森森的青龙剑。他曾允诺过,再见我时,会带我出去,会修复好我身上的旧伤。” “这人死了,”沈菡之放下剑灵,将视线投向殿外蒙着雨雾的青山,“死得渣都不剩,你也被他骗了。” 老剑灵愣了许久,最终讷讷道:“他死了,那个满身杀意的孩子是个刀修,着重剑而非心的孩子折了所有的剑林……我出来了,可却弄不懂了。道友,我在境中给人指了数百年的路,可如今我却看不清己身方向——你来为我指路吧,敢问如今我这身残魂又能寄宿何处呢?” 沈菡之垂眸望向云霭之后的巨湖,捏了道手诀:“在山的另一侧,有片深不见底的湖水,每届入门的学生都会去那处挑选本命刀剑。若她们喜欢你,会奋不顾身投入水之中,向你伸出相伴一生的手。” “……湖水么,”剑灵轻声笑了笑,“也罢!我在山里被风沙迷了许久眼睛,也该去水中洗去旧尘了!” 说罢,它飞出宫殿,自数百米高的悬崖上纵身一跃,往传说中的巨湖中投身而去。 沈菡之袖中灵光一闪,她将灵传抽出来,却见一行小字浮现在她们眼前。 “战事告急,杜鹃剑庄王观极断一手,还请各位大能出手救治——杜鹃剑庄,洛霓妃。” 沈菡之与谛颐对视一眼,殿外依旧惊雷滚滚,贯穿四海十三州的生脉在这一刻齐齐震动,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挣扎着破土而出—— 三息之后,声音停了。 取而代之的是蓬莱学宫外结界破裂的声音。她们抬眸望去,那是一只壮硕如山的邪祟,正徐徐站起身,结界碎片在它手中飘扬。 * 与此同时,第十一州,某处屋宅。 司羡檀趴在桌上,状似小憩,可一根根变得雪白的长发与紧攥的左手都昭示着她并未真正入睡。屋外光阴正好,今年暑热,花开得早,白色的花瓣一片片飘进窗棂内,与她已白了半边的长发混杂在了一块。 她的手臂被长袖牢牢遮住,遮去了布料下逐渐生长的黑色鸦羽。司羡檀在桌上趴了一会,很快又直起身,望向窗外司照檀蹲在林间的身影。 司羡檀看了一会,忽然听见体内的那只堕仙冷声道:“圣子陨落了。” 她忍受着堕仙带给自己的畸变,讽刺道:“手伸得真够长。你的线还牵去过毗伽门?” 堕仙没有理会她。司羡檀看着窗外,方才还晴好的天气瞬间被雷云覆盖,她勾勾手指,司照檀往屋宅的方向走回来。震撼如山的巨雷砸在四海十三州的土地上,司羡檀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她凝视着自己逐渐变得苍白透明,失去血色的手:“你做了什么?” “你不觉得很累么?”堕仙道,“我看见你操纵了许多人,将势力打进了周边几个州落,让这些已经失去自我意识的死士为你做事,趁着战乱建立属于你的威信……可是你本不该这样,只要你与我彻底地融汇在一起,整个天下都应当是你的。” “你是说那些邪祟么?” 司羡檀觉得有意思,无声地笑了一下:“那我这样的人,还能算作是人族吗?” “真可笑,连血缘都能亲手斩断的人,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它道,“是我不够了解你……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另外一件事。” 司羡檀看着走回房内,呆滞地坐下的司照檀,随手屏蔽了她的五感,对堕仙道:“说说看。” “当年崇霭与圣子接触时,我将我的一部分意识寄生在圣子身上过,”堕仙的声音十分嘶哑,似乎正噙着恶毒的笑意,“现在这部分力量与意识重新回来了,故而我能够知晓祂与谁打过交道,身死时又身在何处……司羡檀,不如你来猜猜,在祂临死前,与祂交过手的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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