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早些年前便将陈年酒喝得七七八八了,还来得及酿新酒吗? 谢辞昭有些愧疚, 总觉得这些事情应当早些筹备起来的。纷杂的念头一时间塞满了她的胸腔, 不知该从哪件开始办起,总怕不圆满不合意。景应愿感知着她骤然乱起来的心跳,知晓大师姐定然又在想些别的,便有些无奈地放开了她。 “无需忧心,”她牵起谢辞昭的手晃了晃, “只要我们二人在一块就够了,结契大典只是走个虚礼。” 柳姒衣举着手中的丹药看着她们,收也不是给也不是,她用苦大仇深的目光将她们剜了两眼, 选择将丹药塞进了刚刚苏醒的李微尘嘴里:“微尘你吃!吃多点好得快!” 李微尘被迫又咽下去十来颗健体丸,她伤势好转了些, 能够自行走动了。于是被金陵月搀扶着站起身,走了两步, 忽然望向不远处海面上不住翻涌的黑色浪潮。 身后圣子的本体尸身已经在天地间消解湮灭,只剩未尽的天雷依旧在半空盘旋。景应愿与谢辞昭走上前来,她们看着海中涌动起来的怪异肢体,与朋友们互相对了对眼神,神色重新变得凝重了起来。 “和桃花岛一样的情况,”晓青溟喃喃道,“只是桃花岛的邪祟海潮在夜里爆发,而如今是白日……情况变了。” 柳姒衣接上话头:“事情变化总是有原因的,兴许真是有东西在背后操纵。那血糊糊长条的东西一死,邪祟便有了变动,二者或许有关联。” 景应愿她们没有说话,只是接过她们重新塞过来的补灵丹吃了些许。月小澈炼的丹药效果卓然,方才还历经过一场血战的她们很快恢复了大半力气,刚收回去的刀剑又重新出鞘。 谢辞昭感应到灵纸颤动,拿出来回应了几笔,便重新将灵纸塞入袖中,与神色不虞的容莺笑一同往海潮拍来的地方飞身而去。 * 与此同时,第七州,蓬莱学宫。 魔主扫了眼灵传上的内容,将纸收了回去,周身的魔焰微微收敛了起来。她制住沈菡之提刀往外走的动作,冲她摇摇头:“辞昭方才传信与我,圣子已经陨落了。” 沈菡之一愣,她抬起眼睛,回荡在整个四海十三州的滚滚惊雷让她收回了脚步,重新坐回了椅上,神色却依旧有些隐隐的不安。如今整个修真界能用上的力量都被派去了各个州落,与谛颐带来的魔族一同抵御邪祟,才刚刚三日,便死伤不知几何。 而这仅仅是地上的灾难,真正可怖的,还在穹顶之上虎视眈眈。 她揉着眉心,不知何时已经学来了宫主的习惯,却感知到有人走至她面前,自上而下地俯视着她的脸。 沈菡之睁开眼,看见谛颐那双如同熔金般的眼睛凑近,正灼灼地盯着自己。 谛颐因着她是谢辞昭与景应愿的师尊,相当于半个人间的娘亲,语气稍微放缓了些,可在旁人听来依旧不容置疑:“我要见明鸢,当年从魔域出走的那只赤乌还在她随身的芥子境里。” 此时殿内四下无人,可调遣的修士都已经离开学宫,只剩后方丹宗与沈菡之谛颐留在此处镇守。沈菡之顿觉头大:“宫主忘了许多事情,状态不稳,现在根本无法沟通,你与她说,她也是不记得。” 谛颐看她一眼:“我本也是不想管这件事的。但昔年赤乌被你们人族讨伐,是明鸢保了她一命。” 沈菡之被她这句话背后潜藏的深意镇住了,她似乎看到了希望,不再多说,抬手将那枚小小的棋子翻在手心。 谛颐将神识投入棋子之内。在她进入这枚芥子境的瞬间,便感知到有人正以不善的目光望向了自己的来路。 她知晓这里面除却明鸢还有旁人,不过谛颐向来懒得管那么多,提步便往溪水旁的花树下走去。在青草的尽头,摆放着一张小石桌,三张小石凳,而一位黑发黑眸的女修正诧异地往自己这边看来,柔和的眼梢带着困惑。 她身旁的女修眼上蒙着红纱,见她来了,便蹭地站了起来,挡在明鸢身前。 明鸢不明所以,拨开故苔,朝着谛颐笑了一下:“这位仙尊好面生,是学宫新聘来的仙师吗?” 谛颐垂眸看着她,眼中似有困惑,似有怜悯,最后这些情绪统统在双眸半阖的同时化作一声微妙的叹息。 “你如今有两个抉择,我问完便走,绝不耽搁,”谛颐一字一顿道,“一,继续忘却一切,耽于心魔。二,与我的魔血通感一刻,换一刻清醒,但魔血有副作用,你会以更快的速度滑落向深渊。你选哪个?” 故苔抬手便攻了上来,谛颐弯腰躲过,唇角噙着冷笑:“不曾见过炼狱的人尚能心安理得地活在世间,替所有人承受劫难的人却因蒙受心魔蚀扰而日渐堕落,这便是你们人族么?” 故苔怔在原地。 世间卜算天机者,往往能很好地规避开心魔的萌生。她从未见过修炼此道者有人生过心魔,哪怕修为再差也不至如此。明鸢是她们三人中最得师尊喜爱的,师尊常说谢灵师锋芒太盛,而故苔过于天真,而明鸢沉静如水,心思剔透,定能有大成就。 明鸢……师姐……怎会如此呢? 明鸢像是明白了什么,缓缓站起身,往谛颐的方向走来。她仔细打量着谛颐那双眼睛,像是短暂想起来了一瞬什么:“我见过你。” 谛颐蹙起眉,用难以理解的目光审视她。 “我的确见过你,在一副画像上,”明鸢轻声道,“是一个外族人随身带着的画像……她给我们很多人都看过,画得很好。” 谛颐像是明白了什么,沉默了一瞬,垂下眼眸。 她继续道:“那么,你的选择呢?” 故苔站在明鸢身旁,紧紧粘着师姐,像是怕她再度消失在自己找不到的地方。她近乎乞求地看着明鸢,既不想看着师姐继续受心魔侵扰,亦不愿接受师姐昙花一现的清醒,前路后路都已被堵死,故苔绝望地发现,她还是不够了解二师姐。 如若大师姐没有飞升,依旧在此处,是否情况会比现在更好? 明鸢想了想,她思考的时间并没有很长,只是短暂垂下脸颊的那一瞬过后,她便做好了抉择:“如若是真的,那么比起昏沉地过日子,我更愿意清醒,更想知道知道事情的全貌。” 谛颐划破手腕,将魔血滴在明鸢手腕相同的位置。 隔着肌肤,她们暗青色的血液脉络被瞬间点亮,呈现如萤光般柔和的银蓝色。 谛颐看着神色不断变幻,似乎正挣扎着从体内某个深远角落苏醒过来的明鸢,提示道:“你只有一刻。” 二师姐的记忆要回来了。 故苔忽然从心底产生一股强烈的愧意与惧意。自己走了那么多年,将师姐独自丢在学宫这样久,她会恨自己吗?醒来的那一瞬看到自己,她会怨憎吗? 想到这里,故苔退开几步,几乎是慌不择路地想要离开这座芥子境,可就在她转身的瞬间,手腕被另一只柔软的手紧紧握住了。 风不再是千年之前的风,人亦不如依旧。 谛颐抱手臂,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两人。她第一次看见眼蒙红纱的那人的眼眸,是一种古怪灰败的浅白色,绝对称不上漂亮,显然已经失去了生机。 而抓住她手腕的明鸢将那团纱攥在手心,笑容恬淡,眼角却落下泪来,像是获得了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 她凝视着故苔的脸,轻声道:“小师妹,你终于回家啦。” * 三人在石桌旁坐下,明鸢再度抬眸,神色已然镇静下来。此时此刻,她不是明鸢,而是蓬莱学宫的宫主。 她转向谛颐的方向,看着那张与谢辞昭极为相似的脸,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她不再多问其它,而是快速道:“那支彤管笔给应愿了吗?” 谛颐不知晓她们之间的故事,便道:“我会替你问沈菡之。如若没给,会转达她你的意思。” “如今我要说的一切都是谢师姐当初飞升前的推论,以及我亲眼看见的东西,”明鸢道,“当年为了关上天阶,我舍去了我卜算的能力,早在千年之前我便已称不上足以继承天机宗的门生。 “自天而下的东西名为堕仙,谢师姐飞升之时天阶大开,我们前夜卜出的结果不对,于是在场只有我与她二人。待她上至一半时,异象陡生,无数堕仙下界,师姐她拼着最后一口气上去,隐没在云层中,从此不知生死。而人间也彻底开始了埋伏千年的劫数。我受重伤,舍去半条命,以手中一支师姐留下的彤管笔封上天阶,可下来的那些堕仙却分裂成无数,重创了修真界。” 明鸢顿了顿,继续道:“在封上天阶时,我曾感知到有人自天上看过我一眼。” 谛颐掀起眼皮撩了眼青天,静静听明鸢接下来说的后事。 “飞升前夜,我与师姐对坐手谈。她曾说过一段很奇怪的话,大意是如若感知到持续地被凝视,那么便隐姓埋名,舍弃身份,避出原先待着的地方,去其它地方闭关,直至痕迹被洗淡为止。但只要一回去,以原先的身份与认识自己的故人相见,且干涉外事定然会再度被盯上,从此便如附骨之疽再也无法甩脱了。” “所以你为什么要再度回来呢?” “我与世间的联系,一切鲜活的记忆,也只剩蓬莱学宫而已了,”明鸢道,“我拖了很久,即便离开学宫,也总是离得不远,只是隐匿了身形看着。可故去的人不能白白陨落,所以我回来了,中途还捡回来一个孩子。” 谛颐挑眉看她,明鸢冷静道:“说到这里,想必你也猜到了,那孩子叫做谢辞昭。 “谢师姐曾说过,我会捡到一个女婴,她会为天下生,亦为天下死。更多的线索我已梳理不清,也做不到对抗天道卜算,但这个婴孩就是谢辞昭,她身上带着与生俱来的命数,不是你我能阻止得了的。” “好巧,我也卜过一卦,”谛颐面色不改,“魔龙一脉向来单传,这支古老的魔族血脉还会延续上千千万年,不会断在我手上,也绝不会断在我的幼崽手上。” “那如若要对抗的是整个上界呢?” “无所谓,”谛颐依旧神色从容镇定,“我不怕这些,有我在,我的幼崽们也无需惧怕。” 明鸢站起身,像是要交代关于此事的最后一句遗言:“养精蓄锐,接下来还有得打。我有过猜测,堕仙并不是无穷无尽的,它们是有数量的。凡事必有生门,哪怕是天神也无法赐予人界必死的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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