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是有些太愚笨了。谢辞昭将脸埋进手臂之间,心道。 ……在弄清喜欢与爱的情感之前,要先与小师妹道歉。 * 第七州,金阙。 灯火摇晃,空无一人的寝宫中唯余龙榻旁的灯还亮着。掌灯宫女手执烛火垂首走进殿内,烛火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仿若畸形腐坏的树杈,生出许多不该有的枝干来。 她直直往前行去,每走一步,脚下的影子便歪斜一分。渐渐地,宫女的身形也犹如融化了的烛火般坍塌下去,面目与身体都变得模糊可怖,她的皮肤正顺着头部往下褪去,直褪到她宫裙之下的双腿上—— “陛下,”它咕咕唧唧地笑了起来,“我来为您添灯。” 它的涎水流下来,滴滴答答在地面上积成镜子似的一小滩,倒影出近在咫尺的龙榻与它诡异的身体。真龙天子就在眼前,它渴望地伸出了手,若吃了真龙…… 刹那间,一柄长箭自纱帐中直射而出! 如今金阙的现任帝王开平帝一把拉开纱帐,注视着逐渐化成一滩,怨毒地盯着自己的邪祟。她衣着整齐,将弓弩收起,一张肖似皇姐景应愿的脸上尽是冷意。 景樱容穿鞋下榻,门外此时已聚集了不少人。她此时已十八有余,面容已经脱去了当初的许多稚气,越长越像当初的应愿了,只是五官要比姐姐更柔和些。她跨过尸体,平静道:“都进来。” 一时房内走进三五个心腹臣子。景樱容将这几人细细看过一圈,最终眼神定格在神色有些飘忽的其中一位身上,道:“蓬莱那边还没有消息么?” 那人感应到开平帝的视线投注在自己身上,不由浑身一凛。他赶忙俯身行礼,恭声道:“启禀陛下,信使迟迟未归,鹰隼派去的信件也没有了下落……” 顿了顿,他壮着胆子颤声道:“陛下,臣以为,是否是长帝姬成了仙人,便彻底不问凡世,不顾昔日家国的死活了——” 他话音未落,景樱容面无表情地抬起弓弩,搭弓就杀! 在一室惊恐的目光中,那人的头颅被长箭贯穿,喉间发出咯咯的声响,只在地上怨毒地抽搐了两下便彻底没了声息。 景樱容道:“拖出去。” 宫女端来水盆为她净手,景樱容瞥了这些人一眼,道:“继续派秘使前去蓬莱,若再有挑拨离间者,杀无赦。” 无人再敢说话,都退了出去,临走前都偷眼看了看地上化成尸水的邪祟,心中无不战栗。 顷刻间,宫殿内便只剩开平帝与默默站在她身前的一个太监。 那太监抬起脸来,赫然是当初说要带景应愿与景樱容爬狗洞逃了的小福子。他大难未死,后续又陆续得脸,受了重用,三年间已然成了开平帝身边好用顺手的太监总管。 小福子与开平帝患难过一遭,更加衷心,此时也是情真意切的为帝王忧虑。他将身子一躬再躬,道:“陛下,您真的要御驾亲征么?” 景樱容淡淡地应了一声,道“要。至少要亲眼看看外头已变成了什么模样,不然朕哪怕死也死得不安心。” 小福子呸呸两声:“陛下龙体康健,金阙也受仙人庇佑,都是吉人自有天相——” 他不知想到什么,语气有些担忧:“也不知长帝姬殿下那头如何了。” 姐姐…… 景樱容缓缓闭上眼睛,光是想到姐姐,心中便踏实暖和了许多。她舒出一口气,坚定道:“皇姐那头一定也无事。” “我们都会撑过最难的时候的。”
第100章 我心悦你 莲花境筛选结束, 又有了为期三日的休憩期。景应愿刚回房不久,便听得一阵神神秘秘的叩门声。 她抬眸往门外看去,感应到外边竟然聚集了七八个人, 气息都十分熟悉。她穿鞋下榻, 就着月色撤了门口的结界, 一把拉开了房门—— 便看见了一只巨大的丹鼎。 丹鼎之下, 是二师姐那张永远轻松含笑的脸。然而此时饶是柳姒衣这般人物也快要支撑不住脸上的笑容, 她将丹鼎往肩上掂了掂,抬头冲着小师妹讨好地笑了笑,道:“小师妹,劳驾让让, 给我们进去呗。” 晓青溟在柳姒衣身后托着那鼎,嘴里似乎在骂骂咧咧什么。而公孙乐琅与金陵月一人一边抬着雪千重的担架, 此时前者正在极力扭动避开水珑裳在身边挨挨碰碰的手。容莺笑罕见地面无表情, 手里提着一大袋包子。 “怎么还没好啊?” 有人在最后疑惑道:“是挤不进去吗?我来帮你们!” 容莺笑忍无可忍:“你急什么!哎,别推我——” 她话音未落,手中的包子袋便被挤得凌空飞了出去,连带着堵在门口的一连串人都往屋内踉跄了几步。景应愿眼疾手快地接住了二师姐手中的丹鼎,柳姒衣见丹鼎得救, 不由松了一口气,勉强站稳了身子。 然而下一刻,一只担架冲了过来,柳姒衣被这推力撞得一头栽在木桌上, 担架上的人飞了起来,怀里揣着的纸纷纷扬扬落了满屋—— 景应愿将丹鼎重重放在地上, 摘下发间嵌着的金色纸钱,将面前这群人扫视一遍, 微微一笑:“各位师姐是都睡不着觉么,要不要我来帮把手?” 众人看着一地狼藉,心虚地避开了她的视线。柳姒衣从地上爬起来,不忘将晕晕乎乎的雪千重也拽回担架上,凑上前去兴高采烈道:“睡得着睡得着,吃完就回去睡——小师妹,来,今夜我们来烫锅子吃!” 烫锅子。景应愿不曾听过这样的吃法,一时间便有些迟疑。她犹豫着将目光挪至脚下的丹鼎上,沉默半晌,道:“……拿这个烫?” 柳姒衣道:“嗯嗯。” 她对着景应愿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将备好的清酒拿出来倒给众人,小声道:“我们找卯桃软磨硬泡好久才借来的,为此各自许了她好多东西,这事可不能让月仙尊知道。” 景应愿想象了一下月仙尊知晓后大发雷霆的模样,不由得浑身一凛。她觉得不好,看着已经开始围作成一圈,往里倒水加食材的众人,默默道:“这锅子是一定要吃么?” “大家有缘相识,待到大比结束后恐怕便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得面了,”公孙乐琅头也不抬,往丹鼎内倒取来的山泉水,“眼见终比在即,干脆趁着休憩好好聚一聚,来一个促膝夜谈不醉不归!” 景应愿看着她们挤在这一间小小的屋子中谈笑打闹,忽然眼眶有些发热。 柳姒衣用自己的本命刀燃亮灵火,架在鼎下,丹鼎瞬间咕嘟咕嘟地煮了起来。第三州来的那散修赵展颜深知自己是来蹭饭的,于是贡献出了自己剩余的所有包子。金陵月用削尖了的花枝将包子串了起来,一群人围着丹鼎烤包子吃。 转着手中的包子串,屋内一时有些沉默。最先打破这寂静的还是柳姒衣,她看着炉火,忽然没头没脑道:“我要拿大比前十,三日后,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容莺笑轻轻地笑了一声,道:“这屋内就有九个人了。若要算上夺魁的热门,外头还有你们蓬莱学宫剑宗的司羡檀和杜鹃剑庄的王观极,还外加一个不知道是什么路数的崇离垢,你这前十恐怕要拿得辛苦。” 水珑裳对名次倒没有执念,她好奇道:“为何这么执着要拿前十,而不是前二十,前五前三?” 柳姒衣的脸被灵火烘烤得热烘烘的,她言语坦诚,面庞却有些羞赧之意:“……南华仙子先前应承过我,如若我拿了大比前十,她便不干涉我与青溟师姐的往来。” 一群人顿时开始起哄。晓青溟轻轻踢了柳姒衣一脚,脚踝却被柳姒衣悄悄握住了。坐在她们对面的景应愿笑看着,却在此时漾起些许空虚。她借着垂眸饮酒的动作掩盖过去,心间却不可抑制地想起某年某时某个人—— 那时房内只有她们,她们也曾一起饮过酒。 少年慕艾,人之常情。原本还有些拘谨的场子一下子热了起来,公孙乐琅触景生情,顿时想起自己曾经被拒绝的无数次道侣申请,两行热泪瞬间流了下来:“罢了,等你们日后要办结契大典,千万记得请我们去吃酒,我有的是份子钱!” 晓青溟嘴上说着是八字没一撇的事,神色却十分明快轻松。金陵月睨了一眼公孙乐琅,又看了看远道而来的水珑裳,一本正经道:“公孙师姐,我记得水师姐先前请你去桃花岛做客,你答应了吗?” 一阵善意的哄笑声中,公孙乐琅有些纠结地瞥了眼神色如常的水珑裳,犹豫半晌,道:“……先前你说的那些话,是当真的?” “当真呀,”水珑裳托腮,任由缩小无数倍的小蝎子从袖中爬出来烤火,“大家到时一起去玩,桃花岛有的是钱,我包圆了请你们。” 公孙乐琅扫视一圈,忽然想起来某个人,有些忐忑地看了景应愿一眼,试探道:“可以多带一个谢督学么?应愿去,谢督学一定也去。” 谢督学?水珑裳思绪飞转,啊了一声,像是想到些什么,冲着景应愿促狭一笑:“是你那个背把长刀,脸俏俏冷冷的师姐?” 景应愿忽然有些脸热,应道:“是她。” “你大师姐是上一届大比的魁首,又好看又能打,出手还大方,那天她送你堆成山的东西,我们都看见了,”水珑裳笑得眼睛弯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应愿,你觉得若是挑道侣,谢师姐这人如何?” ……谢辞昭如何? 面对着这么多双眼睛,景应愿放下酒樽,眼前再度闪过谢辞昭在幻境内喜房中的模样。那时她饮过酒,原本冷淡古板的脸色骤然因酒化开,红衣驱散了几分她身上的肃然之意,更多三分风流。 这样想来,无论是初初拜入门时的灵赏幻境,还是后来的秘境,每当有未知的危难在前,大师姐都是牵着自己的手的…… 还有那根随叫随到的红绳。 景应愿忽然想起当时拜天地时扯断的那红绳,怔了一瞬,在芥子袋中将其找了出来,握在手上。众人见她不答,反而翻出条手绳,纷纷探头过来看。赵展颜是散修,游历过许多州落,虽然天材地宝收集得不多,却对这些法宝颇有研究。 此时她咬着烫熟的白菜,咦了一声,忽然道:“原来你已经有心上人了啊。” 景应愿的心狂跳起来。她攥紧手中的红绳,只觉喉间哽塞,轻声问道:“这绳子有什么来头么?” “只要你扯断这根红绳,系在绳子另一端的人便会奔赴而来,”赵展颜看着绳子,感慨道,“天上天下,幻境现世,只有你有求,她便必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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