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看来,能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呢?那些材料与人力,他算十万钱给崔筠也是绰绰有余的了! 他丝毫没想过知识和故林等人不断钻研、试错后总结的经验是无价之宝。 崔筠似笑非笑地说:“这些技艺十万钱就能获得,二哥为何不去找别的造纸坊?” 人人都知道纸张的价格贵,都知道造纸是暴利行业,可为何造纸坊没有开得遍地都是? 自然是造纸的工艺复杂,很难流传到外面去。很多小作坊能造出纸来,但造出来的都是质量奇差的生纸,只能用于祭祀和杂用,因为他们只能把这些造纸技艺学个皮毛,所以根本不知道这十几二十道工艺里,也是有很多门道的。 二则是造纸工艺的不成熟导致成本趋高。张棹歌拿出来的技艺是经过了数千年不断改进后的成果,能压缩成本的同时,又掌握着关键的工艺技术,不容易被人效仿。要不是这样,崔筠也不会轻易地去开造纸坊。 三是原材料的限制,导致很多地方都无法大规模发展造纸业。 这第三点自然对邓州、汝州的影响不大。因为现如今仍流行着麻纸,所以很多种了苎麻的地区都能得到这种原材料。 但北边造纸作坊的数量依旧不及江南——朝廷的许多用纸都是江南那边呈上来的贡纸。——可见关键还是在于造纸工艺的保密性和成本。 让崔家花十万钱去长安、江南的造纸作坊买那边的造纸技艺,买得到吗? 崔元峰和崔铎都清楚买不到,所以他们才想从崔筠这儿下手。 他们轻飘飘地就把造纸术这个关键的成本隐去,说白了就是想白嫖这些技艺。 崔铎早已做好崔筠不会轻易答应的心理准备,因此他说:“阿耶打算同意将六郎过继给六叔父承祧三房。” 崔筠眼神一冷。 他们这是装都不打算装了么? 一旦让崔钧承祧三房,他虽然得不到崔筠父祖留下的家业田产,却算是三房的继承人,可以三房的名义行事。 届时他再以崔筠是出嫁女为由,将她排挤出崔家,崔筠的身份所能带来的价值便会大打折扣,纵使她腰缠万贯也很容易成为别人眼里的肥羊。 当然,这是在崔筠没有足够的力量与之抗衡的前提下,才有可能发生。 崔筠如今在汝州有钱有势,还得民心,即便不依靠博陵崔氏之名,影响也不大。 “我不同意。”崔筠说。 “你不同意也没用,除非你能让大家看到你对崔氏一族的价值。要么你把这些技艺交给我,往后我们还是一家人。”崔铎自信满满地说,“你再考虑一晚,明天给我答复。” 他走的时候看到了宿雨,旋即回头冲崔筠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来:“七娘的女使调|教得不错,帮了我不少忙。” 宿雨心中一紧。 虽说娘子已经原谅了她,但她曾经背叛的事实依旧存在,娘子心中也生出了裂缝。眼下不会怀疑她,可挡不住别人天天重提此事,久而久之,娘子心中的裂缝必然会扩大加深,到那时,她无论做什么都无法再得到信任。 杀人诛心,崔铎真狠! 崔筠淡笑说:“她帮了二哥这么大的忙,二哥怎么一点谢意都没有?” 崔铎:“……” 他摆明了是激怒崔筠,顺便离间主仆二人,没想到崔筠这么能忍。 “这次来得匆忙,下次再带谢礼。” 他走后,宿雨面色煞白地来到崔筠面前,垂着头,心里也惴惴不安:“娘子……” “你如果因他的话而动摇退缩,那就如他所愿了。”崔筠说。 宿雨听明白了,心下一松,面上不由得露出一丝喜色:“喏!” 崔筠又把崔铎这次过来的目的告诉了宿雨,并询问:“以你对他的了解,你怎么看?” 宿雨思索了会儿,说:“二郎君如此硬气,想必是有充足的把握,令娘子无法拒绝他的提议。” 邓州崔家无法把手伸到汝州去,因此压根奈何不得在汝州经营产业的崔筠。 除非崔铎有把握铲除崔筠的靠山,让她变得有钱而无势。 崔筠的“势”无非是舅家、父亲的故交以及张棹歌背后的曹王。窦家在汴州,窦婴也在长安,对汝州的影响有限,崔父那些故交更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慢慢淡下来。 所以,只有张棹歌背后的势力仍在,就不会有人能动崔筠。 但曹王可不是崔家能铲除了,因此崔铎就算想铲除张棹歌的势力,也只会从“让张棹歌的靠山不再是她的靠山”方面下手。 崔元峰的长子崔镇在襄州谷城当官,而韦家和王家的根基俱在襄州,他们有的是机会制造机会在曹王面前说张棹歌的坏话,从而令曹王厌弃张棹歌。 曹王不再为张棹歌撑腰,李惠登必然不会再用张棹歌,就算杜秉骞是他手下的大将,手也伸不到邓州和汝州这边来。 汝州的武将无需再看在曹王的脸面上给予张棹歌关照,崔筠可不就成为无权无势的普通富户了么! “他们想动大郎?妄想。”崔筠面色一寒,让宿雨凑到耳边交代了些事。 —— 半个月前,襄州城,使院。 曹王及几个县官站在一架曲辕犁前指指点点。 “这就是能节省人力的曲辕犁?”曹王问。 谷城县令恭敬地回答:“正是,下官已命人试用,果然一个人就能操控,而且地翻得比以前深、快,大大地提高了耕地的效率。” 曹王高兴地说:“嗯,不错,你们余下几县也都学一学,尽快让百姓都用上这么好的耕犁。” 他又转头看谷城县令,“这是一大功绩。” 谷城县令一喜,但稳住了心神,说:“下官不敢贪功,这是新任主簿的功劳。” 谷城县新任主簿正是崔镇。 县令在曹王面前提了崔镇一嘴,让崔镇也入了曹王的眼。 陆判官神色古怪地问:“这是崔主簿想出来的吗?” 谷城县令眼睛滴溜一转,说:“这……下官不知。下官只知,改进此耕犁的人必定是抱着造福苍生的信念,因此不管是谁改良了这耕犁,对朝廷和百姓有益就足够了。” 曹王点点头,显然也不在意那只“下蛋的母鸡”。 待人散去,陆判官才对曹王说:“使君,下官听闻隋州半年前开始用这曲辕犁了。” 曹王一顿,似乎想明白了陆判官这是在上眼药,免得谷城县令和崔镇把功劳揽他们的身上去。 不过谷城县令已经否认了这曲辕犁是崔镇想出来的,并没有因冒领功劳而败坏曹王的好感。 但这番折腾下来,曹王已经不在意是谁最先改良曲辕犁的了,他说:“既然隋州也用上了,那就在山南道各州县推广开来吧!” 陆判官不想彻底得罪谷城县令他们,因此没再置喙。 数日后,崔镇到州府办事遇到了曹王。 二人交谈之时,崔镇主动说明曲辕犁是他的“妹婿”张棹歌最先改良的。 曹王对张棹歌的印象深刻,因为他每到冬天就组织底下的将士畋猎及进山特训,那些牙兵的山地作战能力明显提高。 要知道山南道与淮西隔着的就是各种山岭,之前淮西以这些山岭为势设栅,朝廷正是在这些地方吃了亏,才没能一举收复淮西之地。 待他手下的牙兵山地作战能力提高,收复淮西指日可待。 崔镇再度提及张棹歌,曹王就想将人召回军中了。 但崔镇的目的在此吗? 他怎么可能会让张棹歌继续得到曹王的青睐! 于是他明褒暗贬地说张棹歌真不愧是军将出身的,保密意识就是强,她改良了曲辕犁后,要求底下的人保密,严禁曲辕犁外传,连他父亲崔元峰这位大伯父的面子都不给。 曹王蹙眉:“他行事当真如此桀骜狂妄?” 崔镇忙说:“使君勿怪,他是下官的妹婿,因此下官及家父对他难免会严格一些。再说,他是使君保的媒,为人品行必定不会太差,只是年轻了些。” 寻常人一听他这些话,必定会认为张棹歌仗着有曹王撑腰,连长辈都不放在眼里,崔元峰只不过是对“他”的要求严格一些罢了,“他”便忤逆家长。且“他”自私自利,改良了曲辕犁后却不肯拿出来造福百姓。 曹王琢磨,难道张棹歌真的是因为山高皇帝远才不想回到军帐为将的? 难道他当初看到的张棹歌都是“他”伪装出来的? 还是说“他”因为有自己撑腰,所以行事逐渐张扬起来? 崔镇走后,曹王把陆判官喊来,询问他当初在保媒时,发生的事,包括张棹歌是不是真的不把崔元峰放在眼里。 崔镇来的时候,陆判官刚好不在,因此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回来的时候听说崔镇来过,自然猜得到必然是崔镇在曹王面前说张棹歌的坏话了,否则曹王不会好端端地提到张棹歌。 他本可以置身事外,可他若不帮张棹歌说上一两句好话,当初拿张棹歌的东西未免太亏心了。 他把当初自己看见的事说了,又隐去一些张棹歌与王贺骋、韦兆争执的琐碎之事,最后说了句个人的感官:“我看那张押衙是真心求娶崔七娘的。” 想到崔筠前阵子也给他送了些东西来,他干脆连崔筠的好话一并说了,包括她的出身、经历,还有她孤身回到昭平乡寻找亡父的坟冢为此吃了不少苦头。 后来又在父母安葬之处结庐守墓,要不是崔元峰把她接回邓州,她只怕都不愿意离开父母。 而且她坚持为父母守孝守满三载,要不是曹王保媒,她可能还会继续守下去。 “孝心可嘉呀!”同为孝子的曹王感同身受,对崔筠的感官一下子好了许多,甚至还超过了张棹歌。 曹王忽然想到,自己可能对张棹歌也有误解,于是去信隋州刺史李惠登,询问隋州的曲辕犁是从那儿得到的改良方法。 没多久,李惠登手下的佐官来报,表示这是张棹歌拿来给李惠登的,说有了改良版的曲辕犁,就能减轻农户的负担,而且这样轻便的曲辕犁最合适山地多的隋州。 李惠登之所以没有立马上报给曹王是因为他想低调,否则被毗邻隋州的淮西学了去,那亏得还是朝廷这边。 曹王心想,他果然误会张棹歌了,对方改良曲辕犁后,还未在乡里推广便先拿给李惠登,目的自然是希望隋州能发展起来,以便朝廷有朝一日能收复淮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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