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一吹,香气从被卷起的帘下溢了出去。 案上被镇纸压着的纸张发出了簌簌的声响。 其中一张未被镇压的纸险些被风带走,窦婴抬手将它拿住,发现是七娘一个月前写给她的书信。 信上说,张棹歌获得曹王赏识,授勋官,又挂上了军将职级。 还说,曹王为张棹歌与她说媒,崔元峰虽然试图阻拦,但二人还是顺利交换了婚书。 如此喜讯,窦婴本该及时回信予以道贺的,但下笔之时却总是被旁的事乱了心神,以至于信笺字句词不达意,颇为跳脱。 以七娘的细心敏锐必然会看出端倪。无奈之下,只能搁置回信,先处理眼下的事务。 她来华阳观教导西河县主时,恰逢薨逝三个月的昭德皇后不日便要下葬崇陵。 昭德皇后一国之母,又是西河县主的伯娘,作为晚辈和臣民,她理应表现自己的孝道。 为此,刚到华阳观,还未来得及熟悉新环境的窦婴就被赋予了教导西河县主撰写悼祭文的任务。昭德皇后下葬后还得设斋追福。 等忙完这一切,窦婴才得空回了封信,简要地概述近况,再关注一下张棹歌和七娘的婚事筹办进度。 “老师。”一道稚嫩的声音将窦婴的思绪唤回。 只见一个十岁左右,身穿羽帔青裙的女童抱着一只灰兔进门后,径直朝她走来。 “县主的功课可是做完了?”窦婴随手将信压在镇纸下,抬头向女童看去。 西河县主说:“老师给的《蒙求》一书皆已读完。” 她到窦婴面前时,怀中的灰兔忽然挣开,跳到桌上,又在窦婴抬手时,顺从地跳进了她的怀中。 西河县主见状,戳了戳灰兔,失意地说:“我喂了你这么多东西,你怎么都不亲近我?” 窦婴哑然失笑。 西河县主又说:“老师,它脖子上的哨子换成铃铛多好,这样它动的时候,就能发出叮铃的声响了。” 窦婴抚摸灰兔的动作一顿,旋即笑着说:“兔子本就好动,再挂一个铃铛,只怕没有清静的时候。” 西河县主颇为遗憾地收起给它换一个颈饰的念头。 师生二人正聊着,侍女端着一碗散发着浓浓草药味的汤药进来,说:“县主,该喝药了。” 西河县主的小脸顿时皱成一团。 她从小身体不好,担心她早夭,先帝才下令让她出家,并未限制她的吃穿用度,因此她在道观里与在王宅并无区别。 唯一令她叫苦的便是这药。 为了逃避喝药,西河县主说:“老师说,是药三分毒。往后我的药改为三日一碗。” 侍女:“……” 窦婴似笑非笑地看着西河县主:“我还说过良药苦口,县主怎么不听?” 西河县主拗不过二人,只好捏着鼻子喝了这药汤。 被迫喝了自己不喜欢的药,西河县主看到躺在窦婴怀中十分惬意的灰兔,孩子气地伸手揉了揉它,算是出了口气。 似是想起什么,西河县主说:“老师,后日我要去上善观拜访太姑祖母,你陪我去吧!” 窦婴一顿。 西河县主仍在世的太姑祖母有好几位,但从“上善观”来看,她指的大概是楚国公主。 楚国公主的来头可不小,她是玄宗第十六女,皇帝得喊她一声姑祖母,其子还娶了皇帝的妹妹普宁公主。 三年前,年过六十的她选择出家,筑“上善观”,跟华阳观仅隔一座坊。 楚国公主老来无事,因此特别关照小辈的西河县主,这三年的往来,让她们的关系变得十分亲近。 窦婴想了想,委婉地拒绝了西河县主。 她才刚来没多久,就借着西河县主的关系到处结交权贵,这对她经营名声没有太大的好处。 西河县主有些遗憾,却没有强迫她。 待西河县主离去,窦婴将灰兔关进笼中,临窗眺望东南方。 她的回信料想已经送到七娘的手上了。 —— 张棹歌对崔筠与窦婴互通书信的内容一无所知。 自从她跟崔筠定了婚事,窦婴就再也没有给她寄过书信了——主要也是找不到她。——而穿越过来后才有写信习惯的她,即便没再收到过书信,也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妥。 甚至,她知道崔筠会跟窦婴保持通信,为图省事就让崔筠将她想告诉窦婴的事一并写在信中,代为传达。 比如她要感谢窦婴在“报复”吴诚一事上提供了不小的助力。 曹王在给她记功时,她不忘告诉曹王这其中有窦婴的功劳。 虽说碍于窦婴的女子身份,曹王未能给她什么实质性的赏赐,但让人记下了她的事迹。 有曹王背书,窦婴在长安要经营人脉想来也会容易一些。 更何况张棹歌近来要筹备婚事,又要想办法解救李姨娘,她常在隋州、邓州、汝州几地奔波,就算她寄了信给窦婴,窦婴的回信也未必可以及时送到她的手上。 如同前日还在汝州给崔筠送占风铎的她,此刻就已经跑来了隋州。 她跟崔筠说自己一个人就能将李姨娘解救出来并非是逞强,在隋州的那些日子她已经摸清楚了姚实的为人和喜好。 姚实喜欢饮宴,而且从他的宅邸与筵席的规格就能看出,他有些奢靡。 这样的人往往有一个特点——喜欢新奇和珍稀之物。 张棹歌以替杜秉骞慰劳中军部将为由,直接拿出她从系统那儿签到所得的大炒锅,让伙长炒菜给中军各部将品尝。 这个消息压根瞒不住,很快就被姚实的耳目打听了去。 姚实被勾起了兴趣,想从张棹歌的手中买下这口锅。 张棹歌表示这是她无意中得到的铁锅,为此她还研究出了炒、蒸、煮、焖、炖等十多种烹饪方式,用别的厨具基本不可能办到。 而且,这不是一般铁匠可以打造出来的。 姚实不信邪,真的命铁匠去筑锅,结果以现如今的冶铁技术,根本没法复刻一模一样的铁锅。 那些铁匠造出来的都是很厚,形状如鼎和镬的锅。 姚实这才相信张棹歌这口铁锅是世上绝无仅有的,对此锅,他志在必得:“你要什么才肯将它换给我?” “我要你那身铠甲。” 姚实想都没想就拒绝:“不可能!” 没有什么比他那身铠甲更值钱,那上面的甲片都能做好几口这样的锅了。 张棹歌故意露出遗憾的神情,又换了个条件:“不如拿你的小妾来换?” 姚实竟没有拒绝,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朝张棹歌露出了一个嘲弄的笑容:“你不是说只忠于妻子一人吗?” 张棹歌懒得多费唇舌:“不换就算。” 她作势要走,姚实不了解她的为人,但观她之前在曹王面前与曹王的亲卫较量,丝毫不拖泥带水,就知她的作风必定是说一不二的。这次错过了,他往后未必可以再从她这儿得到那口锅。 于是急忙出言挽留:“慢!我换。” 姚实得了铁锅,立马邀请了众部将来饮宴,还去杜秉骞那儿炫耀了一番。 他的目的不仅在炫耀,也想离间杜秉骞跟张棹歌的关系——你义弟有这样的好东西都没有给你,就没有一点儿想法? 杜秉骞嗤笑,他跟义弟的关系岂是他人可以破坏的? 其实他不生气,一来是这锅虽然新鲜,但于他并无太大的价值。 二来,张棹歌给了他一个能辨明方位的司南,它只有巴掌大小,可以随身携带不怕丢失。 更令他叫绝的是,这司南用以指引方位的不是磁勺,而是一根针。 杜秉骞见过指南鱼,其制作工艺相较与磁勺已经算是精湛,但没想到竟能用更细小的磁针来辨别方位。 磁针位于中心,它外面一圈刻着四大方位,再外一圈则是更细分的八个方位,外面还刻了八卦、天干地支。 虽然张棹歌说它叫罗盘,是堪舆家们用来看风水的工具(注1),但对于一个需要行军打仗的将领来说,它是司南还是罗盘都不重要,只要它能正常使用,就没有什么比它更珍贵的了! 这个罗盘自然也是张棹歌以前签到领取的东西之一,它不仅能在开展军事行动时派上用场,日常生活中也用得上。 它固然珍贵稀有,可张棹歌并不觉得可惜。 这就像是炒股,杜秉骞这支股票的走势好,她多投一点本金,届时挣的才会更多。 …… 将李姨娘救出后,张棹歌马不停蹄地将人送回了汝州。 早早得到消息的崔筠特意空出了这一天时间,一直在昭平别业等待。 而回到故土的李姨娘看到熟悉的别业,当场便落了泪。 相较于崔筠与窦婴重逢时催人泪下的画面,张棹歌此时已经有些麻木,她暗戳戳地问系统:“你说我是不是天生就该吃崔七娘的这碗软饭?你看,之前搭救她的表姐,然后搭救了她,现在又搭救了她的小妈,将来指不定还要搭救她那一家子亲戚……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
第41章 迎亲 崔筠将李姨娘安排在别业的彩翠院。 这院子本就是崔父生前用来安置李姨娘的, 因其院名所用的正是李姨娘的名字——李彩翠。 李姨娘原叫李三娘(在家姐妹中行三),“彩翠”此名是她陪嫁过后来崔父给起的。 崔筠贴心地询问她是否要联络母家报平安。 李彩翠犹豫过后拒绝了。 她陪嫁过来时才十一岁,如今十九年过去, 她早已成了崔家妇。 期间她也未曾与李家有任何往来,李家对她而言太过陌生。 李家是商贾之家, 李彩翠的父亲在外经商, 常常一出门就是一年半载。 而长期的离别,与他喜新厌旧的本性,他在洛阳另置产业养了好几个外室, 还生下了几个庶子。李母对此一无所知。——他当初之所以求娶李母, 是因为李母的出身能带给他地位的提升。 后遭逢战乱,李父为盗贼所杀, 洛阳的那些家业皆被外室及外室子瓜分,等李母知道想要追讨时,那些钱财早被转移、藏匿或挥霍殆尽。 李母只生了三个女儿,长女和次女都已经出嫁,但没有兄弟帮衬,又在跟异母兄弟的家产争夺战中没讨得什么好处,她们在夫家的日子过得并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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