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白又说,那院子里住一家子人,有老爷,有夫人。 在那个年代,老爷是大户人家,就是门丁不旺,几年才得来一子,又过五年后才得第二胎,是个女孩儿。 闺女出生那天,家里上上下下的仆人都乐呵上了天。 因为他们知道,女儿出生了,老爷就要开心了,老爷开心了,整座院子就安乐了。 说到这里,缪白顿了一下,小声问孟柏睡了没有。 结果回应她的是:“然后呢?” “然后啊——” 女孩儿自然是含着金钥匙长大的,老爷注重培养,琴棋书画样样学,性子清高,矜贵得很。 后来,女孩儿长大了。 正巧逢上赴洋潮,有钱人家都爱搞点洋东西,将自己孩子送到外面读书,法国、德国、日本,趋之若鹜。 在女孩儿十六岁那年,老爷捎了一层关系,是打算让她赴洋留学的。 “留□□啊。”给孟柏听精神了:“不是我们这个年代吧——” 她记得历史书上有写,近现代曾经有过留□□。 缪白点点头:“故事而已,你就当它是吧。”缪白又笑了:“这不重要不是吗?” “喔,后来呢?” “后来啊,在女孩儿即将赴洋的那个夏天,恰巧镇上请来一戏曲班子。”缪白声色和缓,又问孟柏:“听过戏曲《百花亭》吗?讲杨贵妃的。不过我猜想你们这个年纪的,应该是没听过。” “确实没听过。”孟柏喉咙滑动了一下,她明明很困的,注意力却完全被缪白的故事吸引,好想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然后呢然后呢?” “某个夜晚,一个从北京来的女人,唱了一曲《百花亭》,无论唱调还是神态都演绎得相当精湛,那个晚上,女孩儿被她吸引住了。” 听到这里,孟柏心里突然堵得慌。 她觉得这个故事就像真的一样,也不知道是缪白讲述故事的能力太强,还是说确有其事。 “再然后呢?” “再然后,鬼使神差的,一来二去的,她们有机会接触了几回,女孩儿便爱上了那个旦角。” “啊.....”孟柏紧了紧手里的被褥,“原来你在给我讲女孩儿和女人相爱的故事。” “不是相爱。”缪白喉咙滑动了一下,声音变得低沉:“有一个人从来没爱过。是她先暗送秋波的,但也是她选择抛弃的。” “所以,最后女孩儿留洋了吗?”孟柏发现自己更关心这个。 求学的话,应该是最好的选择吧,爱情什么的靠边站吧。 “没有。” 漆黑的小房间里,孟柏听到一声叹息,而这声音将黑夜涂上一层悲凉的颜色。 “为什么?女孩儿不是原本打算就要去的?” “她原本也要去的,但后来她死了。” 听得孟柏有点难受,“那那个北京来的唱戏的女人呢?” “她和一位有钱的商人结婚了。” “那这个故事也太悲伤了。”孟柏的脚趾在被窝里搓了搓,心里不悦,又问:“女孩儿明明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死,这个故事悲情元素太浓,有点让人难以接受。” “但她就是死了。”缪白说。 “怎么死的?殉情?” “不是,她是溺亡。”说到此,缪白轻轻拍了拍孟柏,“不是让我哄你睡觉?怎么越讲你越精神了?” 孟柏笑了一声:“是你的故事太精彩了。” “再不睡的话,天就要亮了。” 孟柏打了个哈欠,凌晨几点了,她觉得有两三点了。 明天还得上学呢。 “好吧,我真得睡了。”孟柏又轻轻拍了拍缪白的手,“不然你也睡,这床够咱们俩躺,你就别回家了,要睡觉的,你别总当神仙。” 缪白轻轻笑了声。 她觉得有时候孟柏说出来的话会让人发笑,也不知道为什么。 年轻人的魅力吧,也许是吧,言语总是随心所欲的,活跃的,带一点小小的无厘头幽默的。 缪白还挺喜欢这样的人。 “听到没,如果你不睡觉的话,我真的会把你当神仙的。” 缪白也不反驳她:“嗯,听到了。” 孟柏翻了个身,平躺在床上,闭上眼,长长舒了口气。 “对了缪白,在睡之前,我还想说——” “嗯?” “下次你再给我讲女人和女人的故事的时候,结局能不能挑个好的?或者你再编一个,给女孩儿找个靠谱的爱人,怎么样?” “编不出来。”缪白沉默两秒,“实在要听,得你自己编。”
第28章 孟柏迷迷糊糊回了几句, 很快便睡着了。 房间里安安静静,缪白躺在一侧无法入眠,只因先前那个故事乱了思绪。 记忆真是奇怪的东西,明明以为已经忘了, 真要去回忆, 又很清晰。 那个夏天, 那场名为《百花亭》的戏曲, 将整个小镇涂上了过于鲜艳的色彩。 缪白的记忆中, 女人坐在长夜之下抽着一根又一根的烟。 她总说, 缪白啊, 你赴洋之后, 我坐轮船来看你,漂洋过海也来看你。 假的, 都是假的。 那个晚上,缪白什么都看见了。 从北京来的富商走进女人的房间, 两人你侬我侬, 男人搂着女人纤细的腰肢, 语气很不满: “听说你和那老头子的闺女走在一起?你在上海闹的事还不够大?” 女人依偎在男人怀中,“你不在,我解解闷嘛, 她挺可爱的。” “你和她做什么了?” “哧, 两个女人能做什么?她单纯得很,不像你......”女人主动揽上富商的肩膀, “想不想我,想我的话, 咱们到床上说去......” 世界崩塌不过一瞬间。 那晚缪白站在门外,听着屋内的嘤嘤咽咽, 她那满腔热烈,顷刻间被泼了一盆冷水。 真的什么都没做吗? 所以那几个夜晚的吻算什么? 蜻蜓点水唇角触碰,在缪白最真挚最单纯的年纪,就像罂粟花,掳去了几乎所有的热情,在那个时候,缪白付了真情,也是真的愿意为她永远燃烧。 所以,当看到那一幕的时候,生气啊,当然生气。 在那个不谙世事的年纪,哪里有沉稳可言。 那晚缪白破门而入,将那份不堪狠狠击碎。 质问,质问到底是为了什么。 女人惊慌穿起衣服,对一切绝对否认,甚至说是缪白先对她不轨在先。 大概是当时年轻气盛,缪白也一定要有一个结果。 结果当然是被富商大斥一通,以道德伦理进行言语攻击。 也是傻,事已至此,缪白还期望女人替她说点什么。 最后那女人当然什么都没说。 这不算完,那天闹得挺大的,好多人都知道了这件事。 镇上最有名望的大家族,竟然生出这等败类之事! 老爷捧在手心里,最矜贵的大小姐,竟然和北京来的旦角儿有一腿! 第二天,老院子的围墙外站满了人,似是都来看热闹的。 自此,谣言四起。 “听说缪小姐和那旦角儿不伦不类!搞了些歪东西,那旦角的男人从很远的地方杀过来,果真,发现两个女人真做了龌龊事,所以昨天晚上才闹得如此之大!” “真的?那缪小姐已经不是黄花闺女了吧?怎么第一次竟然和女人,是有多难耐,这以后可怎么嫁人......” 贞操,他们最在意的是贞操。 “我说她也太能装了,平日里看得清高,背地里和女人偷吃,你说玄不玄,那两个女人怎么吃得畅快?” “要我说,还是缪老爷太宠这女娃了。要是我闺女,我保准让她找个好男人给嫁了,这病准能治好......” 那些毫无依据的东西,被传得越来越离谱。 高高在上的缪小姐一夜之间变成了他们眼里的赔钱货。 但缪白其实并没放在心上,甚至她想得很简单,等到夏天一过,她便出国去,屏蔽这些闲言碎语。 却没想到她那糊涂爹将这一切风言风语都听了进去。 “知道镇上的人都怎么看我们吗!!!!” “重要吗?” “缪家的威严要是毁在你手里头,我死不瞑目!!” “那我提前半个月走?我走了那些人还能说什么?” 老爷气得拍桌,“你一走了之,我们不还是呆在这镇上?逃避不是办法,这事情必须在你走之前给解决了!” 她那慈祥温和的父亲,似乎也在一句又一句的碎语中迷失了自己。 最终给出了条件:在缪白出国之前,她必须结婚,必须击破这个谣言...... 婚姻,呵,于缪白而言是多么荒唐的东西。 往事一幕幕落在眼前。 黑夜中,缪白眯了眯眼,往事一幕幕落在眼前,那一张又一张脸,注定了最后的悲惨结局。 不愿再往下想了,费神费脑,没有意义。 太久远了,那些指着她鼻子骂她的人,如今早已入了黄土。 大概是回忆了太久,不知不觉已是破晓。 晨光撕开黑夜的口子,透入深橘色的耀光。 逼仄的小房间里,霎时就像有火焰在燃烧。 缪白侧过去,发现孟柏还在睡,年轻的脸庞近在咫尺,近得可以看到孟柏脸上的细小绒毛,涂上一层暖光,使她看起来有种少女的娇嫩感。 好看。 缪白就像在欣赏什么精致艺术品似的,盯着孟柏看了一会儿,很快又收回了视线:“我得走了。” 她更倾向于这是一种自言自语,却没想到身旁睡着的人还能回应她。 “唔,再待会儿。” “天亮了,我得回家。” 孟柏从被褥里伸出一只手来,轻轻捏着缪白的手指,晃了晃,“再等一分钟。” 她看起来很困倦,完全没睡够,却还是在下一秒睁开了眼睛,扬着唇看向缪白:“这么早啊,怎么觉得一睁开眼天就快亮了。” 她是笑着说的,声线绵软,听起来很舒服。 “难道不是我们熬夜太晚?” “唔,不想上学。” “周五了,快放假了,还是得上的。”缪白看了窗外一眼,“我真得走了。” “好吧。”孟柏松了手,“晚上来找你?” “找我可以,但只能你一个人。” 孟柏愣了一下,很快又明白了意思。 缪白的意思是,周安不可以来。 不过她本身也没打算让周安知道。 她们的秘密,之前商量好的,不让任何人知道。 “走吧。” 视线里,缪白的身影与晨光交融,很快消失。 孟柏则是躺在温暖的被窝里,渐渐没了困意,被褥里还留有一点余温。 窗外耀光闪烁,天边翻开了鱼肚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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