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怎至如此。 沈缜盯着女人的眼睛,想仔细辨别其中神色真正的含义,须臾,她抬起手,欲抚平女人眉心。她刻意放慢了动作,面前人也接纳了这一举动,然而在碰到的瞬间,指尖还是传来了颤意。 几个月前的鱼水之欢十分自然,可几年前几乎日日都有的动作却陌生至此。 沈缜收回手,沉默片刻,开口:“丛绻,我很困惑。七年前离别之时,你似乎对我失望透顶,为何再见的所作所为,却让我觉得,你好像情深更甚昔日?” 这个自翻云覆雨之夜后一直横亘在她心头的问题,思忖许久,她还是决定坦然相问。 毕竟,以两人如今的关系试探此,大约只会弄巧成拙。 实话讲,沈缜曾想过若有朝一日与丛绻再见,可能是几年后,也可能是十几年后,那时的少女应已彻底蜕变,她无法再像开始一般仗着年龄与阅历的优势看透少女的想法,这很正常。但她确实未料到、也不明白,少女怎么会是此般反应。 沈缜清楚丛绻的底色,那是不甘于命运、有着勃勃野心、一定境地里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人。这样的人,可以为逃出秦楼在对自己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仍委身于自己,可以明明处在弱势地位担惊受怕时却仍不放过任何一丝试探的机会,也可以在知道自己会想到的情况下为制衡自己故意背上另一个枷锁...... 这样的人,知道她们在做戏,动心可能,可为何却因这动心生出了期盼,甚至现下,主动招惹、重蹈覆辙? 她的一举一动,寡言少语,像是明摆着告诉沈缜她在意。 若只为自己身上虚无缥缈的“神秘”,当真值得做到如此地步吗? 沈缜不觉得。 那另一个答案即是她真的难以放下昔年的动心甚至更甚,可沈缜却不明白,为何? 这并非是一个好的选择。 平心而论,作为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沈缜认为和自己是一类人的丛绻,不像是这般“感情用事”的人。 她应该是所有事情靠后、不留下任何软肋、登上此世之巅...... 根本不会将对是潜在威胁之人的动心放纵成爱。 这也是为何沈缜起初试图以“情感”捆绑,更多的却是在许多人面前不曾避讳丛绻的存在,甚至刻意提起“妻子”的称呼。 她从未想过以看不见摸不着的感情就令这位天之骄子自甘束缚。
第88章 今时往日 “情深...”女人轻咬这两个字, 重复,“更甚昔日?” 两相对视,丛绻终是先笑了出来:“为何会有此念?” 她眸光盈盈, 一扫方才的清冷之意,瞳孔里是面前人缩小的身影。 若是换一个人来领会女人这副神色、这般语气,恐怕都会不自主地对自己心生怀疑,不再坚定。 可沈缜很有自信。 她虽不知是什么导致丛绻这般,但她很肯定她的疑惑存在,并非是自作多情。 于是她开口:“你渡了许多灵力给我, 并刻下洄游印以灵力温养我的身体。” 丛绻浅浅颔首,似笑非笑:“你曾经救了我,哪怕有所图, 但无改恩情。” 还恩。 沈缜顿了顿, 不辩驳,只继续:“你在意谢女君之事,亦在意七年前的心动现下如何。” “在意, ”丛绻美目中含着笑意, 可那笑不入眼底,“就是情深么?” 沈缜否定:“在意当然不是情深。” “可丛绻,”她道,“你我心知肚明,你本不必做很多事情。” “如果疗伤渡灵留下来是为还恩, 在意、表明不知己心纵情一夜是我们彼此为妻子的关系, 那性情大变寡言少语呢?是我本不知你, 还是你挣扎、痛苦, 却依旧在靠近?” 丛绻眉梢微挑:“挣扎,痛苦...?” 须臾, 她收起了唇边笑:“原来,你知道我们是彼此的妻子。” 沈缜微怔。 女人不掩嘲讽:“你知道我对你动心,亦知道我是你的妻子,那是否知道你与她人夫妻相称、同床而眠,我会作何反应?” 她视线自沈缜现在这副男子面貌划过,复转回注视和这人本来模样最像的那双眼眸:“你要做一些事情,需要一些遮掩,这无可厚非,可身份的选择就独这一种?还是说,沈缜,你只可以这一种?” 丛绻冷冷下了结论:“送我离开后的你,从未想过我会是如今的‘情深难自抑’,亦不想让你自己变得‘情深难自抑’。” 迎着沈缜晦涩的视线,她问:“既然觉得我非感情用事之人,为何在明知我对你失望透顶时仍放我离去丰满羽翼?” “既然存心利用于我,为何布下局后又撤开、把我的名字模样在故地抹去?” “既然笃定我‘情深更甚昔日’,亦知晓我资质非凡,焉能不知这般更有利于你,为何还要点破似是提醒?” “沈缜,你问我为何情深更甚昔日,怎不问问你自己,你此刻的所作所为,还契合初见我之时的心绪么?” ......室内寂静。 沈缜眉目沉凝。 良久,她轻笑一声,盯着面前的女人,道:“你如何知晓,我一举一动,不是为了更深的谋划呢?” “哦?”女人直直与这人相视,红唇微张:“那你是么?” 她问:“送我去仙门是有所图谋,即便我离开你仍可以制约于我?还是说,想我再问,若有一日你的目的和我只能二者择其一,你会如何?” 沈缜蹙眉。 丛绻笑:“沈缜,七年前你已经给出了答案,不是么?” 外间蝉鸣声插进屋内的沉默。 丛绻偏头,看向那树影婆娑。 坦白讲,哪怕面对沈缜时咄咄逼人,可要她问她自己,她也不知她为何难忘这段感情。 是因为...这人说着交易,戴着假面,却给了她最需要的助力也最懂她的心;而大多人说着真情,言笑晏晏,却虚假不已? 丛绻睫毛轻颤。 ...这七年来,她翻阅了许多仙门历史,亦将大小宗门近百年来的人物比较对照了一遍,可没有一个人能够和沈缜对得上。不过倒是发现了另一件事—— 一本名为《虚妄录》的古籍中记载,“世有灵器,常附生于人,增益人之力,使其能为本不能为。”这种灵器通过它们附生的人获得增强它自身所需的事物,而人若要活下去,就必须听从于灵器。 读到这一段时,丛绻就不可避免地想起,沈缜曾经说她自己“不知晓从何而来又往何处去,要获得一些东西才能活下去”,而每当她动用道法,身体就会变得虚弱。 岂非就如记载这般? 沈缜...如果她说的为真,那么是否她就是被灵器附生,需得依令行事才得活命? 可是沈缜是这样甘于被摆布的人么? 丛绻不觉得。 如果沈缜当真身携什么灵器,更多的...应该是一定会千方百计摆脱灵器。而摆脱灵器的办法是什么?她翻遍古籍也没有找到相关记载,那沈缜知道吗?当初这人留下她、又放纵她的野心,和这是否有关系? 丛绻向来知道沈缜对她有所图,可在看见这篇古籍后的某一日,她忽然有了种猜测——那夜沈缜的避而不答,是否并非是说目的与她中二选其一被放弃的一定是她? 一点通明,万事通明。 丛绻意识到了一个更大的可能—— 沈缜或许...将选择权交给了她。 七年前沈缜的动心,或许生了短暂的让步、短暂的仁慈,令其在试图逃避的节骨眼让她来做这个选择。 太阿门中数年,丛绻曾见过无数次掌门,亦十天中七天在师尊座下,这是此世仙门魁首,她们并没有发觉她身上何处不对劲,所以是否代表,沈缜根本没有留下任何制约给她? 如果是这般的话...是鹰入蓝天鱼入海,还是再转身回看,决定在她。 当然,丛绻也意识到,或许这让步仁慈存在的前提,是沈缜并不确定她达到目的一定需要自己;也或许,是她很自信,她赌自己会因她的神秘再度回来。 总归,她的倚仗不是心。甚至,她还在提醒自己小心。 丛绻唇角微勾。 她回头,注视着面前人,道:“如若一件事令我挣扎、痛苦,但能获利,我也许会做,可这一件事,绝不包括爱意。” 沈缜看着她,不语。 丛绻继续道:“爱是很动听的话,无私奉献、飞蛾扑火、以身成仁...可我很自私,于我而言,即便爱人,也要先爱自己。” 沈缜轻道:“本该如此。” 丛绻弯眸。 这一瞬的她似乎与过往重合起来,柔软的、总是带笑的、像沾着露水披着晨曦的花的......漂亮的不似凡人。 她道:“所以,七年前的我哪怕情意再浓,也不会如此;可现下的我,只要不舍,就不会放手离去。” “沈缜,是你说我资质非凡,当登峰顶,天下第一。既天下第一,刀剑在手,有何做不得?有何不可为?有何足我惧?” 女人眸中秋波粼粼,沈缜目光看进去,却恍若看见深沉的海底。 丛绻起身,指尖微弹,一缕白光没入这人眉心,替她压下了胸腔里的痒意。 夏蝉声声鸣叫中,清清冷冷的女声不容质疑的落在屋里—— “沈缜,我们拜过天地,行过合卺礼,你是我的妻子,当与我生共白首、死后同穴、奈何桥上定来世。” ...... 女人离开许久,沈缜才自怔然中醒神。 她指尖慢慢摩挲着被褥,唤系统:“可以检测丛绻现在对我的感情吗?” 电子音卡顿了一会儿,才回:“惩罚任务中,宿主健康值过低,我方暂不支持此功能。” 这声音和曾经跳脱的电子音十分有差别,完全是发布任务时那般冰冷无一丝起伏。沈缜想了想,道:“你们不担心,我下降的五感和最近坏运气之严重,会引起其他人的怀疑吗?” 电子音默然不语。 沈缜又道:“例如,方才丛绻就疑惑为何我只是被神像所伤却是这般结果。” 耳边仍旧没有声音。 沈缜笑一声:“所以,你们可以自动修正其他人对我身上非常之事的怀疑?” ......还是沉默。 这一次,沈缜不再出声,她靠上床头合上眼,休憩养神。 而半炷香后,滋滋的电流声打破寂静:“我方无法修正。经计算,宿主的惩罚程度可以酌情调低。” 沈缜搭在被褥边缘的手顿了一瞬。 就在“酌情调低”后的半月有余,负责探查乾国境内的邵玄微得到了任务目标高至的消息—— 其人乃隶州梧桐郡下一村落的地主,早年入赘,后妻子病逝,将家产托付于他,子嗣现有三女一男。 传来的信里道,其长女已嫁,不久前刚有了身孕,余下两女一男皆还未婚配。而那位长女所嫁之人,是一个大她近二十岁的混混,混混整日里游手好闲不事农耕,但不知为何,高至就是将女儿嫁给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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