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一镇人近乎全灭、断壁残垣的八籽镇,就在这短短的一个月内,重新热闹非凡—— 跟金矿沾了边的门派们纷纷驻扎在此,又有许多的江湖人听闻秘籍前来。 世间景色绝不会为了谁停留,风花雪月是,满街烟火笑闹亦是。 除却幸存的十余镇民,还有谁记得两个月前这里原本的模样呢? 沈缜唇边扬起淡淡的嘲意。 她偏头看向一旁清点东西的女人,目光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笑唤:“夫人,我们去外面看看,好不好?” 谢容回身:“嗯?” 沈缜还是那副温和的样子:“我想和姜姑娘她们认真道别。” ** 作为江湖赫赫有名的刺客组织死杀阁的人,按照惯例,姜蓁若透露面容,就不能被人知道身份;若透露身份,就不能被人知道面容。 所以此次接收“属于”她那部分的金矿,死杀阁来的人顶了个其它名头,有没有人信不重要,毕竟江湖上见不得光的势力多了去,只要不让人猜出来姜蓁是死杀阁的人,不妨碍她日后继续执行任务就行。 而其实也没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反正死杀阁刺客杀人向来要戴面具隐蔽身形。 只是...... 沈缜轻声开口:“姜姑娘此番,为了救人、为了查明真相,出了许多次手。在场的江湖人众多,难说是否有人将姑娘的手段与曾经发生的案子联系起来。不知,姑娘日后是何打算?” 姜蓁看着对面人,眼底惊疑,又有些了然:“医师果然不是寻常人。” 沈缜淡淡笑了笑。 “姑娘认为什么是寻常人呢?”她道,“我想活命,却总有人要杀我,我不得已反击,却惹来更大的猜忌、更大的杀意。” “难道,”沈缜视线穿过姜蓁,落到更远处,看着那模糊的重影,目有嘲讽,“要像这八籽镇的百姓,杀身之祸来时如案板上待宰的鱼,毫无反抗之力,才是寻常人吗?” 姜蓁沉默。 不过须臾,她笑一声:“虽不近人情了些,但确实他们这般才是寻常人。寻常之人,碌碌一生,被当作垫脚石也浑然不知,被温水熬煮亦发觉不了身在水中。医师您,算是寻常心,然,是人上人。” ...倒是让沈缜有些讶异。 她略带探究的目光没有刻意掩饰,姜蓁接收到了,两相对视了会儿,少女提过一边木桩,安放到轮椅旁坐下来。 蝉鸣声中,女声意味难明:“被医师救下醒来后,我总在做一些梦,或者说不是梦,而是些会突然出现在脑子里的片段,这些片段,似乎可以串联起来。” 沈缜眉头微挑,心下有了个预感。 姜蓁道:“第一次,我梦见了我死亡时的样子。胸口插着刀,我自己握着刀又捅了进去,然后从城头摔下,意识消散在冰天雪地里。” “第二次,我见到了同席用膳的秋姑娘,忽看见了许多画面,挂满红绸的宅子、一座又一座的坟墓...和杨珹。” “所以...”沈缜明悟,“那日姑娘突然失神,是因此?” 姜蓁点头。 她苦笑道:“后来又有许多次,如‘预知’一般,现实的事情竟然都重合起来,我再不能把这等闲视之。甚至,有时看见的画面过于悲痛,我便如临其境、心生哀戚,好像......” 沈缜道:“好像姑娘已然历了一世,这是从头开始的再一世。” 姜蓁默然。 “姑娘当知,你‘所历经’的一世中不止有你,更有其他人的‘命运’,而‘预知’的本事,天下人向来趋之若鹜。”沈缜似笑非笑,“把这告诉我,不担心我口风不严,泄露出去,给你招来杀身之祸么?” 姜蓁反问:“医师会么?” “......”沈缜哑然失笑。 “这已是答案。”少女眉目温和下来,语气中更多了些笃定,“我知医师并非寻常人,来这八籽镇也断然不只是为了寻觅虫药,可我信医师。” 沈缜偏过头。 她视线落到少女身上,片刻,轻笑:“随意交付信任,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姜蓁不置可否:“江湖中人,缘来则聚,缘去则分,下次相见或许我已垂垂老矣,那时候,估计不会后悔年少时随心而为。” 风吹树梢动。 沈缜眼里渐渐流出真切的笑意,收回看少女的目光看向远方:“当浮一大白。” 姜蓁也笑:“这有何难?徐浪荡!” 她大喊:“拿酒来!” 那边有一个在沈缜眼中模模糊糊的影子,顿了顿,转身离开。 沈缜笑看着这一幕,手指在衣袖里摩挲,开口:“那么姜姑娘,你想起来所有的事情了么?” “没有。”姜蓁眯眼,“医师怎么不问问,我‘那一世’的记忆里,你是如何的人?” 沈缜挑眉:“我?” 姜蓁:“嗯。” 沈缜很给面子:“那敢问姑娘,你看见的片段里有我吗?” 姜蓁回头:“医师的问题很奇怪。” 沈缜与她对视:“何以见得?” 姜蓁笑:“仿佛更在意自己是否存在于我‘那段记忆’中,而非在意‘那段记忆’里自己是怎样的人。” 沈缜理所当然:“姑娘的世界里,我不过是个过客。既非记起全部,我又怎敢笃定自己一定在这些‘记起来’的片段中呢?若没有,岂不惹了笑话。” 姜蓁若有所思的点头:“原来是这般啊......” 她收回视线,同时话锋一转:“医师倒猜对了,我确实没有在‘记忆里’看见医师。不过,虽非记起全部,可一整个故事已经被拼起十之八九,然八籽镇此地,九沂山之上,那些‘记忆’里,我从未被医师所救。” 沈缜垂下遮住眼睛的睫毛颤了颤。 “于是,姑娘觉得,如若你当真是‘重来一世’,我是其中的变数,或许亦是救星,是么?” “对。”姜蓁坦然,“如医师开始所言,我此次暴露在人前的东西太多,难说是否有人已经将我和死杀阁‘玄鸟’联系了起来。如果有,这个消息一旦得到三分确定就会很快传开,现在为了金矿,阁主会护着我,但难保日后他不会第一个杀我。” 少女面上神色一片轻松,盯着远处风景和人群,出口的声音却郑重无比:“敢问医师,可愿助我?” 沈缜悠悠答:“姑娘很相信我。但比起不确定到底有无这般能力的我,徐兄弟,无相楼刀客榜第一、武林盟主的儿子,他分明更适合。姑娘不求助于他,是除了应对死杀阁外,还想让我助你什么吗?” 远处的模糊影子变清晰,是徐楚刀提着两摞酒罐走来,少女冲他鼓起了掌。与此同时,夹在微风里的话落在沈缜耳边:“杨珹,萧晋珹,元太子,医师助我,我亦助医师。” 一坛酒隔空砸来。 姜蓁手中刀快速飞出,贴着酒坛底下牢牢托住,她“呸”了一声,“徐浪荡,怎么对你姑奶奶的?” 又看向侧边叫:“贺兰姑娘!赤锦姑娘!来啊!” 今日当浮一大白。 沈缜眸光带笑,在看见不远处站在树下望着这边的萧晋珹时,与他目光对上,颔首示意。
第85章 竹笛声鸣 沈缜的酒量很不错, 毕竟会酿酒和能喝酒是世外高人的基础技能。 等到酒至半酣,徐楚刀酒劲上来了,拿过刀站起:“光喝酒没什么意思, 我来给大家耍个刀助兴!” “好!”姜蓁和赤锦鼓掌笑赞。 徐楚刀左手一震—— 洒着寒光的刀霍然出鞘,直直向沈缜射来,临到跟前三寸,那割面的刀意却骤然化成春风秋雨,如婉转游龙回身。 男子一指抵着刀面,长刀顺他动作穿梭身形间, 青袍边亦随之飞起,落下阵阵涟漪,卷起丝丝酒气。 无相楼刀客榜第一刀客, 传闻里他的刀快如闪电、可削牛毛。他十七岁时, 曾登顶神州第一楼摘月阁,着白衣于其上舞刀,据说当夜见其风姿者, 无不惊为天人, 而后文人墨客留下上百首诗词,镐京女儿纷纷倾心。 肯定有夸大的成分,但沈缜觉得,徐楚刀确实算得上此世的风流人物。 周边站的江湖人越来越多,徐楚刀估摸着兴味上涌, 长刀在他手中飞得不再稳当, 几息之间奔着围观的看客而去, 一时刀剑激荡, 独舞刹那成比试。 但比得上第一刀客的又有几人呢? 长刀在人群中来去,先是剑再是锤, 双手格挡双拳并用,长鞭甩来被挣脱,纸扇张开再折叠,徐楚刀笑喝一声:“酒来!” 溢着浓烈酒气的水绽开在刀身上,水珠击打,竟在一串碰撞下恍若连成了乐声,交手的一群人纷纷败下阵,直到长刀被一串佛珠挡住。 “刀狂,狂刀,承让。” 女声清冽。 徐楚刀落刀回鞘,定了定神,拱手道:“原来是坤文大师。” 名叫坤文的中年女人颔首:“经年不见,徐小友的刀法又精进了许多。” “那我就收下这夸奖了。”徐楚刀笑,“大师一起来喝酒?” 坤文摇头:“不了,贫尼还有事在身,只是见猎心喜,所以过来会了一会。徐小友,回见。” 徐楚刀颔首:“大师慢走。” 看热闹的人渐渐散去,徐楚刀提着刀坐回原处,见轮椅上的人还在望着坤文离去的背影,便道:“那是普慧寺的住持,应该是今天刚来,估摸着是听说了那金矿壁画里有百年前失传的佛经吧。” 沈缜点头:“原是如此。” 徐楚刀又道:“佛经是不假,但露在外面的就几行,若要看完整,非得想办法凿开那座山壁才行。我总觉得,这又得像这儿一样,牵出一大摞事。” 一旁正灌了口酒的姜蓁喉头微顿,不动声色地与沈缜对视一眼。 贺兰雪突然出声:“虽然此次牵连了许多百姓,但如果当真还有这般事,还是牵连出来得好。” 徐楚刀想了想,仰头:“也对。只不过啊,” 他笑得肆意:“苦了我爹了!” 朝廷那边的人越查越不得了,江湖上的几个镖局都被扯了进去,现下武林盟主估计不能再焦头烂额。 “说起来,”赤锦疑惑,“为何那四位修士还在此处?怨灵不早解决了。” 几人目光顺着望过去,望见不远处站在开阔地明显不一样的两男两女。 沈缜看不清,但她知晓那与其他三人有别、一袭红衣的人,是丛绻。 赤锦还在发问:“那位太阿门仙师尤其奇怪,她的同门皆已离开,为何偏偏她一人留下?” 姜蓁回想了会儿,道:“可能是要去九沂山中。” 顶着其余人的视线,她解释道:“都知九沂山险峻,无人敢往里去。但我前几日才听闻,深山愈往里、愈往高处,雾气缭绕,是修士才能进去的地方,称之为洞天福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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