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舒丹觉得好笑。 别以为他不知道这次出征温妃娘娘早叮嘱了莫为难那些卑人,可这三王子是一点没听, 他们先前打的几个郡还剩下些什么? 爱马被伤这事注定没完,哥舒丹刚张口,却忽觉斜地里传来道视线,他身形一僵看过去,太阳穴跳了跳,弯腰拍胸:“哥舒丹问王子安!” 营帐外的年轻男人有着草原儿女不常有的白皙肤色,长相也与哥舒丹等人的粗犷相去甚远。他眉飞入鬓,皓齿丹唇,一双瑞凤眼眼尾微微上翘。 这般的五官,合在一起莫名给了人妖惑之感。 耶律纵笑吟吟:“哥舒将军?是大可汗有急事让您这么远赶来?” 哥舒丹跟在他身后进了营帐,拿出藏在怀里的信递给耶律顿珠,后者翻了个白眼呈上去。 “禀王子,大可汗已经与卑东议和。晋阳、云山、赤同三郡已悉数划入我天北版图,这是…”哥舒丹不自在的顿了顿,舔了下干涩的嘴唇方继续道:“这是大可汗给王子您的信,卑人皇帝的公主挑出来了,与您商量派个人去接她。” “什么公主?”耶律顿珠瞪圆了眼睛,“王子是要娶——” “顿珠。” 耶律纵出声打断了男人,耶律顿珠在他的眼神下不情不愿收了话。 将目光移到眼前人身上,耶律纵慢条斯理地撕碎了信纸。 他红唇开合犹如毒蛇吐信:“本王的王妃,当然要本王亲自迎娶。就烦劳将军告诉大可汗,让王妃先安心歇着。” 对上那冰冷的像淬了剧毒的目光,哥舒丹后背发寒,低头道:“是。” 耶律纵满意抬手,一旁兵士立刻领了哥舒丹出营。待到他的身影一消失,耶律顿珠就迫不及待开口:“王子!您明知道是哥舒翰那小人算计您!卑人窝囊皇帝的女儿,怎配得上您!” 其余将领亦面色愤然。 耶律纵扫视了一圈他们:“所以呢?” “所以当然不能娶!”又有一络腮胡将领毫不犹疑道,“即便没了呼延氏,燕京也还有其他大族,王子,待我们班师回朝,还不能选了?” “还真不能选。” 角落里文士模样的中年男人淡淡道。 所有人看向他。 文士明显是中原人,身形瘦削,留着打理齐整的山羊胡,在一众膀大腰粗的草原人里格外明显。但他站的地方十分讨巧,以至于刚才没有被哥舒丹注意到。 络腮胡将军想张口呛声,却被并肩站着的人拦下来,一群草原人让开条路,让文士走到营帐中间。 耶律纵神情缓和下来,笑容真切了许多:“先生。” 文士颔首。 他拿着一把羽扇,视线悠悠扫过帐中众人,最终落定到耶律纵身上,“四个多月前,燕京众人皆知,只要王子班师回朝,便要迎娶呼延氏女作王妃。” 耶律纵眼中闪过嘲讽:“是。” 文士又道:“人尽皆知的事,哥舒翰是怎么毁坏的?就单凭空口而来的王子执意要卑人公主?” 营帐中众人皆怔。 很快有人反应过来,面色复杂:“有人容不得王子做大了…” 文士待到议论声渐渐平息才复又继续:“呼延氏当真想把女嫁予王子么?燕京各族会坐视此事促成?更甚至,还有没有某位更高权更重的人?” 帐内寂静。 文士长叹一声:“王子,在下早劝过您莫要操之过急。林澜部呼延一族七万军,岂是如此轻易拿得到手的?” “……”耶律纵轻声,“是本王错漏了。” 他垂下的眼睛里掩去了恼意。 一将领在旁边忍不住出声:“可这与娶那卑人公主有何关系?呼延不行,没道理燕京其它族不行啊?” 更多的眼神投了过来。 收到这些眼神的文士平静道:“王子如今之势,与燕京哪个大族姻亲最为稳妥,不会对而今的局势造成影响?王子与呼延氏女的婚事被哥舒翰算计掉,可知他是否还有后招正等着王子回燕京做出抉择?” 又一阵沉默。 须臾,有人不甘嘟囔:“那就只能忍得这窝囊气了?” “窝囊气?”文士摇着羽扇,意味深长,“这可不是窝囊气。” 他看向耶律纵:“王子如今在燕京之中稍有不妥便会被诸多人针对,不妨先娶了这公主安下有些人的心。往后的事…谁说的准呢? 眼神相撞间,耶律纵福至心灵。 烦躁的情绪消下去,他也就理顺了最近的事情,问道:“被多要的两个卑人公主哥舒郎是想自己留着?” 有人出列答:“是。” 耶律纵冷笑:“遣使去卑人朝廷,就说本王索要公主乃是倾慕之故,却不愿未来王妃的姊妹无名无份,已经上书父皇,让他们不必送其他公主了。” 出列的人回道:“哥舒郎大军围住了开平,那般窝囊的皇帝,怕是不会听我们的话。” “无妨。”文士替耶律纵道,“先去人就是。同时派人快马加鞭回燕京,讨要陛下的旨意,送去他们那儿。” “是!”出列之人应下。 此事便算告一段落。 耶律纵转身走至地舆图前,摊手扬声:“坐吧诸位,有什么想法尽可直言。” 众人一一入座,文士先开口:“哥舒郎撤军已是必然,我等此处却还有探讨的地方,王子如何想?” 耶律纵沉吟片刻,慢慢道:“本王想让那洛如珍为本王所用。” 一个月前,哥舒郎派人传话让他放弃晋阳去隔断卑人边军,他拒绝后卑人边军果然赶去了开平,让哥舒郎不得不同卑人和谈。在哥舒丹送信来之前,耶律纵就已然知晓了晋阳三郡已献予他们的消息。 虽然卑人皇帝尚无明旨,但晋阳三郡的卑人守将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如今还没有反应,想来是不敢轻举妄动。 耶律纵清楚为什么。 几年前灭盛时,他曾屠了不少城,包括开城献降的亦未放过。如今晋阳让他久攻未下,城中人定怕早已触怒了他,开城便是死期。 今日叫这些人前来,就是为了商量这个事情。 哥舒氏给他使的绊子让他对这晋阳早无了兴趣,如今还愿细细商讨,只在于这个郡背后的人让他觉得十分有意思。 洛如珍。 胜了他四场的女人。 连输两场战役后,他便察觉出了不对劲。晋阳的卑人守将他们尽数查过,往年里平平无奇,怎么就这次学聪明了?令人调查后果然没负他所料,真正用兵的另有其人,不过居然是那郡守之女。 耶律纵自幼在母亲的影响下学习中原文化,成人这些年来和中原的交流也让他知道卑人的女子往往又弱又小、不能担事,据说他们以此为美。但这位郡守之女洛如珍,却长得人高马大,十分能打,在用兵作战上也天赋奇高。 知晓真正的用兵之人后耶律纵又与对方往来了两次,不得不承认,此女的兵法诡谲多变、非常大胆,丝毫不墨守成规。 这样的人才,卑人的朝廷怎配?不能授予她一官半职不说,估计那些所谓的清贵人家连娶她都不愿意。 只可惜王妃之位已经定下那劳什子公主了…不然,娶不成燕京那些人,娶了这位洛如珍也是桩不错的买卖。 耶律纵对上文士的目光。 后者看透了他所想,捋须发问:“王子是想娶了那位姑娘?” “……不。” 念头短暂转了一瞬,耶律纵否认,“本王了解这样的人,侧妃之位无疑是羞辱,或许王妃的位子也不是什么好的选择。她最想要的,只怕还是与男儿同堂而立、指点江山。” 文士欣慰:“王子聪慧。” 他顿了顿道:“只中原之人多守所谓的忠信,可能王子难以如愿。” 耶律纵含笑摇头:“本王知晓有才却得不到重用是何等的委屈,先生不也因此才愿意在本王处屈就吗?那位姑娘亦然。卑人朝廷给不了她的,本王可以给。她不必只能在危难之际施展才能,大好江山任她纵横,何妨一试呢?”
第50章 试心试心 二月底, 徐州北方的溪流刚刚解冻,一阵风吹动柳树枝桠,卷起溪面涟漪, 最后拂进宁静的村庄,敲上一户小院青瓦房的窗台。 坐在窗台下的沈缜抬眸,望向檐下叮叮作响的风铃。 火盆在软榻之侧,怀里还揣着暖炉,十分的风进到屋中也不过一分,但她还是没忍住咳嗽, 直到风铃停下了响动,她颤抖的身子才也平息。 丛绻就是在这人咳嗽将要结束时进来的。 随她而来的冰墙挡住了开门透进屋中的冷气,待到关好门撤掉冰墙, 她回眸, 望进那双因咳嗽而漫上了濛濛水雾的眼睛。 “阿缜。”丛绻美目含忧。 沈缜摇摇头露出笑来,抱着貂裘往旁边挪了挪,匀出给女人坐的空地。 丛绻欲言又止, 最终还是咽下担忧。她没有立即上榻, 而是在火盆边待了小半晌,直到把身上的寒气驱尽,才脱下外衣,上榻坐到沈缜身旁。 女人柔软的身子贴了过来,热气也透过衣衫渡向沈缜, 两人相依而坐, 一同看案上摆放的地舆图。 沈缜问:“上次说到了哪里, 绻绻还记得么?” 丛绻答:“说到南月长公主离世后。” “这里啊...”沈缜摩挲扳指。 她略略思忖, 从貂裘下伸出手点上地舆图,“好, 那便自这里开始吧。” 女子的声音清泠,像山中的冷泉撞打小石子,悠悠轻轻:“闻人赋离世后,南月开始分崩离析,各地政权拥兵自重。最先建国称帝的豫州州牧柴郭,其所定国号为‘周’,便是我们而今所在东海国的前身。” “又几年,冀州州牧萧仑称帝,国号为元,渐占通州等四州,南月国土缩至神州南部,七十年前,被乾国高祖傅谌改朝换代。” 丛绻视线追着沈缜的指尖逐一掠过地舆图上的各州,听的分外专心—— 这些她在书中尽已看过,对方知晓这点还特意提起,必然别有用意。 如她所料,在几句讲完南月末年后,沈缜转了话题:“绻绻还记得我们在乾国江陵遇见的红嫁娘么?” 虽然早有准备,但丛绻也为这十分突兀的转折怔住一瞬,“妾记得。是...翟镜女?” “对。”沈缜点在地舆图上的手往前勾住女人的发尾,继续道,“她在江湖之中以将人做成傀儡而闻名,她的那些傀儡中,有一个名为魏清妙的中阶修士。” 魏清妙? 丛绻蹙眉。 这个名字颇为耳熟,是在哪里听过......? 沈缜看着女人神情变幻,眉目柔和下来,轻声提醒,“太阿门。” !!! 心神刹那绷紧。 丛绻美眸睁大了两分,看向身边人,“...是十年前失踪的那位太阿门天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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