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送之人喝道:“少废话, 否则叫你见识见识大理寺的水牢!” 岳昔钧道:“实不相瞒,我原本以为是要去水牢的。” 押送之人将岳昔钧往牢房中一推,吩咐狱卒锁上了门, 并未回答岳昔钧那句话。岳昔钧也不以为意,拖着左腿靠墙缓缓坐下, 这墙发霉泛潮,散着一股难闻的气味儿,恐怕牢房中虫鼠亦定少不了。 岳昔钧垂眸想道:我倒是无妨,只不过咬死不认,除却一条性命, 又能奈我何?只是既然锁了我,不知公主那厢如何, 可是生了变故?沈家恐怕也是泥菩萨过江,自顾不暇了,恐怕还要想个法子平事端才是。 岳昔钧来时已然瞧过,左右牢房并无狱友,因而她独自坐此,颇有些无聊。岳昔钧高声唤了两声狱卒,却无人应答,也只得作罢。 饭食倒是供应,却仍旧是披枷带锁地吃了,艰难非常。 翌日,有人提审岳昔钧。岳昔钧随之来至大堂之上,才知乃是大理寺卿霍天韵亲审。 霍天韵劈头便问道:“罪民汤氏,假冒皇亲,打伤金吾卫,搅动民心,认是不认?” 岳昔钧道:“草民不认。” 霍天韵掷下一枚令签,道:“打。” 岳昔钧知晓这杀威棍定然躲不过,淡然受之。 十棍打毕,岳昔钧双腿全然无了知觉,勉强跪在堂下,背脊仍旧如剑般笔直。 霍天韵道:“认罪否?” “草民不曾做下这等事,如何认?”岳昔钧道。 霍天韵道:“好,既然你不认,那本官问你,你同沈家是何关系?” 岳昔钧道:“草民不过是沈家请来唱堂会的。” 霍天韵道:“堂会唱罢,为何不走?” 岳昔钧道:“沈家体恤草民行走不便,特留下养伤。” 霍天韵道:“既然是养伤,为何四处走动?” 岳昔钧道:“不曾四处走动。” 霍天韵道:“有人见你同沈家小姐出城门,有此事否?” 岳昔钧道:“天下有几个相像之人,也不稀奇。” 霍天韵道:“好个不稀奇,你这是说,你同驸马长得相像,也不稀奇?” 岳昔钧道:“草民未曾见过驸马,不晓得她老人家长甚么样子。” 霍天韵道:“你不认得,沈家人总该认得。他们指使你做了何事?说!此时交代,你也少受皮肉之苦。” 岳昔钧笑道:“他们不曾指使草民做甚么。” 霍天韵还要再打,一旁一位师爷上前,附耳低声道:“大人,这般油盐不进之人,刑罚无益,我有一计,定叫她乖乖交代。” 霍天韵道:“你有何计?” 那师爷道:“大人若信得过我,将此人带至牢房,我与她单独谈谈。” 霍天韵犹豫不定,望着堂下岳昔钧鲜血渗透的衣衫与从容面色,也知也块硬骨头着实难啃,只得道:“你必定要让她招了是沈家和明珠公主指使。” 那师爷道:“遵命。” 于是,岳昔钧被抬回牢房,那师爷屏退众人,蹲在了趴在稻草之上的岳昔钧身前。 岳昔钧也拿眼打量了一番那师爷,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这师爷乃是一位女扮男装的女子。 那师爷道:“我既然夸下海口,还望驸马卖我一个面子,招了罢。” 岳昔钧笑道:“此间只有你我,哪里来的驸马?” 那师爷道:“我与你实说了罢,我是端宁殿下的人,大理寺要明珠殿下的命,你配合些,明珠殿下还有活路。” 岳昔钧道:“既然是要殿下的命,我招了不便是害了她?” “你不信我便罢,”那师爷道,“我拿了你的招供,方好行事。” 岳昔钧道:“端宁殿下难道没有教你,谈事要讲诚意?” 那师爷道:“这不劳驸马教训,有些事你此时还不能知晓。” “我也无心教训你,”岳昔钧咳了一阵,道,“我本就是半死之躯,我死能保殿下一命,却也值得了。” 那师爷面露怒色,又强自压下去了。 那师爷道:“好。那你且瞧瞧,没有我的协助,你如何保你的殿下平安。” 岳昔钧问道:“她怎么样?” 那师爷冷笑道:“好得很,宫里锦衣玉食地供着,只是出不来罢了。” 岳昔钧便道:“劳烦阁下帮我给殿下带句话。” “我哪里有这般能耐,”那师爷道,“说笑了。” 岳昔钧叹了声气道:“如此,阁下若肯为我带话,招供之事也好说。” 那师爷道:“你先签字画押,再谈旁的。” 岳昔钧道:“那就恕汤某无赖了。” 那师爷警惕道:“你要做甚么?” 岳昔钧道:“我本无意以此事威胁——实在是阁下遮遮掩掩,叫我难以信任。若我猜得不错,阁下想来是端宁殿下亲信宫娥,几年前被打发出宫,却是来此为端宁殿下做细作了罢?” 那师爷闻言,猛然掐住岳昔钧的脖颈,咬牙道:“你休得胡说。” 岳昔钧不住咳嗽,待气喘平了,方艰难地道:“看来在下猜中了。” 那师爷倒也不敢真对岳昔钧下杀手,愤愤不平地收了手,道:“哪里露了破绽?” 岳昔钧气若游丝地道:“我也不自谦了,这看男女的功夫,我算得上行家,故而你在我面前露了女子真相,也算不得甚么。至于你的身份,你行走间,隐约带着宫娥步子的走法,气性又大,这般傲气,必定是养出来的,端宁殿下待人宽容,宫里出来的人,隐姓埋名在此间,有些个脾气也是说得过去的。故而我才有此一猜。” 那师爷似是在心中盘桓利弊,终于开言道:“好,那我就同你透个底,我名唤秦寻,端宁殿下这计乃是破而后立,方好逼出陷害明珠殿下之人。你且宽心,有我们殿下在宫中,又有陛下和娘娘保护,明珠殿下定然不会有事。” 岳昔钧笑了一声,心道:破而后立?恐怕是明珠公主破而后端宁公主立罢。 岳昔钧道:“此计还是太过冒险。我也有一计,不知你可愿听听否?” 秦寻道:“不妨说来听听。” 岳昔钧如此这般说罢,秦寻狐疑道:“难道你这计就不冒险么?” 岳昔钧但笑不语。 秦寻思索一番,道:“兹事体大,我需禀报端宁殿下再定夺。在此之前,你且松松口,莫要叫我难做。” 岳昔钧道:“放心,给殿下带话之事还要全仗秦姑娘。” 秦寻道:“会给你带到的。” 她说罢,草草写了一份供状,上书汤世琴认下同沈府关系匪浅云云,岳昔钧签字画押。 这厢秦寻离去,岳昔钧勉强包扎了棍伤,昏昏沉沉睡去,梦中亦不得安宁。而那厢谢文琼五内焦急,却不能现于面色,亦不敢时时起身踱步,生恐表露出一丝对岳昔钧的挂怀,父皇便要立时斩杀岳昔钧。 谢文琼在看守宫娥处旁敲侧击,却未曾有甚么答复。她左思右想,皆觉得父皇和母后已然认定汤世琴便是岳昔钧,恼她谢文琼撒谎毁诺,方有此一遭。 谢文琼决意一试。她问宫娥要来纸笔,一宫娥在旁侍砚。 谢文琼提笔蘸墨,悬腕沉吟,缓缓落下一笔,写了一个“双”字。 这一字写就,往后便一气呵成。 身旁宫娥悄悄看了,谢文琼所书乃是一首宋人的《卜算子》—— 【双桨浪花平,夹岸青山锁。 你自归家我自归,说着如何过。 我断不思量,你莫思量我。 将你从前与我心,付与他人可。】 谢文琼写罢,面露疲色,搁笔自去小憩。一觉醒来,谢文琼却不见了桌上词句,状似随口问了声宫娥,宫娥只道“奴婢替殿下收拾了,殿下要那张纸么?”。 谢文琼道:“罢了,不用了。” 谢文琼在心中愈发笃定了:这纸定然是被父皇和母后拿去,不知要在若轻那里做甚么文章。如此看来,他们当真介怀我同若轻之事,既然介怀,当初何必指婚? 谢文琼心中疑问一重接着一重,一重重皆不得解答。她只得暂且忍耐,等待这一“绝情词”所带来的果。 时光煎熬,日头晃晃悠悠,终于西沉。夏夜寂静中闻听虫鸣,一声声叫得谢文琼心思不宁。 谢文琼夜晚一觉睡得不甚安稳,虽则不甚安稳,她却也未曾觉察夜半究竟是何时有人将一字条置于自己枕下。谢文琼晨醒时摸到这一字条,当真是冷汗涔涔——倘若来人心怀不轨,她谢文琼早已死了十次八次了。 谢文琼没有惊动外屋宫娥,自展开字条看来,却只见上面只有短短七个字—— 【报君黄金台上意】 除却岳昔钧,谢文琼想不出说此话之人还能有谁。 谢文琼心中当真是五味杂陈:我同她未曾商量,却一个送去绝情词句,一个送来表忠心之诗。绝情词未有绝情意,忠心诗倒有忠心事,我信她知我言不由衷,谁又知她是怕我不信她心意,方特有此一句?
第104章 长街饮尽送行之酒 岳昔钧见到谢文琼所书的绝情词时, 竟然笑了。 带来此词的秦寻疑心她气傻了,目下牢房之中仍旧只有二人,因此她说话也不怎客气地道:“你怎还笑得出来?你家殿下可是要废了你这颗弃棋。” 岳昔钧微微摇头, 笑而不语。 岳昔钧心道:想来殿下也发觉了, 给我安的那些冠冕堂皇的罪名, 不过是“遮羞布”罢了,我囚于此,殿下困于宫,这关窍还是出在我和殿下的私情上。儿女之情何至于此百般遮掩地棒打鸳鸯?更何况这鸳鸯谱还是帝后钦点。 岳昔钧想通关节, 心中不由发凉后怕:是了, 千方百计要我死,想必是指婚时就当我是个死人了。我并非显赫门第, 却有军功傍身,正是配殿下也不屈, 杀死也不难的身份。这般说来, 倒不是必要我死,而是必要明珠公主驸马死。 见岳昔钧若有所思,秦寻不耐地道:“罢了, 我也不管你了,我家殿下说, 你这个计策是可行,只是若是失败——” “失败了,也牵连不到你家殿下,”岳昔钧回神道,“还有何可犹豫的呢?” 秦寻道:“我家殿下是体恤你, 若是失败了,你可是要丢了性命的!” 岳昔钧道:“三尺微命, 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 秦寻道:“算了算了,你既然已然决定,我也不劝你甚么了,签字画押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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