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子里虽然生着火,可我的手脚仍旧是冰冷的。 我也会在生炉子时念起很久前在梨阁生炉火的往事,每每想到,泪水就止不住,可怕的窒息感随之而来。 有些事,并非说忘记就可以忘记的,也不是说随着时间的叠加就能够消失。 它只是掩埋的够深,一旦找到突破口,便会像破土而出的芽一样疯狂生长。 好几个夜,我都是要死要活的煎熬着。 有次我故意在夜晚降临时断了炉火,不吃晚饭,只躺在床上盖着被子,感受极寒的温度侵袭着屋子和我的手脚。 在凌晨时已然感受不到寒冷,甚至有点热,大概意识模糊了,很快陷入沉睡,还梦见我留存在世的最后一点念想,那就是我的女儿。 她是我没法弥补的痛,梦里她朝着我奔跑。一遍遍呼喊我的名字,求我不要丢下她。 我猛然惊醒,再没有刻意寻死的理由。 我想活下去,想要活着去见自己的女儿,也许这个机会很渺茫,但我终归要试一试的。 我挣扎着爬起来,摔落在地上,然后一点一点爬向炉子,僵硬的使唤着不听使唤的手脚。 当火焰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时,我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不甘和委屈,撕心与裂肺,痛苦与神伤,所有的触感与精神上的痛齐刷刷席卷而来的折磨着我,叫我生不得,死也不得。 自此,我的手脚留下了永久的冻伤疤痕,会在每一个夜里奇痒难忍,直到我已经被它折磨到麻木从而感觉不到那种不堪忍受的程度。 饿了吃点浆果或者灰色的面团。 灰色面团是因为面粉里夹杂了泥灰,吃起来有泥沙感,磨牙,最开始会有不适,可是别无选择,要么终日只吃浆果(吃到吐为止)。 后来我把浆果捣碎放进灰面里搅拌,然后放在铁锅里炕熟,也会放入雪水里煮开食用。 味道很奇怪,但好过日复一日的单调,虽然时间久了也会觉得难吃,正如我所想的那样,习惯就好,在这里吃东西,只为了活着,又不是为了满足口舌之快。 我会记时间,记多少次的白天黑夜,我害怕孤独,害怕时间流逝而不能记住。 身上带着的笔和本子,只有在精神濒临崩溃的边缘才会蹲在炉子旁写一些只言片语: 极冷,我想熬过每一天,让时间磨平罪责,给我一个向往外界的机会,可能会要很久,一年两年亦或是五年十年。总归是要将我的罪过削了一些去的,否则我宁愿永远待在这里。 想起女儿了,我有愧于她,深深的没法弥补的。我想在离开冻谷后去找她,见一面,只遥遥一见,但不相见。毕竟身为母亲,我只配这个身份,却没有资格。 大雪肆意,强忍着寒风,背了一捆木柴回来,伤了小腿,疼了两日,两日只吃一顿浆果面团,饿到眼花,胃痉挛,煮水喝到上吐下泻。 没有预料却也在预料之内的事发生了。 因为太久没有交流,我已经失去了说话的欲望,可能用不了多久,真的就不会说了。 很疼,太久了,还是一想到就疼。 小姐,您好吗?先生一定很爱您。 我可以在这里写下对您的思念吗?就写一点,您看不到,应该不会怪我的,对吗? 好些个夜晚难熬之时,我都会拿出那个铁盒,里面是小姐曾经在梨阁写给我的书信,她的字迹早已被我铭记于心,仿佛刻入骨髓。 在思念与泪水中睡去。 冻谷夏季的温度只有几度,阳光很短,我铲了一块地,晒了一会儿阳光,好舒服。 昨日背柴的路上遇见一只雪兔,生死有命,我追了几里地才将它拿住,杀了冻住,留下作为稀有的荤食。 其实太久没食荤腥,沾了一点便觉得恶心,吐了几次,看着日渐消瘦到皮包骨的自己,还是有些心疼,强撑着吃了一些肉,勉强维持一下身体的营养。 后来,只要碰上动物,我就会有可能的挥动手中的斧头,为苟延残喘,为活下去,为不知道的未来,有一日,过一日。 这边的大雪封山才称的上冰封百里,不见人烟,也许我脚下的每一寸雪地都埋着一具骨骸,或老或少,或男或女。 漫天大雪掩埋万物,包括罪恶与污秽,再放眼望去一切却又都是干净的。
第86章 冻谷生存 我拜访了一位会制香的老人,给她送去兔肉,因为她腿脚不便,好久没能吃到荤腥,为答谢我便将手艺传给我。 老人没有名字,在冻谷生活了四十年,也记不清犯了什么错被送进来的,当初在工厂就是一位制香师傅,为死去的亡魂制香焚香。 木粉在冻谷不常见,需要去几公里外的一个售卖点预约,包括蜂蜜和其它一些辅料,东西价格也不便宜。 老人告诉我,要想在冻谷里生存下去就要有一技之长。 为此我很努力且认真的跟着她学习制香,每日早起晚归。 一日饭食不单准备自己的,更要准备老人家的。 连日来的往返奔波让我很是疲惫,回到屋里已经是黑夜,肚子饿了也只能忍受,实在不行就在锅里煮点雪水加点灰面,熬制成面糊汤喝上一碗,虽然很快又会饿,可我别无选择。 摸着消瘦的脸,既无奈又可笑。 合被而眠,大概因为近来的忙碌,我很快睡着,梦里全是白雪,一眼无边,总有个声音在远方响起,很熟悉却又想不起是谁,我焦急地奔跑在雪地里,一个踉跄摔倒,然后奔溃大哭…… 醒来天色已亮,抓紧时间煮了点面疙瘩,装了满满一碗用洗到褪色的方布包裹起来出门。 老人等在床边,见我出现才略微笑了笑。 我将她扶坐在桌前,用锅子加热面疙瘩。 “你每日过来,可算苦了。”老人家说。 我只是笑了一下,因为之前很少与人交流,曾经爱说爱笑的自己已经变得沉默寡言,即便说话,也很少连贯的说出一句,总要想好久才能理清词句,免得让人笑话。 “你是个漂亮的姑娘,是该好好养着。” 我将面疙瘩盛进碗里端给老人家,然后坐在她对面,温习最近学到的知识。 “多说说话,免得将来成了哑巴。”老人喝了一口汤水。 老人说在这里的人近乎一半都失去语言功能,不是天生的哑巴,却是后天造成的,为此一辈子都没有说话的欲望,从此沉默,直到生命的尽头。 老人喜欢自言自语,所以她才没有语言上的退化,并让我也学着她的样子。可我没有她那么好的心态,如果可以不说话,我倒真的希望永远不去说。 “你的心结很重,既然来到这里,还有什么放不下的,这里就是第二个鬼门关,和死亡没多少区别。”老人说道。 她说的对。 对于姚雪的死,我已经没有弥补的能力,所以尽可能学会制香,然后每日三次为她焚香,祈求她的宽恕,也想为自己的罪责祈来一丝救赎的机会。 我在的这些日子,会有一些人上门购买老人家制作的柱香或者块香,价格低廉,毕竟这里的人也没有外界人的消费水平。 “我也庆幸有个接班人。”老人说。 我没搭话,很认真的跟着她研磨粉料。 “好久没有尝到鱼的滋味了。”老人又说。 我抬头看她一眼,她慢悠悠的推动巴掌大的石磨碾压筛子里的粉块。 我将老人的话记在心里,想着明日就去想办法搞一条鱼给她尝尝鲜。 天色将晚,煮好玉米窝窝头,挖了两勺粗糖放在桌上,然后告辞离开。 三公里的路放在外界倒也不算远,可是这里是冻谷,寒风刺骨之外就是路不好走,而且我的脚落下疼痛的毛病,每次双脚走到麻木才能远远看见自己的屋子。 进屋第一件事就是生炉子,煮一点雪水,清洗身上的香灰,最后煮点灰面,随意吃点。 我的胃口已经很小了,全是被饿的,想吃再多一些倒成了难事,可也因为这样,身体素质越发差了,隔三差五不是这里痛就是那里痛。 又因没条件,我只能得过且过,从没想过这便是我将来落下的病根。 次日我起了个大早,朝着某个方向走了两个小时最终到达目的地。 这里有一处河流,在山脚下有个洞,是我一次砍柴无意间发现的。 想着有水的地方应该会有鱼。 洞穴很深,我不敢继续前进,只能守在岸边死死盯住水面。 好在洞穴里的温度要略高于外面,我不必大费周章敲碎冰面。 也不知过了许久,水底有了动静,一条小鱼缓慢地游过来探出脑袋似是在呼吸新鲜的空气。 我咬着牙挥动手里的斧头砸下去,因为动作太大,险些让自己跌落到水里。 小鱼沉入水底又翻上来露出白色的肚皮死掉了。 我赶紧捞起鱼准备离开。 哪知脚下一滑摔进水里。 本来水性不是很好的自己惊慌失措,在冰冷刺骨的水里用力扑腾,直到失去力气,逐渐意识模糊。 浑身酸痛,像是坠进冰窟。 我睁开眼,石头材质的屋顶,费力地转头看向其它地方。炉火、木桌、方凳,还有一堆木头,屋子里挺干净,可显然这里不是我的屋子。 我挣扎着起身下床。 门被推开,一个留着胡子的中年男人进来,我下意识的双手环胸,视线扫了周边,看见我的斧头,便朝那个方向挪动步子。 男人先是一愣,手里拿着碗,我闻见鱼汤的味道。质问他为何杀了我的鱼,其实鱼是我自己挥动斧头砸死的。 男人不说话,转身出去,没一会儿提着一个锅子进来,将碗里的鱼汤倒进锅里,什么话也不说又转身出了屋子。 我捡起放在烤火架上的外套穿在身上,突然想起身上的衣服,心里一阵复杂情绪。 在生死攸关之际,我没有资格指责他在我昏迷时脱掉我的衣服,如果不这么做,我应该会活活冻死掉的。 想起老人家还在等我,便一刻也不想多待,从锅子里盛出一碗鱼汤放在炉子上温着,然后提着锅子出去。 男人正在劈柴,见我出来,又看了一眼我手里的锅子,却并未说什么。 我以为他至少要问一句什么,比如面对我手里的锅子,会不会拿走了就不送回来了。 我当然不会这么做。 我告诉他,明天一定送还给他。 我的话有些卡顿,到底是不常说的原因,但意思是明确的,我也觉得他应该听懂了。 赶到老人那里时刚好遇见有人来买香,我赶忙将鱼汤放在炉子上。 老人看我一眼,示意我坐下。 老人从枕头底下摸索了好一会儿,拿出一块叠放整齐的方巾,然后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一张张纸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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