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清沅正坐在铜镜前梳妆,不似这几日在玉松院的随意松散,及腰的青丝尽数挽起,华丽的珠钗插入发间,珍珠步摇往下垂落。 眉形细细勾勒成柳叶细眉,面上扑上浅浅的胭脂,润泽肤色又不会显得过于浓重,口脂颜色也没有过浓,妆容偏向清丽淡雅,更凸显出她面容的清冷精致。 铜镜里的小公主抬眸瞧她,眉眼一弯,柔和下来,再无什么疏离之感。 “你怎么还没束发?” 陆云霜伸手拨了拨她发间的珍珠流苏,答非所问:“我以为你最近都不想再戴珍珠发饰了。” 上次被水渍沾湿的珍珠,洗净后被放进了抽屉的最深处,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重见天日。 陆云霜的一句调侃,牵起之前的回忆。 季清沅看着她轻哼了一声,将珍珠流苏重新整理齐整,“珍珠无罪,我为何要厌恶它?” “它好好的放在那里,是有人非要拿它使坏,要怪罪也该怪罪人才是。” 珍珠流苏从手心逃走,陆云霜拿起桌上的耳坠,及时绕开话题:“不如你帮我束发?我手笨,梳得可能不好看。” 手指捏起小小的耳垂,找到那细小的耳洞,陆云霜极其细心地将耳坠穿过,戴完朝着镜中的小公主眨了眨眼,“看在我帮你戴耳坠的份上,你帮我一下嘛。” “我可没让你帮我戴。” 季清沅抬手捏了一下红烫的耳垂,想到陆云霜第一次带她去珍宝阁买饰品,马车上就闹着要给她戴耳坠,现在越想越觉得她是故意的。 非要惹她红脸。 “你就是满肚子坏水。” 想着想着,没忍住说她一句。 说完还是让她坐下,亲自帮她束发。 银冠嵌玉,将发丝尽数束住,显得她正经斯文起来。 陆云霜开始计较刚刚的事,“我刚刚就帮你戴了一下耳坠,怎么就满肚子坏水了?你污蔑我。” 季清沅将发簪穿过玉冠,丝毫不惧,“我说就说了,你要怎么办?” “要不是今日要进宫,哼……”陆云霜冷哼一声,没接着说下去。 季清沅心神领会,毫不在意,“可是今日要进宫。” 所以为了不耽误时辰,陆云霜什么都不能做。 陆府离皇宫有一段距离。 今日发饰不能乱,衣裳不能皱。 陆云霜便是想做什么也不敢,不然真让人看出什么,小公主怕真会赶她去书房睡觉。 但是她的不乐意摆得太明显,明显到季清沅觉得不哄一哄她,不太行。 “你之前不是这样的,”季清沅抬手,抚平她眉间的川字,“我就说了你一句,至于你气这么久吗?” 以前都是她多想,需要被哄。 现在反过来,陆云霜比她还要“脆弱”,一句话说不得,说了就要不高兴。 “你之前也不是这样的,”陆云霜面色不虞,一字一句控诉,“你以前都是说,希望我多陪陪你,不敢一个人睡觉,想要我在你身边……你现在呢?我觉得你现在不是这么想了,你肯定嫌我烦了。” 陆云霜说着,生气地转头不看人。 这生气的情绪真假难辨,季清沅也不想去分辨。 生气了哄一哄就好了。 “我哪有嫌你烦?”小公主双手捧住她的脸颊,在她唇角轻轻碰了一下,微红着脸,“你要实在想亲,也是可以的,但要慢慢的,我只带了口脂。” 陆云霜眼眸一亮,“你带了口脂?我怎么没看见?” “在这里,”季清沅从荷包里取出一早备下的口脂,“就知道你要不高兴,所以特意带了。” “我没有不高兴,你又污蔑我。”陆云霜断然否认她生气的事实。 “那既然这样,”季清沅将口脂重新塞进荷包里,拉开点距离,“没生气是不需要哄的。” “没生气也是要哄的!”陆云霜理不直气也壮。 她到底不敢亲得太凶,连小公主的发髻都不敢碰,生怕弄乱了她又梳不好。 浅尝辄止,反让人心里痒痒的。 小公主一双杏眸水润润的瞧着人,让人移不开眼。 陆云霜把口脂给她补上,不满地按了一下她的唇峰,小声嘟囔道:“真烦。” 季清沅被她的表情逗笑,眸中水雾散去一些,拿出帕子擦去她指腹上的口脂,“这话进了宫可不能说,也就归宁这一日,以后若非父皇召见,我轻易不会再进宫的。” 当然,皇后荣妃也可以召她进宫。 但同样的,她可以装病不去。 今日避无可避,荣妃必定会抓住机会试探什么。 陆云霜一早就和季清沅商量好了,荣妃说什么她应下就是,暂且先稳住他们,现在不必在明面上闹翻。 马车停在宫门前。 一早有内侍和宫女等在宫门前,陆云霜与季清沅一同先去明华宫拜见帝后。 梁皇后一如既往的和蔼可亲。 皇帝则赞赏陆云霜,在新婚期间不负圣恩捉拿细作,实乃大晟栋梁之材。 明华宫内气氛和谐。 待到了荣妃所在的景翠宫,给人的感觉却大为不同。 这是陆云霜第一次踏入景翠宫。 宫殿布置华丽,宫人不敢轻易发出一点声响,像是时时刻刻紧绷着。 陆云霜能感觉到季清沅的状态也变了,像是这些宫人一样,开始紧绷神经,生怕出一点错。 这是过往十多年给她的束缚感,哪怕明知现在不必害怕荣妃,季清沅也会下意识提起心弦。 陆云霜看出她的紧张,悄悄握住她的手。 手上温热的触感袭来,像是冬日的暖阳落下,让人不由安下心。 季清沅的状态放松了一些。 荣妃不会刻意为难她们,甚至需要在陆云霜面前,表现出一副疼爱季清沅的慈母模样。 陆云霜是见惯旁人演戏的,荣妃此刻的言语神态,她曾经在陆夫人蒋氏身上看到过,完全没有真心的疼爱,显得虚伪。 直到季宣廷踏入景翠宫,荣妃面上的笑意才真切起来。 “真巧你来了,母妃想着和阿沅说一会儿话,陆公子待在这里也是无趣,要不你与陆公子去东室对弈一局?” “儿臣正有此意,只是不知陆公子可愿意离开一会儿?” 季宣廷面上一副温和笑意,五官的凌厉被刻意淡化。 陆云霜知道他们在刻意支开自己,不过东室同在正殿内,离这里不远,若真发生什么,她也能很快发现。 “那在下就不打扰娘娘与公主说话了。” 陆云霜起身告辞,临走前朝着季清沅笑了一下,让她安心。 荣妃注意到她们的对视,陆云霜走远后,她意味深长地道:“这几日母妃一直担心你们婚后不和,方才瞧着,倒是不像,是之前的误会都解释清楚了吗?” “嗯,”季清沅神情羞涩,微微颔首,“她说她想清楚了,从前是她想岔了,才说出那些荒唐之言,新婚之夜便向我道歉,让我不要介意。” “如此甚好,”荣妃面上漫上笑意,握住季清沅的手轻轻拍了拍,“母妃往后也不必为你担忧了。” 荣妃问她在陆府的生活如何,季清沅说出一部分的事实:“之前我也担心陆夫人会不会不喜欢我,但她人很好,并未刻意为难我,平日里对我也多有照顾。” 这是在反驳荣妃之前的话。 荣妃说陆家关系复杂,蒋氏或许会为难她。 季清沅偏要告诉她,她过得很好,如此一来,更不需要什么所谓的“帮手”。 只是她面上表情诚挚,看不出心机的模样。 荣妃没有怀疑她,竟真的没再提那个叫“含烟”的宫女。 而此刻身在东室的陆云霜,看着季宣廷下的烂棋,心里臭骂他一百遍,面上还是要做出纠结的表情,艰难地输棋。 一盘棋下得她晦气至极,看一眼季宣廷都嫌烦,端着茶盏喝茶,不想抬头。 “这是宫中御厨做的白玉糕,与外面的味道不同,陆公子要不要尝一块?” 棋被撤下,宫女端上来一盘白玉糕。 陆云霜看到这盘白玉糕,就想到之前季清沅与她说的事。 小公主年幼时因为不注意吃完盘中的白玉糕,被季宣廷告状,受罚。 她看到宫中的这盘白玉糕更觉晦气,“多谢殿下好意,只是我近来不喜甜食,便不与殿下抢这盘糕点了。” “抢”字用得微妙。 季宣廷觉得她这话奇怪,他早忘了当年的事,见陆云霜不爱吃,便不再相劝,开始和她聊一些朝政上的事。 陆云霜刻意避开一些敏感的话题,在谈到西戎刺客这桩事后,却一改避让的姿态。 “我虽身在京都,却也知西境边地,近来频频受到西戎的侵扰。西戎野心勃勃想要夺我国土,若我有机会,定是要上战场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 她这话有些许狂妄。 陆家武将之家,陆云霜有此想法不奇怪。 季宣廷心里不屑,面上却是赞赏之色,“陆公子有此想法是很好,若能将西戎彻底解决,自然最好。但西戎从前朝建国至今,中原与它冲突不断,却也从未将其真正除去。若能不废一兵一卒,与其和睦友邻,方才是上策。” 陆云霜本就在试探他的态度,不想一下就试探出来。 季宣廷之后会一味求和,或许不能全怪到穆阗的头上。 他本身就是个懦弱之辈。 口中说着百姓大义,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殿下也说了,这些年冲突不断,如何才能不废一兵一卒得来和平?” 陆云霜面上笑着,问出来的问题却是犀利,隐有挑衅之意。 季宣廷不喜欢这种被压制的感觉,他眉目一沉:“西戎如此侵扰,不过是因为他们地处荒凉之境,若是能得一片丰沃之地,或许一切纷扰都会结束。” 可哪里来的丰沃之地呢? 自然需要大晟双手捧上城池相赠。 陆云霜一时觉得手痒得厉害,想揍人。 好啊,难怪前世律州失守后,季宣廷会想要献上城池求得两国合盟。 这是他本来就有的想法。 所谓的不废一兵一卒,其实就是无底线的退让,难怪最后西戎会踏破京都的城门。 季宣廷真该死啊。 心里如此骂着,面上不露分毫,“殿下或许不知,有时候一时退让,换不回海阔天空,反而会让对方得寸进尺。” 她到底不愿附和季宣廷的话。 季宣廷表情难看了一瞬,很快恢复自然,“你说得也是,看清情势做出最正确的选择,为自己及后辈谋出光明之路,这才是该做的事。陆公子,你说是不是?” 西戎的事谈不来,那就换件事谈。 季宣廷就差没明说,陆家站他这边,才是正确之选。 陆云霜说些似是而非的话,说得季宣廷一颗心定下来,不再计较刚刚她言辞锋利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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