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卿宁的记忆没对你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吧?”祁空捏着筷子,另一只手放在膝上,“到底是多了一份完整的一生回忆,有异样及时告诉我。” “……谢谢关心,没有,”宋晚别过头,小幅度打了个哈欠,“她好像很早就死了,死的时候年龄还没我现在大。” 祁空垂下的那只手无意识捻了捻指尖。 “不过说起来,顾依死的时候年纪也不大,”宋晚夹碎碗里的一个煎蛋,随口说道,“她们……算了,好像没什么有联系的地方。” 祁空无声松了口气。 “你没事就好,”她真心地道,摸出衣袋里的香灰往汤碗里撒,“意外恢复前世记忆的案例不多见,我也没太多处理经验……见谅。” 案例不多只是借口,事实上这些琐事根本轮不上她管。六道阴阳二界的具体事务太多,管理机构各司其职,她有时也不知自己诞生的意义究竟是什么。真要算起来,她手中倒没握什么实权。 汤已经有些凉了,香灰特殊,一入汤碗便融在了菜里,约莫无色无味。宋晚却仍旧嗅到浅淡的香火气,她微微颦眉,觉得狐狸的习性或多或少对她有些影响。 她越来越分不清梦境与现实。苏卿宁的一生像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中回放,但她竟不知这究竟是自己的臆想还是她真的曾经历过这些。梦中有人牵着她的手叫“晚晚”,可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说到底苏卿宁的事与她没有任何关系,若她只是寻常度过一生的普通人,有没有前世的记忆都不重要,对无味的现实生活造不成影响。多一份她人的记忆不能在综评中加分,不能写进简历,人道的身体承受不起念力的使用方法…… 但她经常下意识重复起苏卿宁的习惯,然后在意识到的瞬间清醒过来。 ——祁空望着她方才突然起身去窗口购买的小份白斩鸡发愣。 “还是你啊。”她轻声道。 宋晚却没了再吃东西的欲望,将汤碗与菜盘一起放到餐具回收处的传送带上去了。 她回身,却见祁空也将空碗放了上去。 “走吧。”她笑了一下,“刚好我也吃完了。” 祁空没提那盘白斩鸡的事,宋晚一路缄默。回去的路上换了祁空的伞,比来时稍微大一点,能够容得下两个人,宋晚却仍旧被地上迸溅的水珠沾湿了裤腿。 贴在皮肤上有些冷。 她不禁打了个寒战。天黑得越来越早,校园小道上已经提前开了路灯。前路笼罩在光芒中仍旧黑得厉害,雨幕中的视线更加模糊,宋晚知道自己不能再拖下去了。 “冷吗?”祁空却转头,微垂下眼问她。 宋晚摇了摇头,下半张脸埋在风衣竖起的领子里,声音闷闷的:“还好。” “回宿舍?”祁空接着问道。 宋晚这才想起二人出了食堂便一句话也没再说,这会儿走到路上了祁空也不知道自己去哪儿。无论往哪个方向总归都得先走这一条路。 她点了点头。 “我回宿舍拿东西,”她低声道,“一会儿的课在四教。” 那倒是离宿舍有点远。 雨声呜咽坠落,宋晚踩着积水胡思乱想,裤脚的雨水顺着流进并不防水的鞋里,在这种天气里除了雨靴大抵没有其他装束可以幸免,回宿舍换了衣服出来仍旧要淋雨去上课,不知道这节课点不点名,不如翘了算了…… “到了。” 漫无边际的思绪被出声打断,宋晚方发觉二人已经站在宿舍楼下。冷雨敲窗,走廊的两侧的白墙年久积灰,她在其中越走越深,直到两面燃起微弱的烛火,木门虚掩着,隐隐飘出美人露的香气。 她下意识推门,伸手却扑了个空。 预料之中的坚硬触感并没有到来,她在收回手的前一刻被冰凉的指尖触碰。好似从陈年旧梦中惊醒,瞬息之间周遭景象变换,她仍旧站在雨伞的遮蔽之下,被风吹来的雨珠落在二人相抵的指尖缝隙里,沾染体温顺着肌肤滑落,没进手腕下的衣袖。 “你的手好凉。”风声聒噪,掩过了祁空低语。 42 ☪ 声入眠 ◎那声音逐渐与梦中重合。◎ 宋晚蓦地收回手,雨水模糊了知觉,她不知指尖残留的凉意是否来自另一人的体温,或仅是她的臆想。 “冷吗?”祁空上前半步。 宋晚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不知怎的竟已快要退出伞下的空间之外,昏暗的路灯只照亮周围的一小块区域,阴影之中她看不清祁空的神情,大抵是她一贯的淡然。 “……还好,”宋晚垂眸,与她错开视线,透过玻璃门能够看见宿舍楼里人影走动,无论如何与死气搭不上边,“谢谢你的伞,我先进去了。” 她转身欲走,却发觉自己好像忘了什么。只听身边人低笑一声,塑料袋摩擦的声音闯了进来,积水顺着指尖滴坠。 她低头一看,是先前放在塑料袋里的伞。 她匆匆接过,随意甩了伞面的雨珠,水汽仍旧不可避免地攀上袖口。抬手撑伞,水珠滴落在地面溅起微小的水花。 “回见。”她已经走出原先伞的范围,祁空在身后道。 “嗯。”宋晚微不可闻地应了一声,刚好有人从楼里刷门禁出来,见她要进便帮忙撑着门,宋晚点头道谢,很快消失在玻璃门后。 她回了宿舍,孟仪已经将自己埋在被子里,听见动静从笔电处移开视线望她一眼:“回来啦。哟,好大的雨,裤脚都湿了。” 她趴在床边的栏杆上垂头看宋晚将伞撑开,放在窗边:“你还要出去吗?” “还有课。”宋晚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真惨,”孟仪摇头感慨,将注意力重新放回笔电的古装剧上,“我刚看天气预报,这雨会一直下到明天。” 宋晚翻开桌上充电的笔电检查电量,谁知刚解开指纹锁,就见微信消息跳了出来。 【助教】:@所有人,因天气原因,老师的飞机延误,这节课临时取消,补课时间之后另行通知。 宋晚在一连串的“收到”中跟上一句,叹了口气合上笔电。 “怎么了?”孟仪听她叹气,“你不是要去上课?” 宋晚张口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宿舍门吱呀被推开了,陈若晴抱着被雨淋湿的电脑包闯了进来,一手的手机屏幕还亮着: “气死了,停课通知能不能早点发?我走到半路才看见通知说这节课取消,这都什么事儿啊。” 宋晚一摊手,对孟仪示意事实便是如此。 “好事儿啊,”孟仪乐了,“白捡三节课的时间摸鱼,这不挺好?” 宋晚倒是无所谓。 唯一让她提起几分兴致的是少出门一趟便能少洗一次衣服。她趁着这会儿人少去洗了澡,回宿舍时冯萱也已经回来了,坐在门口敲电脑,倒被她突然推门吓了一跳。 “都在啊。”陈若晴像是突然发现什么稀奇事。 “小萱今天没跟对象出去住,”孟仪在床上支着头,“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太阳根本没出来,”冯萱翻了个白眼,“还出去呢,她这两天翘课去隔壁市玩去了,我独守空闺啊。” 孟仪看热闹:“你咋没去呢?” “我上课啊,”冯萱起身,将虚掩的门关紧了些,“专业课都在这两天,你又不是不知道。” “倒是宋晚,”冯萱打了个哈欠,祸水东引,“今天回来得挺早。” 宋晚不知自己什么时候给她们留下了回宿舍很晚的印象,就事论事解释道:“晚课临时取消了。” “是啊,”陈若晴插话进来,“临时取消,我都走到半路了才通知,只好打道回府咯。” “摸鱼好啊,这种天降时间就该摸鱼,”孟仪将电脑转了个面,一时间三人都能看见屏幕上的古装剧,“推荐最近的网剧,打发时间很不错。” “还古装剧呢,”冯萱提不起兴趣,“古代汉语专业书不够你看的吗?” “说起来,我记得上次小测宋晚得分挺高的,”陈若晴苦古代汉语久矣,遂问道,“你是怎么学的啊?能传授点抱佛脚的经验吗?” 宋晚莫名被拉入战场,自从有了苏卿宁的记忆,她的古代语言学和文学相关课程都有了一定程度的提高,这或许算得上是一两件让人不那么头疼的事。 但她总不能跟舍友讲,她之所以会做那些难到变态的题,是因为她其实算是半个古人。 阴阳六道的事离普通人还是太远了。 恍惚间宋晚也不知道自己现下究竟是个什么状况,好在她们学校中文系分了汉语言和汉语言文学两个专业方向,偶尔冒出几句古汉语周围同学只会问她是不是有了想转去汉语言系的念头。 这念头可不兴有。 考虑到汉语言专业课程的逆天难度,宋晚只能随意敷衍几句糊弄过去。但潜意识里并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多了,难免被瞧出端倪。有些时候她自己甚至也不知道这样做是否符合正确逻辑,但下意识地脑子里的想法便混乱起来。 好在陈若晴倒也没有真正想让她现场讲课的意思,众人谈笑几句也就过了。宋晚盯着笔电充电口的指示灯走神,忽地伸手拉过帘子。 “有点困,我今天早点睡。” 孟仪于是戴上耳机,宿舍里的交谈声弱下来。宋晚捧着水杯出门接热水,刷卡时恍惚间又被冰凉的液体滴上脸侧。 她抬手,什么也没有。 墙角海报被风掀开一角,垂下的阴影刚好将光线挡住,暗下来的空间好像被一把黑伞遮蔽,她转身。 身后却只有吹风机与一面半身镜,映出她略显憔悴的脸。 她抿了抿唇,窗外的雷雨声让她好像回到了曾经与祁空共同待过的几个夜晚,那时候她尚不知黑伞下能够凝聚逝者的灵魂。 但是……祁空惯用的伞,好像也是黑色。 她微微晃了下头,热水的温度透过杯身传至手柄,宋晚清醒了几分。头顶的灯接触不良灭了一盏,她神经质地听见咀嚼声,像是没长齐牙齿的婴儿大口吞食杂物。然而四下只有寂静一片,没有令人面红耳赤的喘息,也没有喧嚣夜市的繁华。 她只是宋晚。 这个念头撑着她度过了这些天,却好像在一段又一段突兀闯入现实生活的回忆中逐渐淡去。顾依、苏卿宁,和那些不知为何遗忘在记忆深处的东西,像破碎的贝壳一般被潮汐卷上来,在沙滩上露出不容忽视的一角。 随意踩上去,脚底便被硌得生疼。 并不属于她的名字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隐隐察觉到事情并非如此简单,但单是抵御她人记忆的侵袭已经耗尽了所有的精力,强撑的平静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终于决堤。 宿舍里一片静默,自打她说过早点睡,舍友们便都悄声沉浸到自己的事里去了。她在门口站了片刻,抬手关灯,黑暗中只剩下三盏分离在宿舍角落的台灯。
86 首页 上一页 35 36 37 38 39 4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