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问你这个了,苏卿宁被猜着了心思,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心里嘀咕道。 但那和尚身上的气味似乎有安眠的效果,她又打了个哈欠,脑海中迷迷糊糊出现佛堂和经文,她从未学过,却莫名听懂了晦涩的语言,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祁空轻声问她:“困了?” 苏卿宁才不想承认,但方才强行打起的精神已经在辨认口型的活动中消耗殆尽了。她不满地咂了咂嘴,睁着眼睛与祁空对视半晌,乖顺地伏进祁空怀中不动了。 轻软温热的吐息洒在手背有些痒,祁空垂眸盯了片刻,孰轻孰重早有抉择。心念一动,下一瞬连人带狐已然出现在风月楼的客房之中。 她将狐狸轻手轻脚放进被窝,掖了掖被角——她做这些事还不太熟练,床上乱七八糟的像是刚经历过入室强抢也没个头绪。最后摸了摸狐狸耳朵,收获睡梦中苏卿宁不安的瑟缩一次。 哪怕在此时此地,她依旧缺乏安全感。 这似乎是印刻在灵魂深处的痛楚,苏卿宁额上滑下冷汗,一张小脸紧皱着像是梦魇。祁空见她口中梦话混乱,两世的记忆连成一串,随机抽取的片段尽是无边的苦难。 但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祁空站在诸事之外,也并不能插手她的命格。她身至此本已是借了规则漏洞的机会,若真强行干预,只怕是六道平衡又得打破重塑。 阴阳之气合为太虚,太虚之中物气流转,六道平衡因此阴阳相生,此消彼长,盈缺有数。 但这并非意味着对于所有的个体都是祸福相倚。 也有一类人,祂生来便有着既定的意义。 【📢作者有话说】 狐狸好! 36 ☪ 药苦口 ◎将菩提树带入歧途。◎ 丑时忽作风雨,苏卿宁半梦半醒间伸手拉被子,却没想摸了个空。她从昏沉中惊醒,闪电照得屋内一瞬间恍若白昼,而后又沉浸无边的黑暗。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身上盖着的被子触感熟悉,正是她房间里常用的。几天过去,美人露浅淡的香味萦绕在室内,像是经年累月已将房间内的物件腌入味。 窗外的雨声顺着缝隙飘进来,苏卿宁裹着被子还是受了冷风,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她分明记得昨夜是在祁空房中歇下,现在不知怎的却在自己屋里。她低低咳嗽两声,换了一句: “灵儿,添茶。” 细碎的脚步声由远至今,茶壶倒出的水声被风雨掩盖,灵儿从她床帐的缝隙里递茶进来: “温水。姑娘若要热茶,我便下去烧水来。” 苏卿宁就着温水喝了,不经意间问了一句: “我昨晚回来时,你上哪儿去了?” “姑娘,当时我正在楼下给妈妈帮忙呢,”灵儿如实说道,“我也是后来回房间才知晓姑娘回来了。” 这时间挑得可真准。 苏卿宁将茶杯递出去,又问道:“对了,前些日子楼下最里间,现下空出来了吗?” 灵儿一愣,只道:“没听说那一屋的客人离开啊,我帮姑娘去打听打听?” 算了。 苏卿宁闷闷地想,灵儿若真去打听,只怕今天天一亮楼里便会将她半夜找客人的事给传遍了。 但祁空大抵是真的已经走了,雨水冲淡了气味,也掩盖了声音。一楼炭火燃烧的噼啪声钻进她的耳朵,她方觉从方才起,屋里便愈发冷了。 用手帕掩着咳嗽两声,苏卿宁支使灵儿再去给她找一个暖手炉。灵儿出门前点了蜡烛,幽暗的火光在风中苟延残喘,融化的蜡滴在托盘上,像一曲漫长的悲剧演至尽头,眼泪成为情绪的调剂品。 她透过床帐瞥见那缕微弱的光芒,倒映在眼瞳中像是独一无二的标志,她曾经也这样撞进一个人的眼睛。灵儿揣了手炉回来: “这个时节不算太冷,用手炉的人还少。我只找着这一个……姑娘,你上哪儿去?” 苏卿宁已经翻身下床,披起外衣,踩着木屐跑出门了。 灵儿不解,将手炉顺势放在小几边,余光瞥见梳妆台上的一支簪子。 这是苏姑娘的簪子? 她的印象里从未有过这支簪子,毕竟平日里苏卿宁的起居都是她在打理。兴许是哪个客人送的,刚得了便被苏卿宁随手放在这里——她惯来对这些俗物不感兴趣,恐怕连自己究竟有多少套衣裳、多少耳环项链发饰都不知晓。 既是不喜欢,灵儿将那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簪子用手帕包了,转身在首饰盒里寻了个样式颜色差不多的一同放进去了。 甚至不知道自己昨夜是如何回到卧房的苏卿宁当然也不会知晓丢了支簪子,她浑浑噩噩跑到祁空房间外,惊觉此刻像是前些天的事件重演,但这一次,她似乎一定开不出好的结果。 “苏姑娘?”有小丫头从身后疑惑地叫她。 苏卿宁一惊,赶忙退到一旁去。 “苏姑娘,您怎么在这儿呢?”丫头将手中的水盆放下,袅袅热气氤氲而上。 苏卿宁答非所问:“你来送水?” “是呀,”那丫头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我跟另外的姐姐们轮换,一晚上这都送了三四回水了。” 她打量一圈,见四周没人,便悄声道:“里面的姑娘唱曲儿本是一绝,这会儿多半接连几天都只能哑着嗓子了。” 苏卿宁并不关心里头是哪位姑娘,但她心有最后的期望:“先前住的那位客人呢?” “什么先前?”小丫头敲了门,里面应声后,她吃力地端着水盆走进去,“这间房空置很久啦,今天才有人住进来啊。” 苏卿宁呼吸一滞,恍惚间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喘气愈发艰难。她试图用手掰开那只无形的东西,却是徒劳。她只能眼睁睁放任自己越陷越深。 “苏姑娘你还在这啊……苏姑娘?姑娘?苏姑娘?”方才好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滑倒地上了。小丫头急得团团转,慌忙喊住过路的丫鬟,“快去告诉妈妈,苏姑娘在客人门口晕过去了!” 丫鬟忙不迭地跑了,苏卿宁凭着最后的意识动了动手指,微弱的阻力非但没消失,反而愈来愈重。她在其中意识到时光的真实性与虚假性,二者其实是并存的东西。 天还未亮,今夜的风月楼忙得出乎意料。 苏卿宁再度醒来时,口中弥漫着的全是药汤的酸苦。 在下一勺药汤递到嘴边前,她睁开了眼。 “醒了!”灵儿高兴得差点打翻药碗。 “醒了?”紧接着是胡应然,她冲过来在床边坐下,“身子还有不适?” 大半夜被从邻居家鸡舍拖出来的胡大夫捋了捋胡子:“是该醒了。” 苏卿宁怔怔地,还没来得及感动,就见灵儿手中的药勺再一次被喂到了自己嘴边: “既是醒了,姑娘快些喝吧,一会儿凉了可就不好了。” 苏卿宁被酸苦的味道逼得直犯恶心,还是胡应然看出来,使眼色道: “你跟胡大夫下楼去,配点能够中和汤药味的药材来重新煎,快去。” 灵儿不疑有他,二人走后,房间里再次只剩下了胡应然与苏卿宁两狐。苏卿宁靠在软枕上双眼放空,甚至开始怀疑先前几天不过是不切实际的漫长梦境。 “不是梦,”胡应然看出了她心中所想,道,“你那客人,来头可不简单。既非人道亦非畜生道,还能让人类记忆全消——这可不是普通法术能够做到的。” 除去人道,三善道便只剩天道与阿修罗道。 阿修罗女通常容貌姣好,这个词用在祁空身上不知为何有种诡异的违和感。更何况传言中阿修罗居于须弥山之上,难得到人道来一趟,怎么会为了她而下界。 天道亦是更为高高在上无可琢磨的存在。 苏卿宁疲惫地闭上眼,胡应然见她如此,正欲说些什么,却听外边有人喊: “妈妈,有人找您呢。” 苏卿宁这才反应过来现下已是白日,她算是勉强睡够了好几个时辰。然而她却困倦得很,恨不得下一秒会周公,闭眼后的思绪却越发混乱,找回的记忆再次碎片化,两世的经历穿插在一起,她逐渐分不清自我。 “苏姑娘,”胡大夫背着手,提着药箱从门口探出头,见苏卿宁和衣而坐,便进了屋来,“你这隐疾的解法,可找着了?” 苏卿宁觉得大抵是找着了。 只是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哪儿能奢求十全十美呢? 没有告别的分离,倘若无法注定下一次相遇,便只剩下无关紧要的一段旧日。 它曾将明镜台之上的灰尘拂去,也将菩提树带入歧途。 “无所谓了,”苏卿宁轻声道,“反正……都已经注定了。” 胡大夫叹了口气,道:“我去看着你的药。” 苏卿宁被门开关的动静又惹出一阵咳嗽,她掩了手帕,借着日光瞥见上面的猩红。 五脏六腑像是被撕裂一般地疼痛,她不经意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像一副瑰丽无形的画。 灵儿又端了药回来,这回的汤药酸涩中带着不甚明显的甜味。一碗药喝完,灵儿捧上一盘各样果脯。 反胃的感觉这才消退一点。 苏卿宁连着近几个时辰没吃东西,方喝完药躺下,反胃感便再次席卷了她。 她翻身撑起身子,干呕半天,被灵儿灌了好些温水,最后吐出来一颗金黄色的圆形珠子。 她半眯着眼睛打量,金珠掉落在盆里,发出叮啷一声脆响。 刹那间声音的真实感无限放大,身后的被子突兀鼓起来一团,视线范围下移——直至最后,苏卿宁仰头在梳妆镜里看见自己雪白的皮毛。 灵儿对着她愣神片刻,在反应过来的瞬间被苏卿宁伸爪子种下傀儡线,无声无息地倒在地上。 狐狸额上的皮毛被冷汗打湿,内丹被吐出后,她凭着身体里残有的法力控制着傀儡线,勉强维持了神志清明。 但很快,最多不过一柱□□夫,离了内丹的她会退化成灵智未开的狐狸。 “去找妈妈来。”她哑声命令道。 见灵儿呆站着不动,苏卿宁料想自己此时念力弱,唤不动一个大活人,便又搭上一根。 不动。 再加一根。 不动。 …… 她断开最后一根千里之外的联系,彻底失去感应的那一瞬间她好像获得一场久违的解脱。灵儿周身绕满傀儡线,听话地四处找胡应然去了。 苏卿宁趁这时间将自己努力团成团,然后塞进了厚重的被子里。 昏暗的光线彻底消失,苏卿宁前爪抓着尾巴,成为一只小小的狐狸球。她微喘着气,似乎能够想象出自己此时狼狈的模样。 如果成为一只普通狐狸。 人道的事太过复杂,她想,狐狸的脑袋肯定难以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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