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苾愣了:“王子?” 沙漠远处,十七匹骏马奋蹄奔驰,当先的骑士首领迎着越来越疾的风,忽然一把抓掉皮帽,扯下面巾,一头长长的乌发随风飘扬。 一名手下策马靠近她身边:“公主,刚才那拨汉人很可疑,你怎么放他们走了?还给他们水?” “你以为我看不出?” 骑士首领猛回头瞪着他,沙尘遮蔽的昏黄下,露出真容的那张脸鼻若悬胆、目若朗星、红唇皓齿,一股勃勃英气焕然喷发。 “还有,告诉你们多少次了?不许叫我公主,叫王子!” 夜,沙漠寂静无声,李苾坐在高耸的沙丘上仰望圆月出神,举起手中的水袋浅呷一口,目光忽的一凝。 这水清冽甘甜,带着祁连雪的丝丝寒气,沁人肺腑。
第2章 夜探 抖落满身风沙,李苾默不作声的观察着眼前的土黄色城墙。 这里是鄂尔浑河上游的于都斤山脚下,三面山地掩映之中,一片城郭平地而起,东西长三里半,南北阔四里,在这荒漠中,属于规模非常可观的城池了。 虽然比起周长七十余里的长安,它不过是个弟中弟。 李环在哥舒凯的翻译下,正在点头哈腰和城门士兵办理入城手续,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突厥小队长把官牒扔还李环,大喇喇扛着弯柄长刀走向李苾所在的大队。走过李苾身边,小队长忽而止步,退回来上上下下打量她,许久之后,露出一抹淫邪的怪笑,嘴里咕哝着突厥话哈哈走开。 李苾紧咬银牙拉住哥舒凯:“他在说什么?” 哥舒凯面有难色,李苾杏眼一瞪:“从实说!” “他、他说,汉人小伙儿细皮嫩肉,像个女人一样,居然敢进大沙漠,真是。。。真是不知死活。” 李苾放开哥舒凯,粉面寒霜,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且由他说去!” 那小队长在驼队的货物前驻足片刻,忽然抽出肩上长刀砍向粗布包袱,李环圆睁怒目大吼“不可!”,不及思索抽出腰刀当的一声架开了小队长的刀,对方眼神一凛后退两步,城门边十几个突厥士兵见状纷纷长刀出鞘疾奔而来,转眼间将一行人包围在空地上。 “你们放肆!为什么阻止我检查货物?” 小队长居然说出一句很不流利的汉话,倒让李苾一惊。 还好,刚才没偷偷骂他。 紧步上前抱拳施礼:“长官,我是他们的首领,这批货物是名贵丝绸,您用刀一砍,就全都烂了,我们这就解开包袱请长官检查,我的手下是个粗人,举止鲁莽冲撞了您,您不要生气。” 小队长鼻孔里冷哼一声,悻悻还刀入鞘:“都打开,我要细细的查!” 几十个大包袱依次打开,大批捆扎妥帖的精美丝绸出现在小队长眼前,他浑浊的眼珠当即僵直,射出贪婪的光。 李环此刻恢复了殷勤的谄媚,主动打开一匹丝绸:“长官请看,上好的货色,绝无夹带,您尽管查验。刚才我一时冲动冒犯了您,请您千万海涵。” 说着,悄悄把一块银铤塞进小队长手中。 小队长冷着脸指挥突厥兵接连打开了几匹丝绸,眼看没什么异常,转身向李苾伸手:“印纸给我看看。” “印纸?” 李苾、李环、哥舒凯你瞪我,我瞪你,全都愣住了。 糟糕!外出贸易不带印纸?没有哪个正经商人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的。 也难怪,这个队伍本来就不是什么“正经商人”。 难堪的沉默中,李苾等人急速思索着措辞,小队长却没耐心了。 “拿不出?没有印纸,货物来由可疑,不能入城交易!来人,都拉走!” 突厥兵们发一声喊,纷纷上前抢搬丝绸,这下连李苾都沉不住气了:货物没了是小,但他们因此没了入城的理由,被原地驱赶回去怎么办? 父亲还在等她的消息呢。 可是和这些突厥兵来硬的更不行,这里是牙庭,如果动起手来,进不了城就是小事了,这些人还能不能回去都是未定之数。 怎么办? 李苾鼻尖渗出了汗珠,饶是她自小聪明机警,此时急切间也没了主意,谁叫她假扮商队却压根儿不懂贸易,连个印纸都不知道带一张? 远处猝然传来阵阵马蹄声,忙于哄抢的突厥兵们抬头一看,忙不迭丢开丝绸让在道路两旁,恭恭敬敬垂手肃立。 李苾举目望去,颇感意外:十七匹骏马踱着小碎步,从大道上从容驰来,当先一匹上端坐一个身姿挺峭的青年,黑色马靴轻磕马腹,右手拎着一根银丝镶玉的马鞭,黑色皮帽下面如冠玉,一双星眸锐利孤傲,紧抿着嘴唇,雍容而矜持,他策马所经之处,周遭的人纷纷躬身致敬。 这是李苾第一次看到面巾后的这张脸,那份飒爽英姿令她暗自嗟叹。青年发现了人群中静立的李苾,不由一怔,打马上前细看后,翻身下马微微一笑。 “这么巧?” 他依然轻捷的像只燕子。 李苾轻轻点头示意,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和他说,青年正待继续问,突厥小队长抢上前施礼。 “公主殿下,这些汉人携带的货物没有印纸,小的正要扣留。” 青年眼神突然一寒,身旁一名手下马鞭挥出,啪的抽在小队长背上。 “愚蠢的东西,懂不懂规矩!” 小队长吃痛,脸色煞白,连连低头赔罪:“小的该死!小的该死!王。。。王子殿下。” 青年看都不看小队长一眼,语气轻快的对李苾说:“随我进城吧。” 李苾有点不敢相信耳朵,看着青年,脚下却一动未动。 青年又笑了:“我的汉话说的没有那么差吧?” 李苾如梦初醒,恭而敬之深施一礼,叫李环哥舒凯等人收起扔了一地的丝绸,跟随在青年的马队后,走进了突厥牙庭城门。 进城之后,青年回首再一笑,也不多话,挥鞭策马加速驶去,一行人顷刻消失在街巷尽头。李苾遥望他的背影出神时,哥舒凯来到身侧,低声说:“苾姑娘,卑职引您去那家客栈。” “哦。。。好,咱们去吧。” 牙庭的月亮,望之比长安更大更圆,李苾梳洗完毕,换回女装,坐在窗边静静对月出神。 大唐与突厥的决战,已是箭在弦上。去年太宗皇帝刚刚登基,突厥大军兵临长安,逼迫太宗签订渭水之盟。长安之围虽解,心高气傲的太宗皇帝却视之为奇耻大辱,食不甘味睡不安寝,厉兵秣马筹集粮饷,势要扫灭突厥。在招抚恒安镇、袭取朔方之后,攻击突厥的出发阵地已开辟成型,接下来最重要的战前准备工作,就是深入突厥腹地刺探消息。 军情之要,无论如何形容都不过分,其作用不亚战场上的运筹帷幄,毕竟料敌在先,便等同是立于了不败之地,只是这件机要之事,唐军却进行的很不顺利。 一个月前,同样是个皓月当空之夜,大唐兵部尚书、卫国公李靖无言独坐书房,如老僧入定,面前的书案之上摆着一只木匣。 房门吱呀一声,一个人影闪入,足下无声缓步走向李靖。 李靖没有回头,在卫国公府,不经他同意就敢进他书房的,绝无第二个人。 “阿耶,夜深了,为何还不休息?明日陛下不是召你觐见吗?” “我就是不知见了陛下,该如何说呀。” 李靖一声长叹转过身面向来人。 李苾忽闪着大眼睛坐在父亲面前,一眼瞥见桌上的木匣,好奇的伸手想打看看,李靖忙叫道:“别动!” 李苾缩回手,不解的看着父亲,李靖无奈摇头:“也罢,想看就看吧。” 李苾好奇心更甚,掀开匣盖就着烛火定睛一瞧,顿时花容失色,手飞快捂住嘴,把一声惊呼生生闷回喉咙,惊魂未定看向父亲,指着匣子抖个不停。 匣内,一颗血肉模糊的头颅,双目怒睁。 “阿耶,这是、这是。。。郭淮叔叔?” 李靖眼露哀伤之色:“第三个了。。。” 李靖身为太宗皇帝钦点的对突厥作战主将,自然深晓军情之要,可惜一连派了两名间使前往突厥牙庭刺探,都被识破。彷徨无计间,跟随他征战多年的府中亲卫郭淮自告奋勇前往突厥再行刺探军情重任。郭淮是李靖身边得力干将,早年平定江淮之战便立下大功,被擢升为左卫中郎将,跻身唐军中高层军官行列。但郭淮顾念老上司李靖栽培之恩,自愿留在李府充任家将首领。李靖年过四旬才得一女,对李苾爱如掌上明珠,郭淮是从小看着李苾长大的,手把手教她骑射和剑术,在李苾心目中向如家中长辈一般亲近。 李苾妙目含泪,声音颤抖:“阿耶,我也是将门之后、大唐子民,郭叔叔为国捐躯,我李家也没有贪生怕死之辈!苾儿要完成他的遗愿,前往突厥查探军情。” “胡闹!你一个女孩儿家能当得了间使吗?” 李苾擦去眼泪,指着桌案上的《左传》问道:“女子又如何?请问阿耶,若无女艾谍浇,少康何以复国?难不成我大唐女儿,还比不上古人了吗?” “你。。。我。。。”李靖一时语塞。 “阿耶,我不比大哥二哥,可以随你上战场杀敌,但是这哨骑斥候之事,苾儿当仁不让!倘若阿耶不允,苾儿就上书陛下,请旨定夺!” 说罢,李苾转身离开了书房。 李靖懊恼跌坐在椅子上,自己这个宝贝女儿的脾气他太清楚了,打定的主意,九牛难回,就算将她禁锢府中,只怕百密一疏,她也会偷偷溜出去,到那时可就措手不及了。 门再次打开,李苾全身礼服出现在李靖面前,袖手于腰,双膝跪地,右手压左手,下手至于膝上,欠身拜倒,直身跪坐,收手、袖手于腰,并未起身,迎着父亲的目光,平静,但决然。 李靖默然:非年非节,女儿正装行以肃拜大礼,表明她决心已定。他仰天沉吟半响,右手轻抬示意女儿起身,将她唤到面前,握住她的手,语出柔肠百结。 “苾儿,此行关乎军国大事,可不是使小性子,你到底有何筹算,说出来让我听听。” 李苾莞尔一笑:“阿耶,苾儿刚刚想了个方略,正好请您指点。” 是夜,父女深谈直至破晓。 李苾回想那晚,不觉入神,忽然耳朵微微一动,眼中寒芒掠过,闪电般抽出桌上的鱼皮剑,一跃纵出长窗之外,俯视客栈院落提气跳下,身型未定之时,剑尖已指向院中的黑影。 “什么人!” 黑影并不答话,唰的抽出佩刀揉身扑上,李苾横剑荡开刀锋,一记斜月斩劈向对方右肋,黑影“咦”了一声,撤步闪身躲过这狠辣的一剑,兜头还以一记裂空斩,刀势破风呜呜有声,李苾不及闪避,举火烧天架开这一刀。 当的一声金铁交鸣,刀剑相撞火星四溢,李苾虎口一麻后退半步,深吸气凭剑凝神,等待对方的下一招,黑影却跃开一步,扑哧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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