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平之久久地立在原地, 像是一座冰雕般凝固住。她的手依然保持着握刀的动作,但如果仔细看就能发觉她其实是在颤抖,扣刀的手指已经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生强直性的痉挛, 再这样下去, 铁色的刀柄或许也会被她生生握断。 “她为什么要是一只异兽呢?” 谢平之忽然开口了,声音轻得像是自言自语:“我恨了异兽五年,我以为是这些生物夺走了我的一切, 可到最后我才知道, 原来从我手里剥夺掉所有的就是我最亲密的人。” 有很小很少的温热滑坠,在逐渐解构的幻境中却依旧激不起任何涟漪。 “种族间的恩怨是不会停下的,”时醉注视着自己的队友,像是安慰也像是劝解,“不同的身份注定不同的结果。” 谢平之垂眸, 语气低得像是胡说,她反驳的言辞更像是陈述句:“可我们不同的明明是立场......不是身份......” “但敌对的立场, 天然是种族恩怨所赋予的。” 叶惊秋闻言转头有些微愣,她看着时醉脸上那前所未见、甚至可以称之为冷漠的表情,竟然无端地有些冷意。 “敌对种族的结局只能是不死不休。”时醉低低道,“有时候恨是比喜欢和爱都要长久的东西,人类和异兽就是这样。” 恨。叶惊秋想起时醉曾和她说的那些话,周弦徽的姐姐、应天的父母、阿谢的爱人...... 互相屠杀带来的恩怨已经纷乱到根本无法斩断的地步。所以队长究竟是因为什么,才会对异兽流露出显而易见的痛与恨? 小烛龙带着姜之南,已经逃走了吧? 叶惊秋没由来地想到那只半米长最爱撒娇的小龙,她犹豫着小声道:“可异兽和异兽也是不同的吧?比如、比如那只小烛龙,它从来没干过坏事呢......” “烛龙在黄浦江口烧死的276位非觉醒者,也从未对异兽出过手,”时醉顿了一下,但最终还是平静地阐述理由,“一个理由就够了,它是异兽。” 叶惊秋沉默了。 队长说的对,可是,她好像有点害怕这样的单纯的理由。 私自收养小龙的惧意泛上,叶惊秋还没想好要再说什么,四周便传来一阵钢铁崩裂的咔咔声,最后一丝收容意识的神弦曲幻境终于崩解。这血战中来之不易的宝贵休息时间也终于迎来清零的一刻。 魍魉,对!还有魍魉没有解决! 叶惊秋飘忽的思绪一瞬被拉回可怖的现实,纵然她有和魍魉相同的力量,但人体和兽躯的载荷上限总归是不一样的。 三人密不可分的距离被撕扯的元素拉远,时醉猛然回头,定定地注视着远去的叶惊秋的身影。 分隔的距离完全不可逆转,想抓也抓不住想留也留不下。现实的海洋与长空慢慢地在眼前恢复色彩,叶惊秋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飘远,那去触碰队长衣衫的手明明刚才只差了一瞬。 “小秋——等我......” 队长悠远而飘忽的声音消逝在耳畔,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清晰起来。叶惊秋听不清队长最后说了什么,因为在抽离的最后一瞬,一只利爪狠狠地贯穿她的左肩! 叶惊秋忽地睁开眼睛,深金的瞳孔犹如猫般骤然亮起。混沌纷乱的意识碎片完成拼接,高如穹顶的白银神殿狞笑着张开死神的怀抱,她直面S级异兽魍魉的双眼。 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模样。 深海之下依旧只有对峙的一人一兽,而不受神弦曲影响的异兽们以成倍的速度向血食奔涌。斗兽场般的白银殿里,叶惊秋紧紧地钳着魍魉的左爪,这一瞬她眼神冰冷有如刀剑。 钟清的身躯消失了,但魍魉身后的残刃伤口没有消失!喷涌的鲜血飞溅着,魍魉深灰的瞳孔射出要化为实质的愤怒。 叶惊秋攥着魍魉的手腕,她定定地注视着眼前这头人形的凶兽,队长刚刚的话再度在胸膛中翻涌。 “一个理由就够了,它是异兽。” 对,她是人类它是异兽,这本就是一场不死不休的圣战,她没什么可以犹豫的,杀掉它!杀掉它来证明自己! 叶惊秋猛地收紧指骨,五十倍力量增幅启动!她空手折断了魍魉的腕骨! 骨节逆翻的痛苦袭来,魍魉嘶吼着向叶惊秋挥出右爪——但叶惊秋早已不是几分钟前那个暴动值只有四位数的C级行动员了,她像是咬中猎物的狮子一样死死地折着魍魉,她凭空起身,一脚狠狠地踹在对手的胸膛。 “嗤——” 沉重如巨象的力量一路平推,魍魉后仰着撞上坚不可摧的银墙。一人一兽凌空分开,魍魉锋利如手术刀的左爪抽离出叶惊秋的肩膀。 刹那间大如碗底的孔洞贯穿叶惊秋的肩胛骨,鲜血如泉涌般染红银殿,叶惊秋血淋淋地握着那截断刃,用久违的熟悉的力量向世界下令: “修复。” 较复生快百倍的骨骼血肉开始繁衍修补,转眼间叶惊秋的心脏开始成倍跳动,强劲有力的肌肉将断裂的鬼爪生生挤出体外,澎湃的血液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流动。 叶惊秋深呼一口气,调整命令下达骨节爆响更迭,这具人类的躯体被硬生生地调整到最适合搏斗的状态。她右手轻轻一甩,荧惑的纯黑焰火立刻沿着钢刀熊熊燃烧。 精铸钢铁被反复地融化造铸,液态金属以水滴般的形状对撞旋转。在冷水与热钢激起的白汽飘散之后,一柄以荧惑为刀刃的长剑在叶惊秋的手中慢慢熔固。 与烛龙搏斗的前车之鉴尚在眼前,不当屠夫就只能当案板上的鱼肉。现在不是去思考何者有罪何者无罪的时机,队长说的对,在种族几千几万年的纠葛之下,或许只有杀戮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路径! 她手握长刀微微后屈,一瞬间膝关节与跟腱爆发出人类难以企及的力量。她凭空弹跳到接近穹顶的高度,像是无视引力一样滞空。 魍魉下意识地收拢瞳孔目追对手,她残破的左手转瞬间凝结出一个完整的虚影鬼爪。 就在这一刻叶惊秋忽然放开了一切限制,重力与飓刃开始叠加加速!交叉的双手死死地握住刀柄,没有任何犹豫,爆开飓刃与荧惑的刀刃直勾勾地斩下。 “砰——” 鬼爪与焰刀切出漫天银屑,雪白的白银殿居然开始泛红,被高温烧至极点的金属在交替的冷热中膨胀收缩。 叶惊秋翻滚着跌落,右手虎口近乎要被撕裂,赤红的血液喷涌一瞬便被痊愈的组织拦住去路。双方已经对血液丧失了畏惧和敏感度,这种程度的厮杀,需要在乎的只有生命。 刚才那刀犹如雷霆,魍魉的右爪已经被完全切断。银殿中响着两道浓重的喘息声,她和它彼此相对着紧贴身后的银壁,无声交战的视线中宣告无法终结的战争。 深灰与淡金的两对双眼泵出致死的仇视,半虚半真的魍魉与血肉之躯的叶惊秋对撞,短短几秒钟即追逐杀戮成百上千次。 叶惊秋这具人类的躯体已经支撑不住海量的元素,骨骼血肌被一点点地挤压抽干,尽管魍魉也没有好到哪里,但这场以生死为结局的战斗似乎隐约有了决出胜负的趋势。 复制、隐藏、禁锢、增幅......截至目前可用的命令尽数被下达,但人类在生理上终究不可与异兽比肩,叶惊秋落地,右手那柄焰刀已经摇摇欲坠。 遥遥的海洋之外传来隐隐约约的撕咬声,叶惊秋甚至能在海底看到飘荡的絮状的血液。 神弦曲作用下的基地成员们此刻没有一丝一毫反抗的能力,倘若再不杀掉魍魉,兽潮将翻涌着制造一场屠杀。 迫切的渴望在心里翻涌,叶惊秋只觉后颈的痒意愈来愈浓。她咬牙再度提剑,心脏处忽然开始跳动一朵淡金的光焰。 渴望什么?渴望力量渴望终结这一切渴望让所有的所有都回到它应至的地方! 强烈的愿望驱动,叶惊秋捂住了胸口,胸膛和后颈的痛苦几乎要搅碎她的神志。金色的光焰缓缓地跳动,挣扎的叶惊秋丝毫没有发现,对面魍魉深灰的双眼中逐渐闪烁起同频的金色,魍魉喘息着闭眼,就在这一刻,忍无可忍的叶惊秋终于提剑而上—— 那是无与伦比的速度和无与伦比的力量,断裂的长剑携雷霆万钧之势直冲魍魉胸膛。 噗嗤一声轻响,炽热的黑焰沿着刀刃贪婪地吞噬着魍魉的第一颗心脏。 叶惊秋死死地用身躯封锁住魍魉的所有出路,将这只几乎有她两倍大的异兽禁锢在白银壁上,手掌下是粗糙狰狞的骨刺,而耳边回荡的,则是如恶鬼般的鸣叫。 像是一块烧化的铁被扔进冷水一样,魍魉的躯体开始剧烈地颤抖。利爪毫无规律地挥杀着叶惊秋,滚烫的鲜血成倍浇在魍魉的身上。 于是瞬间,魍魉倏地止住了反抗的动作。 它忽然慢慢地垂下头颅,灰色的竖瞳定定地注视着叶惊秋。 魍魉、真正占据S级异兽身躯三魂之一的魍魉在这一刻彻底苏醒。 它凝视着那双深黑的瞳眸,很轻很轻地笑起来。 “无论多少年,我永远都会记得你这双眼睛,那么清澈、格外天真,”魍魉微笑有如老友会面,它攥住叶惊秋的手腕,慢、却不容抗拒地将那柄残刀拔出,“魑和魅都不懂这双眼睛的可贵,所以只有我会记得、所以只有我能一眼认出你。” 叶惊秋拼命地抵住刀柄,但难以抗拒的力量依旧如山般将她推远。她死死地注视着魍魉深灰的眼睛,努力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你在这里,在这里胡说些什么!” 魍魉叹了一口气:“我在劝解我的朋友啊。” “谁是你的朋友?这种时候就不要试图故弄玄虚了!” “是你啊,我不会认错的。” 魍魉歪头,恶鬼般的脸上显出婴儿般纯粹的笑意,她的右手逐渐上移,淌着鲜血的利爪轻柔地包住叶惊秋残破的手掌,她垂眸低笑: “是你,叶惊秋,我结识了已经四百二十七年的朋友。”
第79章 深流渊 “塞拉, 塞拉。渔船前端传感器与检测器均已损坏,请及时返航更换。” “塞拉,塞拉。请及时查看信息。” “塞拉塞拉, 收到请及时回复。..” 卫星信息一连两个小时都未能收到应有的信息, 工作人员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她皱眉, 预备将此事标记为异常。 这是家位于新加坡,向中小型渔船提供远程服务的网络公司, 凌晨检测设备信息是常态, 更遑论与船主交谈。 这只名为“塞拉”的曼谷渔船常在夜晚出海,船主的反馈相当迅速, 像今晚这样近乎失联的状态更是前所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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