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是最后一根稻草了,赵寂将书拿在手中,仔细看去,只见原本的空页中,突然浮现了一些图画,没有字,然而赵寂的眼神却渐渐变深,翻书的动作,也愈来愈快了。 第一幅图是赵寂曾经很熟悉的那座宫殿,里面有个栩栩如生的少女赵寂,那年夏日,她在廊下读书,母后过来了,给她送酸梅汤...... 第二幅图是那年年关,她从父皇手中接过压胜钱...... 第三幅,国破。 第四幅,魔王生。 第五幅,是卫初宴,或者是华瑶吧,赵寂并未见到卫初宴的少时,只看到华瑶,从一开始,便是天上的神女了。 而后,小院问糕,上元看灯,她与卫初宴大婚,那么好的光景。 天雷来了。 赵寂越看,神情越是凝重,这书原本无字无图,如今有了图,却将她的一生都凝练了,而这本书,叫《魔王收集图鉴》。 而赵寂最在意的,是卫初宴神魂的去处,可书中未写,赵寂将书翻来覆去,也看不出卫初宴的神魂是否附在书中,而当她试着将神魂探进书里时,却感觉一阵轰鸣,神魂似乎受了重重一击,赵寂险些跌落在地上,而晕眩之中,她仿佛看到一抹熟悉的神魂从书中飞出去了。 赵寂顾不上这阵眩晕,追着卫初宴的神魂过去,一直到了仙界,赵寂的脚落在云上,似乎漂浮,一颗心却落在了地上。 卫初宴回仙界了? 回了,哪怕她变成华瑶,也至少,并未消散。 赵寂好些了,然而在这时却感到一阵虚浮,先前拼着的那一口气,如今撑不住了,她本就刚生孩子,又被卫初宴的死弄得心伤不已,加之给蔺无归疗伤,又来追卫初宴的神魂,自身已是强弩之末,竟直直栽落下去,好险才抵住这股落势,平安落到了人间,却只好留在原地养伤。 赵寂却不知,神女的确回归了,却只回归了一瞬,又不可抵抗地回了人间,华瑶原本有两个劫,情劫已以身消了,另一劫,却始终未完成。 卫初宴在家中醒来,全然忘却了前尘,她整个人晕晕噔噔的,也不知发生了何时,记忆里自己在家中苦读,后面的事情,竟一点也记不清了,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来到这华丽的宅院,不记得自己曾有个妻子,不记得自己,已经有了个孩子。 “所以,我已然入仕了?我还成亲了?这是我娘子的家?可我娘子呢?” 卫初宴觉得自己如在梦中,她始终想不起管家所说的那些事情,然而她试过,自己有痛感,会饿,会冷,于是又只好接受他人告诉自己的事情。 她细细询问了许多,知道她入仕的心愿已完成,而她想做的那两件事情,也都已快完成了,她有些恍惚,不知如何会这样顺利,而有关于她的娘子...... 她也着实不记得了。 卫初宴在家蹉跎了几日,有官署的人上门,抱来事务请她决断,卫初宴的确不记得前面的事情了,也不怎么适应,然而她够努力,既然身在其位,便会好好做,一段时日之后,已能将官署的事情处理得很好,官署的人她也都重新熟悉了起来。 只是有一件事情始终困扰着卫初宴,便是,她若是真的成婚了,她的娘子去哪了,她的确可以见到这个家处处有她与另一个人生活的痕迹,且她是被标记了的,那人的信香是妩媚的桃花香,卫初宴觉得很熟悉,然而,不记得。 她每每回想,都头疼不已,后面实在无奈,只好先将心中的疑惑放下,而正逢这时,宫中来消息了。 是陛下要召见卫初宴。 卫初宴“第一次”见陛下,她甚至不知道如今已是新帝当政了,她一直以来想效力的那位帝王,已然西归了。 其实伤感,然而卫初宴也知晓,若非新帝登位,她或许还一直郁郁不得志,这是位锐意进取的帝王,卫初宴不记得从前的事情,然而大概也能猜出来。 卫初宴本以为那位帝王是个好相处的人,至少对她来说是的,然而卫初宴进宫后,却感觉到了无形的压力。 虽然陛下笑对她,然而卫初宴总觉得,高高在上的那位,似乎不是很喜欢她。 赵璨先问,卫卿近日去哪了,怎的好些时日都无动静,卫初宴自是不好说自己失忆了,然而赵璨已问出了,她是否有些不适。 卫初宴大概便明白了,她家中,有陛下的眼睛。 卫初宴倒也坦然,直接承认自己失忆了,赵璨又与她聊起赵寂的失踪,卫初宴很是怅然:“我也不知我娘子去哪了,而且,她似乎是即将临盆了。” 卫初宴忧心忡忡,而赵璨眯了眯眼,望着卫初宴道:“你真的不知她去哪了吗?” 卫初宴:“她是我的娘子,怀有身孕,我很担心她。” 赵璨看不出卫初宴是否是真的失忆了,不过,对她失忆了还要去维护赵寂的举动,却有种淡淡的熟悉感,赵璨不由扶额,没再与卫初宴多说。
第37章 赴死 好像开始了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 于卫初宴而言, 一觉醒来,世界都变了,仿佛她自己也变了, 因她身上有了另一个人的标记。 然而那个人,失踪了。 卫初宴每每想来, 都会生出一种惆怅, 其实她记不得那个人的模样,也不知道自己与她的相处, 不知道自己为何成亲, 甚至还是, 嫁人。 卫初宴此前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亲, 否则她也不会一直拒绝芙蕖等许多姑娘公子, 她一心想着一个盛世,从未想过自己。 她忙着接受这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新的身份,种种事务,闲暇时,她也会想,她的那个娘子。 或许是真的很喜欢, 所以才会成亲,即使是“嫁”。 可是, 她真的记不得了。她也差人去寻过娘子, 赵宅本就有许多仆人,卫初宴请他们去寻人, 又去衙门报官, 管理这一片的官员见她是同僚,又是近日风头正盛的卫大人, 因此很是在意,派了许多人手去寻。 然而无论是家仆们,还是衙门,都始终没有回信。 娘子没音讯,倒是官署的事情,卫初宴渐渐都上手了,有时她翻阅那些“她”制定的条条规规,确实会生出一种熟悉之感,心想,这好像真的是我做出来的。 许多的东西,都是她年少时便一直想着的,如今,竟都成真了。 卫初宴也曾再去乡野看过,从前愁眉苦脸的农人,如今脸上都带着喜色,倒也不是总很开心,但至少,不见那些沉重感了。其实土地税好吗?自然是好的,比起人头税,地税要轻些,毕竟贫苦的农人普遍也没几分地。 又有许多学子来访,卫初宴与他们相谈甚欢,有心想收学生,然而心中挂念着娘子,又抽不开身,因此以书相赠,希望他们,能够读好书,日后做个好官。 至于卫初宴自己...... 她现在,就如烈火亨油吧,或许旁人眼中,她卫初宴是一力促成新政的帝王信臣,是天子跟前的红人,也是寒门学子的恩人,然而,正因如此,她才正被烤在火上,而她已然感觉到,陛下对她的态度不对。 似乎隐约有些隔阂了。 卫初宴思索过,这应该是近期的事情,因陛下既然放手让她去做新政,应当是十分信任她的,她们君臣二人,不该有隔阂,然而,赵璨似乎隐隐约约,在忌惮她。 是因为日后那会源源不绝地进入朝堂的寒门学子吗? 卫初宴想通了这一点,后边就更安静了。她想到一种可能,是否,之前的她也看到了自己已定的结局,于是将娘子送走了?或许正是如此,才会始终找不到赵寂与孩子的踪迹吧。 是她自己的安排?也与娘子商量了,于是赵寂先离开藏匿,而卫初宴送走赵寂,又回了家。 可卫初宴又有种感觉,若是她必死,或许,她娘子不会离开她。 这些事情都是卫初宴自己的猜测,然而,当她察觉到自己或许不会有以后了,便召回了去寻赵寂的仆人,不将赵寂和孩子寻回来,才是对她们好。 卫初宴不再找赵寂,消息传到宫中时,赵璨的神色阴沉了许多。 她原本没有怀疑卫初宴的,在太卜占出恶卦且明确指向孕妇后,赵璨仍然没有怀疑过卫初宴家中怀孕的妻子会应卦。 可是,天上的乌云消散那天,卫初宴与赵寂,恰恰离开了,又或者,是她们离开了长安,于是乌云消散了。 赵璨由此对卫初宴生出深重的怀疑,且朝堂上的较量愈发胶着了,士族三番四次暗示着,他们接受新政,然而卫初宴必死,若卫初宴不死,士族从此,再无脸面。 赵璨从前是一一挡回去的,因她的确爱重卫初宴,这个人好像就是为了她这一朝盛世而生的,赵璨与卫初宴畅谈过许多次,这人总是特别合她心意,且即便是在失忆后的这几次召见,卫初宴都并未激起赵璨的恶感。 只不过,卫初宴与赵寂一消失,乌云的确是散了,而城中的其他孕妇,都被关起来了,赵璨到底是个铁血帝王,不会容忍有恶龙作乱,卫初宴的确令她怀疑。 而太卜也已然上书好几次,请求她处置恶龙。士族不知从何处得到的消息,也紧逼不已,赵璨原本摇摆不定,然而在得知卫初宴停止寻找赵寂后,心中那杆秤,便倾斜了。 卫初宴下了大狱。 而在她入狱前,与赵璨有过一次短暂的会面,赵璨将太卜的奏章丢在卫初宴面前,卫初宴捡起看了,而后......是长久的沉默。 “子不语怪力乱神,或许这世上真有鬼神,然而圣人言,这不是我们该碰触的事情。我是个书生,虽然我不记得我娘子是什么样子的了,然而我相信,她不会生下太卜占卜所言的恶龙。” 卫初宴觉得好笑,却原来,她与陛下的隔阂,是因为这子虚乌有的占卜。 赵璨:“可你怎么解释,你与赵寂一离开,长安的乌云便散了?” 卫初宴眼神清澈极了,坦然地道:“云聚云散,有时有数,有时无解,那云便真是噩兆吗?若陛下真的认为,是我离开长安,乌云才散,可如今我回来了,那乌云也未再回,若您觉得我和我娘子的孩子是恶龙,那我也是她的娘亲,我也该应这一兆,即便我娘子她们未归,那乌云,也会因我而来。” 赵璨看卫初宴这样,心中仍然摇摆,正欲说些什么,卫初宴却躬身一礼,轻轻道:“或许陛下心中,卫初宴还有另一重罪名吧,我愿死去,不是因为乌云,也不是因为太卜的占卜,只是因为,我想,我若不死,有人会睡不安宁的,许多人都会睡不安宁,那么,我想促成的新政,还有完完全全展现在这世间的可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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