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顿,柴睢语慢声低道:“你不就是怕我们身份差异巨大,要是闹掰,你没有退路么。” 李清赏不反驳:“你也知道我没后路可退,那还非要再向我走近一步?” 柴睢不解:“难道你就只想过我们处不好闹掰了怎么办,没想过我们哪怕磕磕绊绊也会一直走下去?” 两人说着说着算是争执起来。 李清赏教学生有几年,同各种各样学生亲长打过交道,不是个容易急眼的人,只是稍微加重了语气:“我知你是好人,虽也有时我被你气得想捶你,但关系确定与否就真那么重要么?” “甚么意思,”柴睢疑惑到拧起眉头,罕见情绪有如此起伏之时,“你认为关系确立与否不重要?” 李清赏抿嘴,缄默下来。 无论谁跟谁,甚么样的关系都需确定,哪怕像李昊那般年纪的孩子,两个人耍得好时也会互相确定一句,“我们以后是好朋友喽。” 也正是李清赏的暂时沉默,让柴睢渐渐冷静下来,须臾,她坐直身体,抬手按按身边人脑袋,语气带了几分懊悔:“抱歉,方才是我不对,不该和你争吵的。” 太上梁王愿放下身段给台阶,李清赏自不会不识好歹,低着头拾阶而下道:“我也有不对之处,抱歉。” 稍微的争执过后一般双方多少会有些尴尬,但道歉的话彼此说出口后,仿佛方才的辩驳对她们并无甚影响,柴睢没说话,又按了下她脑袋。 惹得李清赏拿眼睛剜她:“别老按我头。” “下午打算做甚么去?”柴睢转移话题问。 李清赏默默散着方才同柴睢这王八拌嘴时胸腔里聚起来的无明业火,如实道:“你这边小书房里有许多有趣的书籍,我整理着誊抄本小故事,回头拿给童山长看看,倘合格,便印发给学生们当读物。” 梁园除去专门的藏书楼,柴睢光是书房便有仨,前院书房比主人卧房大两倍,藏书不计其数,中庭书房与内宅小书房里同样书堆如山,甚至是主院卧房里亦有千余本读物,可普通人家的娃娃呢? 延寿坊公建女子学庠里那些娃娃,除了公门免费发放使用的教本,她们几乎没见过学堂之外的书籍。 活字印刷使书籍不再是寻常人可望而不可得之物,奈何世道不由分说把一切偏向男子,寻常人家若是有多余一两银子拿来给儿子买书读,那么换到女儿身上时,这一两银便会被拿来攒起,美其名曰给女儿攒嫁妆。 女娃娃们所听最多之言,无非是“女娃读书没有用,找个好人家嫁了才是正理”。 说着,李清赏惆怅道:“也不知童山长走访延寿坊民,走访得如何了。” 柴睢挨着她胳膊,淡淡道:“倘实在放心不下,你和你们童山长一起去走访嘛。” “我方便出门乱跑?”李清赏嘴上虽然这样说,奈何眼睛已经亮起来。 柴睢毫不客气道:“既知不能乱跑,出去后除了家访便不要瞎溜达。” “哇!”在家待不住的李清赏激动地一声轻呼,举起两胳膊熟门熟路圈住柴睢脖子,脸也几乎要贴在柴睢脸颊上了,巴结道:“你怎这么好哩!” “知道我好还不……” “殿下!” 柴睢一句话没说完,下一刻,不明厅里情况的涤尘大声唤着殿下掀帘冲进来。 以为自己会被亲脸作为奖励的柴睢:“……” 不知道自己在干甚么的李清赏:“……” “呃……”掌事官一脚刹步停在那边交椅旁,脸上是难得的慌乱,别开眼睛道:“殿下,大内来人报,半个时辰后皇帝驾临。” 而不待柴睢应声,涤尘说完话一头扎进来又一头扎出去。 出去后,看着木头桩子样抱佩刀守在门外抿紧嘴的郑芮芳,涤尘要多狠有多狠剜她一眼,略微红着脸低声道:“怎也不提醒我一声?!” 一直守在这里的郑芮芳听全了屋里的争执,不敢看涤尘,嗫嚅着补充了句:“殿下和李娘子在里头用饭。” 涤尘:“……” 一股灼气冲上灵台,内宅掌事官低压声音骂了句脏话,骂得暗卫长郑芮芳默默缩脖子。 屋子里,柴睢飞快抓住李清赏心虚中准备收回去的胳膊,垂下眼睛时,她看得清楚李清赏一根根秀气的眼睫。 柴睢抿抿嘴,低声问:“知道我好,有甚么奖励?” 李清赏明明甚么也没干,此刻一张脸红得几欲滴血,嗫嚅片刻,实在被柴睢看得躲不开,尽量低下头哼哼:“我们方才还吵嘴来着,你转头就敢要奖励,还是要点脸皮罢。” 正吃饭的人嘴里都是腊肠土豆焖饭味道,柴睢狗鼻子,即便挨得这样近,她却只嗅得见李清赏早晚擦脸的香膏味。 香香的,甜甜的,尝起来的话也应该,软软的。 【📢作者有话说】 【1】大抵选他肌骨好,不傅红粉也风流——《增广贤文》 注:古时并没有“她”“他”区分,是新文化运动五四运动那阵子才提出用“她”字指女性,以对应英文里的“she”。 【2】唐·杜荀鹤《泾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劳拉 1瓶;25646198 20瓶; 再来推一波《江宁客》的预收,放在作者专栏“待开更”那栏。 天天原地翻滚求本文详情页上的小星星能被多多点绿,然后盼望着,盼望着,春天来了。 38 ☪ 第三十八章 ◎路见不平◎ 李夫子那是半点在家憋不住,吃过饭便挎上自己的小布包欢天喜地奔学庠而去,此前所谓“多休息一日是一日”的想法被彻底抛到九霄云外。 说来也巧,李清赏刚到坊门楼时,正好碰见童山长从西边过来,清瘦的中年男子托着疲惫的身躯,一步步走过来,瞧见李清赏时还以为自己认错人,把滑到鼻头的叆叇镜往鼻梁上用力推了推,他“啊!”地轻叹出声。 “李夫子?”小老头拖着鞋跟趿拉趿拉地走过来,诧异而不冒犯中把女夫子打量,“你病好啦?” “病?”李清赏愣了下,想起柴睢同她说的告假理由,举起右手晃了晃,“提笔虽不方便,但不妨碍做些其他事,听说您开始走访娃娃亲长了,我想着说来看看能帮点甚么忙。” 童山长疲惫脸上露出些许欣慰笑容:“李夫子有心,可惜我一上午走了五条胡同,二十七户里有学龄女娃,却只进了三户家门。” 他伸出三根手指比了比,又把快滑下肩膀的布袋往上颠,鼻梁上老旧的叆叇因此动作而滑下来一半,要掉不掉架在鼻梁上,他问:“吃了么?我还没,找个路边摊吃两口罢。” “正好跑过来有些渴,我也坐着喝碗汤,”李清赏往街两边看看,指向斜对面几步远处,“那家面摊不错。” 她记得童山长爱吃打卤面。 不多时,童山长坐到面摊上便点了碗豆干卤素面,李清赏趁去向摊主要面汤时,叮嘱摊主往素面里加个荷包蛋,埋在面条下。 待童山长搅拌面时翻出荷包蛋,以为是摊主搞错了,要招手唤摊主,被李清赏拦住:“没弄错,您就吃罢,您为学庠如此奔波劳累,却连个鸡蛋都不舍得吃,要是您被累病,我该跟着谁混饭吃呢。” 这两句劝倒是听得童山长笑颜开,领下好意咬口鸡蛋,他啰嗦道:“你还小,又要养侄儿,挣点钱不容易,不要乱花,趁着没成亲,能多攒就多攒点,以后需要用钱的地方多哩是。” 李清赏喝着热腾腾的面汤,笑眯眯听山长唠叨。 童山长也不嫌嗓疼,边吃饭边和李清赏聊天,感叹道:“你那房东人还不错的,你戳伤手,她还来帮你告假。” “她亲自来的?”李清赏打听问,当时她问了柴睢告假事宜的,柴睢说已让人帮告假,她以为是别人来替她告假的。 童山长吃两口面条,用力一点头:“去冬雪时,我见过数次她来接送你,罕见谁个妮子有恁老高个头,山长很是不会认错人哒。” 喝下去的面汤似乎没有淌进肚子,而是迸进了心包,李清赏感觉有暖意一下下从心脏往外溢,但同时又有些小小不满,柴睢那个王八,自己中.毒没好利索呢还跑出来替别人告假,干的都是甚么事嘛。 她喝罢热面汤没敢抬头,压不住嘴角往上翘,不知自己傻乐啥,道:“她人是还不错。” 万没想到,童山长会问:“她瞧着年纪不小了吧,还没嫁人?” “确然尚未成家,但她年纪也不算大。”李清赏替某人解释着,二十六么,不大不大。 这两句话让童山长想起上午时走访的那些人家,他们对家中女儿念书的态度让他倍感无奈,愁肠百结叹道:“妮子么,虽然的确嫁人后要靠男人过活,但是那些大人咋就不明白呢,只有妮子自己条件好了,通情达理了,她才有可能让条件好的男人钟意上嘛,不让妮子读书还想让妮子往好人家里嫁,简直算是痴人说梦。” 童山长所言虽不全对,确然有他的道理,终究是没哪个好人家会看得上蛮昧无知的女娃做儿媳妇嘛。 偏偏李清赏对山长不分观点表示不敢苟同,然鉴于当下自己所处境况,她巴结山长尚且还来不及,又岂会在与自己无利益冲突前提下,狗挑门帘现嘴尖地和童山长发出不同声音。 李清赏道:“您也是如此,劝那些适龄入学的娃娃亲长么?” “咦,”童山长胡子一抖,“那咋敢哩,说这还不得让人家大棒子打出门,何况进个门都不容易。” 说到这里,童山长不由把面前弯着眼睛甜甜傻笑的小夫子再看几眼,犹豫问:“你当真要同我一起走访家户?” 李清赏还傻傻没反应过来,点头如捣蒜:“真的呀,多个人多份力,总比您独个跑来跑去要好些,若您怕我实在帮不上忙,我还可以给您背包提水呀。” 冷不丁想起某些娃娃家里情况,连童山长一个男人都忍不住想打哆嗦,他见李夫子纯真,委婉道:“我不在学庠里,蒲典夫子她们也有些忙不开,不然你回学庠帮帮她们?” 看着童山长认真的样子,李清赏那根粗神经终于慢半拍反应过来,理解了童山长的良苦用心。 她是个姑娘家,走街串巷不安全,人心也隔肚皮,万一进哪个家户后遇上甚么不好处理的情况,徒惹一身麻烦反而不好。 童山长错过午饭时间的午饭在路边匆匆解决,李清赏借口先回学庠,替他给了面钱,童山长再一次感叹当初没看走眼,李夫子是个善良心细的姑娘。 童山长就想啊,要是自己有儿子,定然要让儿子把李夫子娶回家,多好个妮子啊,毕竟一个好媳妇能旺至少三代人。 好人也有好报,李夫子是好人,带着侄儿生活在汴京不容易,这不,老天有眼,李夫子遇上了那样好的房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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