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回头冲北里间轻唤:“涤尘?” “是。”涤尘积极应声,挑起帘子从里面出来。 里卧,柴睢示意郑芮芳附耳过来,气声道:“告诉你谢嗣爵和舒督总,快些问,老子头晕甚,光想睡。” 郑芮芳跟在涤尘后面出来悄悄传话,谢随之听罢却抿嘴笑起来,方才她不停给自作聪明的小婢子机会,诱导她主动说出真正的幕后主使,怎奈个小婢子不识抬举,非要把好心当成驴肝肺,令里面阿睢都没了耐心。 谢随之不再拖拉,和舒照红白脸配合着,恩威并用,很快问出真正的指示之人,并且拿到证据。 “竟是那个投靠在刘毕沅手下的漕运待制李泓瑞,”舒照进里屋后又灌自己半盏酽茶提神,疲惫到脑袋里简直快要搅和成一团浆糊,“李娘子的老家情郎,攀附大理寺申沉不成,又转回头来打梁园主意了,还是说,他受刘毕沅指示,想要继续试探接近咱们?” “芮芳这边问出了点新线索,两条并到一起追追看,若是刘毕沅因牵连走私被停职而不满找事,咱们正好再给刘庭凑添把火。”柴睢条理清晰安排事宜,少了些刚醒时的暮故劲。【1】 待随之等人领了安排并无有其他疑问,太上躺下道:“头晕厉害,我再睡会儿,你们也快回去歇息罢,多睡会儿不打紧,快去。” 只要柴睢醒过来,所有人便觉得有了清晰的主心骨,似乎局面再复杂也统统不足为惧。 大家领命各履其责去了,舒照并肩和谢随之走在院子里,准备去客厅暂作休息,走着走着,他伸懒腰打个哈欠道:“阿睢这回实在吓人不轻,即便醒来,多坐一会都不行,但若有甚么后遗症,老子非叫凶手血债血偿!”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天涯海角,有仇必报,再鲜明不过的上御卫行事准则。 谢随之无声一笑:“阿睢甚么身体底子你不清楚?连轴转三个昼夜不带犯迷糊的,区区蛇·毒撂得倒她?要否打个赌,最迟半柱香后阿睢定然偷跑出去。” “啊?”舒照高高挑起眉毛,百思不得其解,“三更半夜她偷跑干啥去?” 要么说一起光屁股长大的朋友最可怕,她们太过了解彼此,不用脱裤子就能晓得对方要放甚么屁。 约莫半柱香世间后,井葵小院已再度恢复夜深人静,躲在窗户后暗中观察的舒照,果然看见东厢房的内宅主卧出来个人。 此人约是从小理直气壮到大,做不了半点偷摸之举,然又怕惊动院里其他人,坦坦荡荡又鬼鬼祟祟的样子瞧着颇为滑稽。 “随之随之,”舒照伸脚蹬醒旁边裹着铺盖睡在行军床上的人,颇有几分激动,捏着嗓子道:“阿睢果然偷溜出来,她独个,瞧着走路都还在犯晕呢,喝了半斤假酒一样,我们要不要跟上去看着点?” “郑芮芳已回来,自会护着她主人,”谢随之翻个身躲开舒照的臭脚,脸半遮在被子下,似笑非笑叹道:“阿睢那点小心思你还没看出来么,事情都不议了急着打发我们散了休息,不过是要偷摸去四卫所找李小娘子,咱家小阿睢长大喽。” “于漪白也只比阿睢小五岁。”舒照忽然道。 这厢闷声笑的谢姓之人没了声音。 “随之,”舒照再伸臭脚蹬他发小,嗓音微沙问:“连阿睢那木头疙瘩都开窍了,你当真对于漪白没半点心思?” 回应舒照的,是谢随之短暂的沉默。 舒照不急也不恼,趴在窗边看郑芮芳领人用软轿悄没声接走阿睢,胳膊肘撑在窗台上淡淡道: “伫田侯公仪长他昆弟公仪轨,钟意于漪白已久,更是追求许久,于漪白虽也让我出面劝过他,但他却始终没放弃,烈女怕缠郎,我怕于漪白没等到自己打动你,她会先被公仪轨打动,你当真,” 舒照顿住,用指节蹭了蹭鼻子,甫问道:“你当真对吾妹没有半点钟意?” 而一个人是否钟意另一个人,又岂是能三言两语同别人说得清楚。 “你放心,”良久,良久后,半闷在被子里的谢随之,睡意朦胧回答道:“我会尽快把事情处理好。” 【📢作者有话说】 【1】暮故:古方言,现发展为“暮糊”,意为头脑不清楚,反应迟钝,也指刚睡醒时迷迷糊糊的状态。该词见于北宋《武林旧事》。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只木头 1瓶;你再呵呵 1瓶;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高 1个; 33 ☪ 第三十三章 ◎武相祠香火盛◎ 象舞四年春打在五九尾,孟春仲春交接早已出“九数天”,二月初的深夜仍旧冷得人伸不出手,梁园外东北角,第四卫所关押房里,厚被紧裹的李清赏因恶心和寒冷,被迫从不踏实的睡梦中再次醒来。 披被坐起身,她拍了拍胸口压下恶心感,不经意间发现冷月不知何时已经斜上西边窗,把本就毫无规律可寻的窗棱花纹影子彻底扯走样,斜长又安静地铺在板子床前的地面上。 样子瞧着张牙舞爪。 女卫卒送来的炭盆此刻已燃尽,李清赏忽想起上午进来时,舒督总说这间小屋子已是四卫所里她能住的条件最好之处。 她对此相信无疑信。 其实从初二日后半夜昏迷中的柴睢被人抬回卧房起,到次日中午舒照将送她进四卫所为止,李清赏心里始终明白,于梁园及“太上一党”而言,她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外人。 既是外人,受到怀疑和“暂禁”自也不必觉得委屈,她理性冷静地告诉自己,从初二日傍晚至现下经历的所有,皆不必觉得委屈难过。 便在李清赏静坐时,朝南的屋门外,一队踩在碎石子路面上的脚步声整齐地由远及近,是卫所刻钟一趟的夜巡队,他们手中火把将门窗短暂照亮,未几,随着铿锵有力的脚步声逐渐远去,门外再度陷入夜色。 正当李清赏忍着恶心想在屋里转两圈取暖时,几道凌乱而不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从外面传进来,伴着陌生的说话声与孤零零的柔弱灯光,却听得李清赏心头轻轻一颤。 “来者是柴睢”的感觉绵绵而笃定地爬上心头,几乎与此同时,她大步流星来到屋门后,想把门拉开条缝,看清楚愈发靠近的火把光究竟在冷月深夜带了谁过来。 手指触碰到门上冰凉的铁拉环后,她又无端停止住所有动作静静站在紧闭的木门后,任门上望窗漏进来的线光在她脸上照出愈发清晰的明暗分割。 很快,外面一句话也没有了,火把光亮由远及近,却是和巡逻路过无二,毫无停留间从门外走过去,走了过去。 旁边钉死的窗户可见火把半步不停向远处走去,直到脚步声和火光一起彻底消失,外面再没半点动静。 被光亮暂时驱散的夜色,重新嚣张地占领这间屋子内外的所有空间。 夜色不仅再度无孔不入地渗透进屋子里,甚至肆无忌惮地模糊了李清赏的眼睛。 委屈突如其来,不,准确来说,是被压抑许久的委屈,终于懂事地挑了个好时间好地点,以掉眼泪的温和方式轻轻爆发。 “没有关系,不要哭,不要哭,当真没有关系,柴睢遭到下·毒之害,所有人都有嫌疑,等他们梁园把事情查清楚就好了,不要哭……”李清赏胡乱用手擦去眼眶里掉落出来的泪水嘟哝着,泪水只是温热,偏偏烫得她脸颊疼。 擦眼泪时不慎碰到的右手虎口处,包裹在细布下的伤口更疼,眼泪掉更凶。 大部分四卫所卫众调走去戒严守卫梁园,上夜当差的卫众恪尽职守地巡逻,空旷的卫所后院没有丝毫响动,静谧无声的夜色里,过罢二十三生辰没两日的姑娘,倔强地安慰着掉泪愈发汹涌的自己。 劝自己的话很有道理很理智,可是,可是她心里还是好委屈,委屈到想放声大哭。 “李清赏。” 在这个二十三岁的姑娘抿紧嘴不想让自己哭出声时,一道低而轻的声音传入她耳朵。 李清赏下意识屏住呼吸,以为自己是幻听,或者说她遇到了更可怕的情况——闹鬼。 旋即她否定了第二个可能,据说梁园作为太上居处有龙凤真气聚集,乃天下最为干净温暖之所,上御卫里又到处是刀枪剑戟与习武之人,莫说是寻常邪祟,即便真有大家伙来了,想与活人冲撞恐怕也要掂量掂量。 再者说,方才那道声音,有些耳熟。 一门之隔的里面没了动静,门外再度轻轻响起说话声,语慢声低,带着深夜冷意:“是我,柴睢。” 是柴睢,真是柴睢。 没等李清赏抹干净脸上泪水,柴睢再道:“方便让我进去么?” 这人真是,排毒时放了那样多血,身体好些没啊就大半夜乱跑? 李清赏不受控制地闷闷抽噎一声,鼻音浓重,倔强语气有些焦急:“门外面落锁你进不来,深更半夜你来这里做甚么?你,你醒了为何不老实卧床休息,毒血已排干净?医官说乱动乱走会加速毒血在体内扩散,你赶紧回去!” “我就是来看看你。”门外,柴睢头晕得不行,扶着门框坐在了门边四四方方的平面小石门墩上。 坐下后晕眩感稍微好些,柴睢靠在身后冰冷砖砌的门框上,感觉自己这颗不安的心在即将跳出胸腔之际,忽就乖觉地落了回去。 “门没锁,铁链搭着,”在门里人沉默时,柴睢抬起手拨了下垂在铁鼻环上的锁链,软声道:“我可否方便打开门,给你送进去点东西?” 屋子里,李清赏并非故意不搭话,而是也因身体难受抱膝盖蹲在了地上,她积攒了满腔满腹话想讲给柴睢听,可此刻隔着门听柴睢不紧不慢同自己说话,她忽然觉得有些话说不说其实也并没有那么重要。 外面,柴睢还在软糯地絮叨着,她忽然变得好爱唠叨: “其实在去岁冬甫归汴京时,我对查清楚当年民变背后真相,并不是多么意志坚定,甚至也和阿照聊天时提起过,要否就这么糊涂作罢,因为忽然被送来梁园的你,那时于我而言确实是个麻烦,梁园也因为你的到来,变得天翻地覆,不再如以前安静。” 柴睢边絮叨说话,边给不远处夜色里默默守护的郑芮芳打了个手势,后者会意办事,把带来的棉被及其他用品交给看守李清赏的卫卒。 脑袋昏沉得抬不起来,柴睢两手撑住额头,用她特有的软糯调子,继续语慢声低说话:“待和你接触逐渐多起来,观望中发现你身上有很多特性很吸引我,但是我懦弱太久了……” 李清赏不太想明白柴睢大半夜不顾病体跑来说这些话究竟想表达甚么,好比此前柴睢主动剖白心意而她不敢接受,最大原因莫过于她看不透柴睢,看不懂大周国的太上梁王,而此刻,她唯怕懂得太上之意。 忽之间,李清赏的心空跳了两下,试毒导致的恶心反应再度来袭,她脑子却愈发清晰,太上梁王此人有时过于高深莫测,让她不由自主把情况往最坏了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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