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哉,”谢知方满意点头,自言自语,“大戏开锣,粉墨登场。” · 圣太上柴聘在教育子女上,一贯秉持放养原则,多年来,她从来不多问女儿柴睢的事,今次,柴睢在北山行宫扣押聿川王府家小孙女柴知?,柴聘听说后也是未置一词。 这日午休起来,几人坐在一起打宣和牌,提起聿川王府家的孙女,敬华大长公主柴婳撂出张废牌,问下家厉百程:“这几日,那小妮儿就没闹腾?” 厉百程摸牌后,专心调整自己的牌面,眼也不抬:“吃喝睡觉几不耽误,今日午饭后还要了半个西瓜吃,”说着撂出张牌,“三条。” 接下来该厉百程下家——被拉来凑数的李清赏出牌,小娘子略显紧张地摸张牌,牌数对她没用,径直规矩地把它放在桌中间的牌堆里:“八万。” “清赏你不要紧张,你敬华姨母和厉督总都不欺负人的,最多联手让你荷包放放血。”圣太上柴聘坐在牌桌上时,变得和平时不同,似乎与她人之间距离更亲近些。 她摸张牌,拇指搓了搓排面辨别,惋惜地哎呦出声,只能再换张废牌打出去。 在李清赏低切应是后,圣太上与自家女兄道:“阿睢那点出息,就爱欺负人家小孩子玩,小时候就给她说,别成天跟在谢道士身后,她不听,结果学得满肚子坏水。” 柴婳暗中腹诽,满肚子坏水的分明是林相,和人家谢重佛有何关系,阿睢腹黑才是真正没长偏。 她打着牌道:“柴篌倒底居九鼎,和光又离了内阁,若真刀真枪和柴篌干起来,阿睢难不成还真要玉石俱焚?” 听到这些,李清赏摆着牌的指尖轻轻发抖,她知柴睢面对的境况不简单,却没想到会如此严重。 牌桌上牌码一圈圈打着,好像桌前几人聊的是甚么寻常家长里短,柴聘道:“阿睢前两年到外游历,在西南逗留最久,其中又在瓦寨逗留最久。” “瓦寨?”柴婳略感意外,手里打牌的动作跟着一顿。旁边厉百程解释道:“西南最国门上那个瓦寨。” 柴聘点头,打着牌随口提道:“瓦寨百姓听说,阿睢管林祝禺唤相父,认为她是林祝禺女儿,拉阿睢在瓦寨多留许久。” 林祝禺年轻时在西南御敌守土,不仅数次出兵救瓦寨老少于危难,还把耕种和纺织技术也带给瓦寨,给瓦寨百姓划分了固定的活动区域,结束了瓦寨子民,在庸芦和大周两边迁徙的漂泊生活。 瓦寨老辈子和开山少帅歃血结拜,一直以来,林祝禺在瓦寨地位很高,高到年轻人称之“阿公”,小辈子尊称之“阿祖”。 瓦寨最大的广场上,一直立着尊林祝禺戎装雕像,柴睢去时,认出那是相父,消息在瓦寨传开,惊动了瓦寨所有长老,瓦寨上下盛装出来迎接她。 一些老人知道柴睢是林相之女后,激动得眼泪直流。 瓦寨年轻人拉着柴睢手,同样激动不已:“瓦寨儿女世世代代铭记林阿公恩德,世世代代替林阿公镇守国门,也定然世世代代照顾林阿公的孩子,你是林阿公女儿,来瓦寨当如回家!” 林祝禺死的早,可却在临走前,把阿睢可能面对的重大境况,一条条给算得清楚,包括有朝一日禅让九鼎。 而今,哪怕她暴起和柴篌打个你死我活,那又怎样,八万开山军以及西南三州的十万大山,是相父留给阿睢最大的底气。 只要阿睢去到西南,哪怕退进柴周国最边境的瓦寨,林祝禺在瓦寨的阿公阿祖之名,也能保阿睢安稳余生。 相父曾说,自己最最爱的人不只是阿睢,可相父最最爱的人,又怎会没有阿睢。 “林祝禺”三个字,从圣太上口中说出来,竟是以这般令人意想不到的平静,仿佛那日李清赏在半山亭下所闻竹笛声之悲怆哀恸,只是她对圣太上昔年旧事的暗中猜测。 言语之间看得出来,林敦郡王并非是圣太上不可触碰的忌讳,李清赏也暗暗感叹,柴睢那越是在乎就越不表露的性格,看来是遗传自圣太上。 宣和牌还在继续,柴婳在牌桌上轻松惬意的氛围里,对李清赏解释道:“清赏无须害怕,阿睢同她昆弟的事,影响不到你身上来,阿睢有分寸,我们玩我们的,不用担心她。” 可是,可是大家说得好像都很危险,危险到柴睢可能会与皇帝撕破脸,也可能会败而退西南。 “她并没有退到西南的后路,柴睢不会退去西南,不会退去瓦寨……”李清赏摇头,轻轻合上了面前的十几张牌。 她理解不了大人物们在牌桌上谈闲天般,把生死攸关的事轻巧话,但她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非常想见到柴睢,立马地,飞快地,迫切地想要见到柴睢。 “圣太上恕罪,大长公主恕罪,厉督总恕罪,”李清赏依次给桌前几位老辈子致歉,“忽然有点急事,我得先下桌了。” “没关系,年轻人谁还没个急事,去罢去罢,”柴聘慈爱地看着面前这个年轻的丫头,摆手让她去了。 转眼间,牌桌上三缺一。 柴婳手里还抓着准备要上听的牌:“我们这是,把人家小妮儿给吓到了?” 宣和牌雷打不动还要继续,柴聘再唤人进来接李清赏的位置,应道:“敢同阿睢一起玩的人,哪就会让几句话给吓到,准是跑去找阿睢了,不信咱们过会等消息。” “啪!”一声脆响,厉百程快一步把手里玉牌拍到对面砌牌上,忍不住地笑:“年轻就是好。” 【📢作者有话说】 谢阅 非常怀疑嘀狗知不知道自己名叫嘀嘀嘀,因为除了喊它暮乎和虫咪它不答应外,喊地雷和手榴弹它都答应-.- 67 ☪ 第六十七章 ◎窥探◎ 扣押柴知?小丫头,是柴睢临时决定,在柴知?拿出证据,要为同乡姐姐讨公道时,这小丫头就不得不被扣在北山。 抓紧时间处理好和汴京有关的几些事,柴睢还没来得及感叹风雨将至,转头又收到暗卫长郑芮芳,转述小丫头柴知?的见面要求。 “你找我有事?” 一盏茶功夫后,柴睢出现在柴知?屋里,兀自到茶几前倒水喝,边疑惑看两眼给自己拾礼的半大小孩。 柴知?拾过礼,拽起素色纱袖,委屈巴巴给太上看:“吃西瓜时不慎弄脏衣袖,没得更换,婢子们送来的衣裳,花样早已不时兴,我都不喜欢。” 这个倒是让人有些为难,北山行宫没有甚么漂亮衣物,能给半大孩子穿,柴睢倒是带来有新衣物,然对小丫头而言尺码过大,穿不了。 柴睢大约着把柴知?身量扫一眼,招手吩咐郑芮芳去取衣物,同柴知?解释道:“北山确实无有合你身的衣裳,幸而我那里有几件新衣裙,你应该能穿。” 柴知?抱手示谢,又忍不住低声抱怨:“倘您不把小臣扣押在此,小臣又怎会面临如此窘境。” 抱怨罢,她起身向柴睢身后的隔断屏风后走去:“小臣衣服脏了,仪容有失,进里面等干净衣裳来。” 任小孩兀自躲着去,柴睢问:“外面没别人,说罢,何事非得我过来?” “您抛给的第一个问题,小臣解开了。”柴知?声音在里面响起,轻快昂扬,“起开始,小臣疑惑过,您如何猜出小臣回去路上会有危险?奈何小臣愚钝,足花三日时间,才想明白其中因由,您,准备同大内撕破脸了?” 屏风外,柴睢拿起茶几上一把圆形刺绣面绢扇,呼呼给自己扇风,不紧不慢道:“皇权不容任何人挑衅,孤也不例外。” 皇权等同于大周国政,倘出现动荡,九边外族异国必会趁机生患,邦交盟约从来只是暂时的互利平衡,国与国之间的事,不是表面看起来那样非黑即白的简单。 下刻,便听柴知?问:“您是怕,内忧会招来外患?” “嗯。”柴睢应她,“难得你看得明白。” 里面的柴知?沉默须臾,放慢语速,压着话音里的紧张:“所以几年前,您在小臣和当今那位之间,选择当今,只是因担心主少国疑?” 柴睢忽发现,手里团扇被扇来扇去打风时,扇面刺绣的振翅鸟儿,似乎会飞,这个蛮有趣。 她把团扇拿在面前,快速摇晃着观察图案的视觉变化,道:“倘孤肯定说是,许引你不甘之心从此横生;倘孤曰否,许会教你陷入自我质疑,甚至生执念。不甘也好,执念也罢,皆是魔障,害人不浅,你说,你这个问题,孤该如何回答是好?” “您心里分明早已有答案,”柴知?选择戳破那层窗户纸,“不然您不会把小臣扣在这里,按照小臣的推算,大内至少还需要四五载时间,才有那么点底气敢同您叫板。” “如何得出来的四五年之久啊,”柴睢面无表情,声调里有隐约笑意,听起来似讥讽,也似叹惋,“你是走眼看错了哪个人或事?” 是觉得梁园势力实在强,还是觉得柴篌本事实在弱? 柴知?干笑:“小臣与二主并不相熟,瞎猜的,瞎猜。” 柴睢稍斜身靠进交椅中,丝织刺绣团扇拿在手里扇来扇去,淡淡道:“这几年你长大不少,还凭本事考进国文馆,你那考卷孤看过誊抄,差强人意,有待进步。至于孤,好不容易离开那地方,万不会再作冯妇【1】,所以你不能出半点意外,” 言及此,太上体贴补充道:“接下来一段日子,你老实跟这里待着,最多写封信回聿川,告知家里,你被孤扣押在此,请他们想办法搭救。” 屏风另边是柴知?梳妆起卧之处,此刻,少女坐在床边,被太上之言震惊得张大嘴巴,她感觉有甚么东西软软地堵在喉咙口,堵得她胸腔麻木,呼吸不畅。 太上言外之意是,万若将来大内那位有点甚么,则皇位将可能落到她头上?! “柴睢?”正是在柴知?万般错愕时,小院里急急切切传进来道女子声音,把太上梁王连名带姓唤。 屋门未闭,柴睢闻声起身,却还是迟一步,刚迈出步子,便被道水蓝色身影扑了满怀。 “郑卫长说你在这里,让我直接过来就行。”李清赏气息微乱中。嗅见了柴睢身上淡淡的新鲜茶叶味。 对于忽如其来的投怀送抱,柴睢回应着把人抱住,贴着李清赏耳朵问:“不是去打宣和牌了么,输钱了?” 一路小跑着寻过来,李清赏呼吸稍乱,不说话,只把脸埋在柴睢怀里,她感受到了柴睢沉稳有力的心跳。 见此状,柴睢笑意轻轻地安慰道:“母亲和姨母,都是纵横牌场几十年的老手,输给她们再正常不过,没事,明日我陪你去赢回来,可好?” 柴睢同自己说话总是轻声细语的,肚子里坏水乱晃着坑蒙骗人时,只会更温柔,李清赏以往听见太上温柔说话,会下意识警铃大作,此刻却感觉鼻子酸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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