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事我会问阿婆的。” “虽然夏季天气热,但也得注意些,毕竟是冷水泼到身上,等会万一感冒了可不好,你赶紧去洗澡吧,”她看向门口,把逐客两字发挥得淋漓尽致。 江钟暮没纠缠,被催赶了两次也没生气,只是唇线再一次平直,回答声:“你记住就行了,那我下去了?” 谢知意退后侧声,无声回答。 踩着积水的人字拖在地上留下一个个脚印,只听见砰了一声,房门被迫不及待关上,方才的光亮被掠夺。 江钟暮一阶阶走下楼梯,早已习惯了这样的黑暗。 江镇的发展一直很缓慢,电灯在江钟暮幼时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十分稀罕的玩意,平日里总被长辈叮嘱着少开灯要省电,寻常夜里跑去田埂中玩也鲜少有路灯,故而锻炼出夜间视物的能力,谈不上能看得清楚,但大概轮廓是能分清的。 沉稳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好似个捏着黑棋、思索着如何往下落的棋手,顺着一点点线头往里头扯,试图证实自己的猜测。 小院里的缅桂香悠长清雅,洁白细长的花朵悄然绽放,随着清风晃荡。 漫长的楼梯迎来尽头,江钟暮用力推开房门,屋里头的石灰扑面而来。 和三楼一样的格局,只是原本客厅的位置被摆上铁质台桌,类似于发电机的玩意悬挂在铁架上,比大拇指略出的银管垂落,尽头被黑色橡胶包裹,形成一个怪模怪样的手柄。 而同样被悬挂在上头的塑料桶,被插了根输液管,正往桌面凹陷处的铁盘里滴水,里头还有块长方形的玉石,显然这人方才就在忙活这个。 江钟暮盯着那半成品看了一会,又突兀地吐出口浊气,直接将那水管关了,再按掉台灯,屋里头顿时陷入黑暗。 虽然只是每日练手,可玉雕讲究心静,一边想东想西,一边把机器往石头上按,不伤了自己也废了石头,更别说雕出什么好东西。 脚步声继续,终于舍得打开自己房间里头的灯,比起屋外的满满当当,屋子里头就显得简单多了,床和木桌,还有挂着衣服的铁架子,一堆书被堆在角落,很是随意。 江钟暮一把拉开书桌前的凳子,随着滋啦声,人已坐到木椅子上。 她低垂眼眸,看向桌面的透明玻璃,里面就夹着两张纸。 一张是江家曾经的全家福,幼年的江钟暮被父母抱在怀里,旁边的阿婆笑得慈祥。 另一张则是张普普通通的信纸,角落里印着浔阳大学四个字,周围的边边角角都写着小学数学题,想来对方刚开始并不怎么珍惜它,不知后面又发生了什么事,居然被郑重其事地放到那么重要的位置。 她不知在想些什么,就这样直挺挺后靠着椅背,愣愣瞧着那玻璃隔板。 屋外灯光闪烁,树影被拉长,满天繁星点缀在深蓝的海中,浅灰色云雾扩散开。 江钟暮无意识拂过小腹,往日不曾理会的东西,现在反而觉得宝贵起来。 夜间渐浓,偶尔传出的水声终于停下,而年岁久远的木床咿呀咿呀地刺耳响起,不知发了什么神经,江钟暮三更半夜躺在床上,神叨叨地开始做起仰卧起坐,依稀能听见断断续续地报数:“六十……” “七十一,” “八十!” 直到一百才肯停下,衣服上的水迹不仅没有淡去,反倒越发透明。
第3章 天际发白,红日从山峦中挣脱而出,流淌不止的溪河被白雾笼罩,泛着寒气的小镇寂静无声。 房门被小幅度推开,老旧木轴发出刺耳声响。 江钟暮披着昨日的校服外套,白色短袖的领口越发松垮,平直的一字锁骨扬起,眼角还残留着几分倦意,如同一只没睡够的夜猫,没骨头似的倚靠着门槛。 她先是站在原地缓了会,才又搭着扶手,轻手轻脚地往楼下走。 楼下的人早已苏醒,转身看向楼梯口,露出一个慈爱的笑容,小声说道:“钟钟醒了?” “醒了,”还在犯困的江钟暮语速迟缓,拖拉着尾音。 下一秒又道:“不是让你多睡会吗?怎么就起来了。” “醒了好一会了,实在躺不得咯,”阿婆无奈笑着回了句,手中拿着干竹捆成的长扫把。 江钟暮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老人觉浅,翻来覆去睡不了多久,天不亮就起身下床,江钟暮只能劝她老人家能休息就休息,早餐午饭由自己负责,不用操心那么多,但阿婆实在睡不着也没办法,总不能逼着老人家在床上一直躺着。 “今天想吃什么?我去买,”她上前一步,拿过对方手里的扫把,自然而然地往屋外小院走。 “豆花?”老人家笑呵呵跟着后头,清晨的日光洒落而下,满头银丝覆上金纱。 “今天想吃豆花?”江钟暮走到缅桂树下,随意问了句。 乡镇小地方,每家每户都有个小院种树养花,平日看起来漂亮清新,实际天天都要掉下不少枯枝落叶,若不清扫干净,便显得邋遢落魄。 她脊背微曲,两手一前一后拽住扫把,稍用力扫过青砖地面,细长的花瓣与绿叶搅和成一摊,往泥地里去,清雅的香味伴寒雾,倒显得有几分清冷。 “知意以前不是最喜欢吃豆花了吗?昨天太晚没来得,你今天早些去,别又卖完了,”老人家嘱咐道。 听到熟悉的名字,江钟暮停顿了下,扫把挥起的力度不如之前,树叶从凌乱细枝中逃脱。 阿婆平日也想着谢知意,连小小的偏好也记得牢。 “对咯,你不是也记得人家吗?怎么昨天都不和知意姐姐说说话,去一趟学校就成哑巴了?”阿婆没别的心思,只是随意一提,却直接将江钟暮心里头的那点事给挑出来。 老人家没什么别的心思,想到对方就念叨几句,可没有人迎合也提不了几次,而江钟暮在她提到对方时,总会比平常多说几句话,于是阿婆经常会说到谢知意。 江钟暮一怔,下意识慌张仰头看向三楼,看见那窗口依旧紧闭后,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对着阿婆抱怨道:“您乱说些什么呢?” 阿婆不懂她的小心思,还觉得莫名其妙,直接道:“怎么就乱说了?!” “你发高烧那会,我忙着下地,还是知意姐姐留在家里照顾你,你后面可粘她了,天天跟着人家后头当跟屁虫。” 提起往事,江钟暮紧紧拽住竹节,眼眸闪过几分晦涩复杂的情绪,闷闷回一句:“怎么就粘她了?” “也不知道是谁天天守在门口,等人家回来,”阿婆毫不留情。 江钟暮扯了扯嘴角,最后草草把落叶一挥,匆匆说了声,便逃似的往门口跑。 ———— 等谢知意下楼时,已是中午。 白雾散去,夏日的闷热涌来,小院外的缅桂低垂着枝叶,连邻居家的大黄狗也不嚷嚷了,趴在阴凉处吐着舌头。 空旷的一楼安静无声,不知主人家去了何处。 她站在楼梯口,露出几分犹豫、为难之色,前些日子一直郁结于心,连着半个月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昨天又疲于路程,陷入柔软床铺后就彻底没了意识,连定好的闹钟都没听见,一觉醒来便彻底错过了饭点。 总不能再麻烦人家折腾一次,她叹了口气,正打算出门找个饭店随便应付两口,便听见咿呀一声,穿着薄衫的人出现在门口。 及肩的黑发梳成小辫、扎在脑后,略长的刘海覆着层石灰,白色短袖依旧松松垮垮。 看见谢知意,她先是一愣,而后才冒出句:“你醒了?” 谢知意抿了抿唇,栗色卷发随着低头而垂落。 情商堪忧的某人才反应过来,挠了挠脑袋,顺势挪开视线看向别处。 许是天气炎热的缘故,谢知意换了身清凉长裙,款式简单且修身,牛油果绿的绸缎料子,将不堪一握的细腰勾勒,裙尾至小腿一半,露出白净纤细脚踝,分明半点未露,却透着偏远小镇不曾拥有过的柔媚。 江钟暮抬手摸了摸后脑勺,日光从浓密树叶穿梭落下,斑驳树影落在浓睫上。 难言的气氛未维持太久,略低哑的嗓音响起:“你等会……” 说完话的江钟暮未看向对方,而是直接大步跨向旁边,把水龙头一开,双手截断哗啦的水流,再往灰扑扑的脑袋上泼。 没城里人的讲究,最多拿过旁边的肥皂往脸上抹了把,带着厚茧的指节、掌心滑过脸旁,硬是把小麦色的肤色搓出几分红。 还没有等谢知意开口,她便自顾自关水,继而往侧边厨房走,同时解释道:“阿婆睡觉浅,一大早就会醒起来,中午吃过饭又要午睡,所以我们家早点午饭都吃得早些。” 谢知意下意识跟在她身后。 “早上阿婆记得你爱吃豆花,特地买了些,你先吃着垫垫肚子,”江钟暮拿起柜子上的小碗,往后头一递。 谢知意抬手接过。 一块块乳白的豆花在瓷碗中摇晃,葱花与辣椒油点缀其间,看似简简单单的一小碗豆花,却是闷热夏日里最开胃的小食。 “巷尾那家的?”她端着豆花往旁边餐桌走,随意问了句。 这江镇做豆花的人家不少,可最好吃的还属巷尾那一家,据说是家里头的井水好,豆花入口时竟会有淡淡回甜,不过她家每日只做一桶,所以每日一大早就有人在店门口排队,若是起晚了,便只能看着空荡荡的铁桶无可奈何。 谢知意这几年也尝过不少其他地方的豆花,可要是放到一块评个高低,还得是江镇的这一碗。 昨晚定闹钟时,还想着早起去尝一口,没成想睡到人家关门闭店。 江钟暮嗯了声,紧接着又问道:“中午的菜给你留了一半,不过现在都冷了……给你炒个蛋炒饭?” “没事,我吃碗豆花就够了,”排队买豆花就够麻烦了,谢知意并不想再麻烦她。 “要加火腿肠吗?”可年轻人颇为固执,直接将她的回答无视,利索地起锅烧火。 “不用再炒饭了……” 话音刚落,江钟暮便舀了勺猪油往热锅里丢,买的是没吃过饲料的土猪肉,阿婆有一手练油的好手艺,这油才化开,便有香气涌上来。 谢知意顿时没了声音。 家里大人去世的早,阿婆又忙,故而江钟暮老早就学会做饭。 单手将鸡蛋往小碗里一打,木筷将蛋液打散,等油冒起小泡,就往锅里绕着圈一撒,看似简单的动作,却最是讲究,恰到好处的力度才能将蛋液泼得不薄不厚,又刚刚好全覆在油水中。 谢知意的目光从浸透的布料上滑过,瘦削挺直的肩颈,随着动作而开合的肩胛骨,处处都透着年轻人的利落干净。 大火舔舐着漆黑锅底,隔夜的冷饭被倒入其中,江钟暮一手颠锅,一手翻炒,绷紧的小臂肌肉微鼓,金黄的蛋液均匀裹上米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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