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李箱在脚踏上颠动,前头人坐得别扭,一米七的高个却缩着腿、倾斜着往前凑,小臂上的肌肉绷紧,不知何时泛起薄汗。 这让年长者生出几分愧疚之意,之前被厚茧摩擦过的手腕泛起酥麻,她性子看似温和实际疏离,平日鲜少与人有身体接触,更别说对方如此突然的拉扯。 又想起大巴车里头的那些赤/裸目光,和在此之前的往事交杂在一块,烦闷的气息又涌了上来,将人彻底淹没。 她避开眼,只能怪对方太过鲁莽,就算是好意也让她感受到不适。 宽大校服被风吹得嘭嘭作响,炙热太阳开始倾斜,天边逐渐出现高低房屋轮廓,一如记忆里的模样,只是比几年前更破旧了些。 小车爬了个坡,便驶入长条青砖的街道,行李箱越发震颤,谢知意紧紧抓住车座后面,眉眼却越发柔和。 很普通的南方建筑,灰瓦白墙,翘脚屋檐挂着铜铃,砖缝里头还有青苔生长,曾经人来人往的旅游小镇,终究被时代洪流所抛弃,只余下日益破旧的屋舍和老人孩童,还有那条不曾停歇过的溪河。 她们停在近河岸那一排的房屋前,小楼被围墙包裹,大门敞开着,白发老妇拿着小板凳坐在门口。 一见来人,她立马放下针线,笑着迎上来,看着谢知意就道:“终于来了,累不累?” “前两天下雨,土路一泡水就软,被车轮压出大小凹坑,肯定颠的很,姑娘跟着吃苦咯。” 刚下车的谢知意扯了扯嘴角,露出个看似温和的笑容,柔声宽慰道:“她骑车稳,都避开那些凹坑走,没感觉有多难受。” 阿婆脸上的笑又浓了些:“那就好,没颠着就行,钟钟经常跑那条路,还算熟悉的。” 话音一转,她又看向旁边的人,催促了声:“钟钟你帮姐姐把行李箱抬上去,就是三楼、你昨晚擦干净的那个房间。” 江钟暮答应了声,即便在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人面前,也沉闷寡言极了,让人怀疑她最前面冒出的那么多话是否真实出现过,一路上不曾开口,如同最差劲的导游。 谢知意还没来得及开口拒绝,听话的人就自顾自抬起行李箱往前,直愣愣地往大门里头走。 而阿婆又笑着道:“你跟着她进去,床单被套都是刚洗好、换上的,你回房间先休息一会,晚上我让钟钟叫你下来吃饭。” 她们这儿可以包三餐。 谢知意赶忙答应了声,再一次脚步匆匆跟上那瘦削背影。 小院里头的百年缅桂枝叶浓密,还泛着股清雅的淡香,是酷暑下难得的宝藏。 可惜谢知意无心欣赏,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使然,前头那人走得极快,大步大步地往前迈,一步抵上旁人的两步,下一秒就踏入阴凉屋子里。 木制楼梯发出咿呀响声,扶手上还能瞧见往日虫蛀的小孔。 “你……”谢知意连忙出声,想问她需不需要帮忙,毕竟这单手拿行李箱爬楼梯可不是个轻松活,而对方在她眼里,依旧是六年前的那个小女孩。 那人闻声转身回头,领口宽松的白色短袖往下落,露出一截细长平直的锁骨,像极了挂衣架的横杆。 本该立马开口的谢知意停顿了下,于是江钟暮便误会是她累了没力气爬楼,主动向她伸出手来帮忙。 不同于城里人的细嫩,修长的手指带着厚茧,纹理深陷纵横,还有几道若隐若现的疤痕。 谢知意回过神,终于想起正事,连忙道:“你累不累?我自己拿上去吧。” 开口时的气息凌乱,中间还带着喘息,虽说对方骑车稳当,可坐了那么久也会肌肉酸痛,刚落地没歇一会就又被迫跟着连走带跑,踏了几层楼梯便觉得有些累了。 话音落下,就瞧见江钟暮露出一个欲说难言的表情,她本就是狭长上挑的眼型,瞳色偏浅,在斜入的光影中,近似琥珀,故而将那晦涩情绪越发清晰显现。 她收回手,只低声道:“楼梯有些陡,你慢点走。” 谢知意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被小孩嫌弃了。 江钟暮已转身,即便拿着个行李箱,也依旧走得平稳,楼梯与平地没多大区别,若不是左肩微微倾斜,手臂肌肉仍绷紧着,甚至很难看出对方拿着那么大个物件。 谢知意抿了抿嘴角,最后还是选择不逞强,认命地搭住扶手,脚步沉重且缓慢地往上走。 年长者的面子总比小孩要薄上些许。 而转过身的江钟暮无声地吐了气,眼眸里满是懊悔,好似在怪自己再一次表现极差。
第2章 ——咚、咚咚。 敲门声打破夜的寂静,屋子里头的人怔愣了下才反问:“谁?” “热水器,”屋外的人先是冒出这样一句,紧接着又抿了抿嘴角,补充道:“阿婆说你不会用热水器,让我上来教你。” 坐在床边的谢知意松了口气,将刚刚卷起来的厚书随意丢到床褥上,起身去开门。 ⭕ⓜ 江镇这几年没了宣传,游客变得越来越少,曾经要提前预定的房间,现在一两个月都没一个客人,谢知意索性多加了两百块钱,将整个三楼都租了下来。 眼下她打开房间门,又走过外头摆着矮桌椅凳的小客厅,将最外头的小门打开。 灯光倾斜而出,将瘦削高挑的身影篆刻得越发清晰。 许是已经准备睡下的缘故,江钟暮只穿了件宽松白背心,下身黑色五分裤和人字拖,小臂小腿上的肌肉明显,不是在健身房里头刻意练出来的鼓包,看得出来平日里没少干重活。 想来也是,一双孤女老人独自在乡镇里头生活,年轻的那个总要多扛些事。 “谢知意。” “啊?”突然听见自己大名,谢知意懵了下,下意识答应了声。 江钟暮身高大概一米七左右,比她稍高些,脊背微微弯曲,低头看着她,无奈开口:“你怎么又在发呆?” 她声音略低沉,分明是年纪稍小那个,却莫名有一种年长者对胡闹小辈的宠溺感。 这个认知让大了她六岁的女人有些尴尬,侧身避开对方的视线,语气淡淡道:“只是想起些事情。” 江钟暮眨了眨眼,自然而然地大步跨入里头,旋即又道:“下午也是?你的事情挺多的。” 手腕又泛起被牵扯的疼痛,谢知意跟在后头甩了甩手,自然清楚对方说的是下午她堵在车门口的事,没出声解释,却莫名地觉得前头这人没有表面那么沉闷。 好像有点焉坏? 可对方走到房间门口又停下,侧身站在外头,目不斜视、丝毫不往里头瞅一眼的样子,又让谢知意打消了之前的想法。 应该是挺有礼貌一小孩? “没事,进去吧,”她主动推开房门,往里头走。 很乡镇的格局和摆设,正正方方的小房间,正前头开了扇窗,大床侧边丢着敞开的行李箱,卫生间在入门左手边,厚重的热水器挂在上头,侧边是陶瓷的洗漱台,即便江家人用心维护,也难以改变它逐渐老化的模样。 “刚刚开水了?”江钟暮注意到地上的积水,随意一问 谢知意答应了声,路程繁琐,身上沾染不少灰汗,晚上自然是要清洗一番,只是她刚刚折腾了半天没放出热水,毕竟这样的机器对她而言,实在是太过久远了些,而且按键上的字早已模糊不清,她琢磨了半响,最后还是请了外援。 “老物件总是麻烦些,”江钟暮安慰了句,继而偏转身子,伸长手臂按到热水器上。 “夏天天气热,你要洗澡的话只用提前加热个几分钟,”她按住最左侧的按键,同时扭头看向谢知意,如同个耐心的老师在教学,仰头扬起的下颚绷紧,线条明晰凌厉,侧颈上微微鼓起的脉络颤动。 “看见这里显示有六十度就代表好了。” “嗯,”谢知意看向长方形屏幕上闪出的数字。 江钟暮拽住水龙头,按照以往那样演示:“然后再扭开这里,红色是热水,蓝水是冷水,你别一下子开到最烫……” “别!”谢知意骤然想起什么,可为时已晚。 没像平日那样挂着墙上的花洒瞬间冒出水流,直接往江钟暮身上冲。 水花四溅。 幸好这人反应快,登时就按了回去,不过也阻拦不了单薄布料染上水迹,湿漉漉地勾画出曲线,高处挺拔、低处平坦能瞧见线条轮廓,水滴顺着裤脚滴落。 两人都怔愣住,江钟暮下意识回头看向对方。 谢知意刻意收回视线,偏头看向另一边,栗色的长卷发随意披散在肩头,解开两颗扣子的宽松衬衫,细长的银链顺着锁骨攀爬往下,十字架坠子摇晃不止。 被淋湿的人眯了眯眼,目光凝在对方掐紧门槛的手上,曲折的指节透着股紧张感,甚至无意识地退半步。 江钟暮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方才丢人的郁闷一扫而空,狭长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笑意,语气却平淡如往常:“你刚刚没把花洒挂起来?” “我、我忘了,”谢知意明显磕碰了下:“抱歉,是我忘记提醒你了。” “没事,”江钟暮将摇晃的花洒挂回原位,语气轻松:“我等会也要洗澡,刚好换衣服了。” 不等对方开口,她又道:“就是刚刚那两个步骤,你看懂了吗?” “嗯,你快下去洗澡吧,别等会着凉了,”谢知意摆出一副贴心年长者的模样,视线却一直落在别处。 “我住在二楼,你有事可以下来找我,”江钟暮反倒不急着走,装作扭衣角的模样掀起下摆,半截腰身就这样露在外头,紧致纤薄,侧面的腰窝若隐若现。 手微微使劲,衣角越发拉扯往上,水滴哗啦往下,在积水中开出杂乱的花。 “好。” 简短字句只能勉强听出里头的僵硬,指节圆骨越发醒目。 江钟暮松开满是褶皱的背心,转身走向门口。 谢知意侧身避开,本以为对方准备离开,却没想一片阴影覆了上来,将她整个人的淹没。 独属于年轻人的炙热气息,还带着隐隐约约的石灰味道。 那人抬手杵着门框,在灯光下的浅琥珀色眼眸低垂,如鸦羽的眼睫落下细碎灰影,语气含笑:“姐姐,你到底学会没有了啊?” 勾起的薄唇,隐隐能瞧见颊边的酒窝冒出,语调带着几分年轻人的戏谑,和白日沉闷的模样相差甚远。 谢知意退后一步拉远距离,同时低头躲开视线,却没想撞进更难言的沟壑中,垂落的发丝摇晃不止。 “姐姐?”那人还在假装不懂,尾音拖长且上挑,显得迷惑。 垂在身侧的手收拢。 毕竟是年长者,什么大风大浪没瞧见过,谢知意不明显地吸了口气,抬眼又恢复成之前那副温和礼貌的模样,语气镇定道:“你讲的很清楚,我已经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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