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最后一颗红豆也被鲤鱼吃尽,小尼姑这才心满意足地擦一擦手,开始浣纱,眉眼间满是恬淡的笑意。 纵横叹道:“前生,她对槐序有养育之恩,今生亦是。” 夜明珠轻道:“她修的是佛心,槐序还的是恩情。想来,今生饲鱼,还的是前生槐序化去修为的恩情,却不知,槐序是为还她的养育之恩,才化去修为。他二人此生纠缠,还未了结。” 小尼姑喂鱼这画面,看在人眼里,只觉得有种烟火气的美感。纵横回忆起来,不禁感慨万千。 吃完红豆后,其他的鲤鱼都摇着尾巴离去了。唯独那只青鲤鱼还留在湖边,看她浣纱。 须臾后,有个手持佛珠的和尚走过来,慈眉善目道:“原来你在这里。” 小尼姑微微一笑:“师父。” 和尚身上穿着暗红的袈裟,他从怀里取出一个包裹,打开来,却是热腾腾的桂花糕:“为师化来的。” 小尼姑顾不得浣纱,在僧衣上抹去水泽,便迫不及待地接过桂花糕,吃了起来。 和尚说:“你呀,慢点吃。为师知道,你总是拿晚膳来喂鱼,所以吃不饱。为师说了你好几回,谁知你嘴里答应的好好儿的,回头便抛之脑后。罢了,为师也不管你了。你愿意喂,那便喂罢!” 小尼姑笑得欢喜:“师父您总说万物缘法,百年修得同船渡,说不定呀,我有缘分喂它们,也修了好多年呢。” 纵横偏头,和夜明珠相视一笑。 和尚坐下来,抚摸着小尼姑的额头,和蔼道:“你有良心,有善心,有慈悲心,这是好事儿。诸事讲求个前因后果,有善因,方有善果。旁的不说,譬如今儿你吃的桂花糕,便是你从前种下的善因修来的。” 小尼姑一壁吃,一壁笑道:“分明是师父修来的。师父做了好事儿,人家施主才肯把好吃的给师父。” 吃到最后,小尼姑的唇边满是桂花糕的碎屑。 “咦——那儿有两个神仙姐姐!师父,你快不许看!”说着,小尼姑要用袖子捂师父的眼睛。 和尚不愧是缘法之人,见到二位人间绝色,神色亦是如常。只行礼道:“贫僧见过二位女施主。” 小尼姑也学着师父的模样,双手合十:“见……见过二位女施主。”她见到美人,不禁多看了几眼。 纵横笑道:“师父们安好。方才说道缘法因果,在下颇有感染。说不定咱们此番相逢,也是因缘呢。” 和尚道:“静妙。得便是失,失也是得,为师平日里怎么教你的?还不把你的桂花糕分给施主?” 小尼姑虽然不舍得,但还是伸出手去:“女施主,请用。” 夜明珠道:“多谢。”却并不伸手去拿。 纵横倒是取了一小块,尝了尝,当真软糯爽口:“谢过小师父。” 小尼姑认真道:“不用谢。” 青鲤鱼静静潜在绿荫下。纹丝不动。 三日后。 每到晚膳后,小尼姑还是带着一部分舍不得吃的膳馔来喂鲤鱼。日日如此,从不间断。 “姐姐,讲个故事罢。” 纵横道:“你想听什么?” 小尼姑乖巧地眨一眨眼睛,声音清脆:“姐姐讲什么,我便听什么。” 纵横随意地枕在树上,仿佛是在看着天际云舒云卷,她取出腰间酒壶,仰颈灌了口酒,那香冽的琼浆仿佛要酥透肌骨。纵横声音惬意,道:“你这么喜欢鲤鱼,那,便讲一个有关于小鲤鱼的故事罢。却说有一只青色的小鲤鱼,被一个老婆婆收养了,收养了很多很多年。这只鲤鱼啊,它是个神通广大的小鲤鱼,并不寻常。” 小尼姑好奇地问:“咦,既然它神通广大,为什么肯被人收养呢?” 纵横又饮了一口酒,些许酒液顺着她弧线优美的下巴流下去,她仿佛是在讲述,又仿佛是在喟叹:“小鲤鱼是心甘情愿被收养的。没有什么能困锁住一个人,要么是仇恨滔天,要么是心甘情愿。” 小尼姑抚摸着野花:“后来呢?” “老婆婆一直有一个愿望,可惜永无实现之可能。小鲤鱼为了报恩,报什么恩呢?报老婆婆每天喂小鲤鱼的恩。然后小鲤鱼的修为就被舍弃了,后来,老婆婆便心满意足地寿终正寝。” “再后来呢?” 纵横本想把醇酒分给小尼姑一些,权当感激她分给她好吃的桂花糕。转念一想,她是清修之人,不得饮酒,便也作罢。 “再也没有后来啦。” 第五十一折 她本想说,你前世酿的米酒很好喝。 小尼姑喂完鲤鱼,便提着一盏秋香色的纸灯笼回寺庙。 妖孽难知红尘事,少女不解青鲤缘。 纵横还是躺在原地,将那一壶醇酒一饮而尽。 夜明珠衣袂翩翩地走来,见四下无人,便吻了吻她,唇瓣想贴,旖旎生香。 然后,夜明珠望了望绿荫下青鲤离去的方向,又含情脉脉地看尽她的眼眸,一语双关道:“你看,这世间一桩一桩的偏爱,都是因果。” 纵横悄悄和她咬着耳朵:“嗯?那我偏爱你,是什么因,又是什么果?” 湖中有流萤夜行,月华透水,涟漪起雾。 夜明珠将指尖探到她腰际,轻轻解开衣袋,嗓音暧昧而缥缈:“来,让我好好儿探探,是什么因,什么果。” 纵横倚在她怀里,笑出声来。夜明珠顺势解开她的衣衫,两人共赴云雨。 庙深夜灯阍。 小尼姑好奇地敲着木鱼,心里想着每日喂的鲤鱼。有红色的,有金色的,还有青色的,还有一条身上长了三个黑云斑。其实,她在心里,还给鲤鱼们都起了名字。 和尚说:“今晚早些睡,静妙。” “是。”小尼姑道。 “睡前莫忘了给梅花松土。” 小尼姑想了想,道:“师父,您说,我跟那些鲤鱼们,有渊源没有啊?也许,上辈子我也是一只鲤鱼呢,这一世托生成人,好好儿喂喂这些旧相识。” 和尚含笑道:“让你好好儿敲木鱼静心,倒记挂着这些事儿。你上辈子是不是鲤鱼,为师不知道,也许你上辈子是什么旁的鱼,欠了鲤鱼的情,也未可知。” 小尼姑揉了揉自己额角:“也许。哎,师父,今日那个美人姐姐还给我讲了一桩有趣的故事,是关于一只报恩的青鲤鱼的。” 和尚道:“什么故事,如此有趣?” “传说,有一只青色的、神通广大的小鲤鱼……” 庙中,私语声渐远渐长。 又至六月暑夏。 纵横突发奇想,与夜明珠一道儿探入海遥国宫廷。两个人坐在七尺高塔的檐上,望着满宫开夜宴,四处点着描金画彩的宫灯。 还有些身后跟着宫女的美人,肩头绾轻纱,脑后簪芍药,雍容闲雅地在桥廊上踱步。 纵横笑道:“看来今夜,是有大热闹的!” 夜明珠说:“这满宫都点着灯烛,遥遥看去,倒也美不胜收。” 纵横饶有兴趣,只道:“我要下去看看。”言罢变作一只通身金黄的衔蝉奴,活泼泼一层一层地跳下高塔。 见她变作一只猫,夜明珠忍俊不禁,这也太可爱了些。 金黄的衔蝉奴道:“呀!你不许就这么嫦娥仙子下凡似的到宫中去,皇帝老儿看上了你,我怎么办!” 夜明珠端雅一笑,思忖片刻,难得她也调皮一遭——变作一只优雅的白猫,皮毛柔软,通身如雪。也跟随金黄衔蝉奴落下塔去,今夜便是海遥国宫廷一夜游。 后宫佳丽们在梅苑设宴,朝廷重臣们则在荷花湖摆席。皇帝老儿已是六十余岁,年过花甲,不过心态好得很。时不时到后宫佳丽那儿逛一逛,再到朝廷重臣那儿瞧一瞧,赏口茶,吃杯酒,侃侃风月,说说典故,过得有滋有味。 “方大人,请。” “请。凤阁的来日,还仰望君侍郎您。” “满上,把酒满上!” “都满上!今儿做东道的可是陛下,你我岂能不尽欢啊。” “姐姐,来,尝尝这香烩鲽鱼!” “万昭仪,嫔妾有礼。” “都免了,咱们姐妹一家,不拘那些礼道!” 万昭仪举着紫檀雕筷,正要下著,却看见一黄一白两只猫儿,长得都是那般灵巧可人,正在憨顽。 那白猫儿有些高冷,一双眼睛却是金色的,明亮若星月。金黄的猫儿总是吐着粉红的小舌头,耳朵还一翘一翘的。 坐在万昭仪旁边的莫贵嫔道:“姐姐,快看!谁养的猫儿?养的这样讨人喜欢。” 正说着,白猫儿的爪子抚摸在黄猫儿的耳朵上,把它的毛揉乱。 后面还坐着一排位分低、年纪小的宫嫔,一看这里有可爱的小猫,趁着酒宴酣兴,当真是不拘礼数,一个个提着鹅黄、藕粉、霞紫、碧绿、黛银的各色襦裙走过来,裙带飘飘,钗环繁乱。 身后跟的宫女们轻道,“小主慢些!”“仔细摔着!”云云。 莫贵嫔平素最喜欢这些小生灵,伸手夹了一条鲽鱼,放到青瓷圆碟里,搁到地上,喂可爱的小猫。 黄猫儿扑上去,开始吃鲽鱼身上那酥香的肉。那白猫儿也不知是不是肚子饱着的缘故,无动于衷,反而扑到黄猫儿的尾巴上,轻轻地咬她的小尾巴。 身为猫儿的纵横发觉,自己的尾巴是相当敏感的。被她不轻不重地咬了这么一下,不禁“喵——”地出声。 宫嫔们更是看得目不转睛,那些彼此要好的,都窃窃私语,“啊,太可爱了!”“谁养的啊?”“不知道呢,莫不是宫中的野猫罢?”“敢是扯没边儿的谎!野猫哪里能这么好看呢。” 夜明珠被这么多宫嫔围着,觉得那些馥郁的熏香过于浓郁,微微有些喘不过气来。便想咬着纵横的后颈毛儿将她拖走,去旁的地方瞧瞧。谁料纵横贪吃鲽鱼,拖了两步便拖不动了。 夜明珠正思忖间,蓦然被万昭仪抱了过去。 这小白猫儿触指生温,与旁的小畜牲不同。万昭仪看着自己臂弯里的猫儿,与她对视片刻,登时觉得更不同了。但要说哪里不同,又说不出来。 “来——” 万昭仪亲自夹了一块儿椒炸羊肉,喂到白猫儿唇边。 夜明珠本是不愿吃的,但是万昭仪也不曾将雕筷挪开。她也不想让昭仪当众窘迫,便矜持地咬了一小口。 她在昭仪怀里回首一瞧,只见纵横也被那些美人们抱在怀里,你抱完了我抱,我抱完了她抱,传来传去。甚至还有一个十七八岁的石榴裙妃嫔,解下自己璎珞上的铃铛,系在纵横脖颈上。 “纯姐姐,你抱了太久了,该我了!” 那个石榴裙的妃嫔便把纵横递给另一个美人,还恋恋不舍地抚摸她的皮毛。 夜明珠横过去一个生无可恋的眼神,隔空传语:快想怎么脱身儿。
41 首页 上一页 37 38 39 40 4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