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直在么?”铭胤揪她衣袖,“若,若这路太过难走,你离我而去……” 璇甄笑了声,喉中气音浅淡,似是嗤笑,又似只是浅笑。 “什么路好走?” “跟游戏似的。”璇甄轻喃了声,“若无贪恋之物,怎么都是没差的罢?” 铭胤看向她的眼睛,她眸色极深,如浓黑的墨。 她怔了下,最初那个颇为极端的念头又出现,无非一死。 即便是碌碌此生而不成,也无非一死。 兴许魔就是疯的,她蓦地扬起灿然笑容,道:“我贪你啊。” 璇甄斜她一眼,“那你不早就得到了。” 她只是笑,而后张开双手。璇甄认命,将她抱进怀里。 “我贪你怀中暖……我还贪你给我依靠……”铭胤开始细细给她算。 清旧账似的,桩桩件件,皆散落在初升的日光中。 半晌她才说完,璇甄拉着人起身去吃了早饭,瞧着外面人来人往,问:“目的是什么?” 铭胤抿唇,拨开粥面上结的一层面皮,“我所拥有的剑锋对应的剑灵里,其主大多不太好,受害者的记忆常入我梦,先去将他们救下罢。” 璇甄将她拨开的面皮挑进自己碗中,没多言,只道:“好。” 没人比她更清楚铭胤所受影响有多大。 “顺路回去天渡川将魔主之事解决。”她漫不经心道:“这么些年也不来寻我们,不知憋什么大招去了。” 铭胤点头,今时不同往日,她已不将魔主视作不可及之人。 “我还没问过。”她又将粥中软糯的枣拨到一旁,“清虚门那边你是如何应付的,也没听闻有人说玄真入魔。” 璇甄挡她筷子,“枣也不吃了。” 铭胤手不动了,既不拨回来,也不挣开璇甄的筷子。 “我说正事呢。” 璇甄不为所动,“天大的事也得吃饭。” “……” 那枣熬得透红,还挂着软烂的粥,瞧着让人食指大动,如今却被这小魔弃之不顾。 “我们先去清虚门,若你有玄真的记忆应当知晓,那些个长老拿弟子灵根已是惯犯,有个女修叫‘兰竹’,清虚掌门一月后要取她风灵根。” 说着,她抬眸瞧向璇甄,那双眼不泛红时眸色不深,日光映着好似波光粼粼,辅以其言论下的隐晦委屈,瞧着可怜的紧。 拿她灵根让她曾受无妄之灾的璇甄不为所动,手一动还是将枣给她拨回去了。 “……” “挑食也不是这么挑的。”璇甄顿了下,索性将那块诱人又无辜的枣夹起来,喂到铭胤唇畔。 “吃?” 铭胤眉一皱,瞪着她,“不……”话还没说完,枣便被塞进了嘴里。 她总不能吐出来,只能不情不愿吃下。 她咀嚼时,璇甄面上带着笑,道:“你师尊不做人跟我可没关系。” 铭胤瞪她,虽说她本也只是随意耍个心思卖卖惨,好把这该死的红枣赶边上去。 “玄真活着时处理过此事,无人知晓她入魔。她百年里对外常露面,教世人晓得她相貌变了,如今仙门所知的长相是她易了容的。” “我只窥见她少部分记忆,灵根之事并不知晓。” 铭胤这才咽下去,她嫌厌道:“嗯,这枣难吃死了。” 璇甄戳破她,“昨日还夸,今天就难吃了,难不成他们家货源还能每日一换?” “不想吃。”铭胤筷子一放,直直盯着她。 “挑个一二自是无妨,可你这哪儿是挑食,纯是看心情了。”璇甄蹙眉,跟她对峙,“要有一日心情到了谷底,是不是就什么也不吃了?” 铭胤大大方方点头,“是,到时我一口也不吃,反正饿不死。” 瞧她那理所当然的模样,璇甄牙痒,“非将你这习惯给治了。” 铭胤仍是摇头,“不吃。” “……”璇甄盯着她,手抬了又放,末了笑了声,她音色凉,听着跟混了冰碴子似的冷。 “那你日后皆莫要吃。”她这回抬手了,将铭胤碗中的枣全部挑出来,一个不剩。 “好了。”她又换上笑,“我去清虚门后易容成她用来掩人耳目的模样,你也需易容。” “噢。”铭胤眼风悄悄扫过那堆艳红的枣,声音略闷:“不吃就不吃,回了清虚门你就是我师尊了,我到时都听你的。” 不知抽了什么疯,她道:“我没脑子。” “……”璇甄也不晓得她抽什么疯,不过她嗓音与反应一般平淡,“可以,将你所知兰竹之事告知我即可。” 她这么答应,铭胤却又反悔了,“我又有脑子了。” “……”璇甄只瞥她两眼,轻笑,“小孩儿。” 她三两口将那些枣吃了,放下碗筷,“直说就是,兰竹之事不能说?还是你不想麻烦我。” 说着她又笑了声,“我还不知你什么时候这么贴心了,还晓得不烦我。” 铭胤哼了声,不肯说,转而道:“笑笑笑,原先也不晓得你这般爱笑。” 璇甄这次是真被她逗笑了,她抬手掰过铭胤扭开的脸,跟她对视,“你看我爱笑么?” 铭胤错开视线,“你不就在笑嘛。” “这么说也是。”璇甄瞧着她闪躲的眼神,又是轻笑。 笑音如冰泉拂过山石,短促的音节并非第一次听,可铭胤只觉得耳朵发痒,挣开她的手,“烦不烦,别笑了!” 日高起,金光越窗而入,泼溅在那郁郁了一整月、首次得见光的漆黑心房中。 剑髓铸漆黑魔骨,她那心脏兴许也是黑的。 55.竹不生 她们若去清虚门,魔主也没胆子追去那儿,故而魔主之事放在之后也无伤大雅。 “流华真人百年前便是大乘。”看着眼前的清虚门,铭胤道:“我差一步渡劫,你渡劫巅峰,与他都差了大境界。” “不上净云台便无妨,信我阵法。”璇甄道。 铭胤低声应,璇甄比铭胤高了一大截,她犹豫了片刻还是选择直言,略俯身道: “做出选择的是你不错,可选择与你一同的是我,别扭什么。” 阿胤做出了抉择,无论这选择是什么,也好过她独自郁郁。这是她今日愉悦的原因。 可璇甄晓得这也是铭胤今日别扭的原因——如才迈出第一步的稚子,瞻前顾后、犹豫不决,心绪也起伏不定。 铭胤若知晓她在璇甄看来是稚子,怕是要破口大骂。不过她不知,故而愣了一瞬心中发胀,“我没别扭。” “嗯,你没别扭。” “……” “没别扭就好了。” 铭胤略略挑了下唇,伸手到她面前。 璇甄从善如流牵住她。“走了。”她道:“玄真长老令牌在,护山阵法无效,我们传送上去。” “嗯。”铭胤这声应得有些软,似晨起时放松的倦懒。 这绵软嗓音在璇甄心上绽开一朵花,她心中一软,情不自禁垂头轻吻铭胤额头。 猫儿似的。她又想到自己曾养的猫。 清虚掌门名木扬,兰竹是他收了已有三年的弟子。 玄真长老的居处少有人去,或者说百年来也无人敢去,原先还有个小徒儿白素,自白素入魔后,清虚门弟子是更不敢去了。 “我还得唤你师尊呢。”易容后的铭胤自觉往殿中主座去。 璇甄闻声浑身不适,“你还是唤我名字罢。” “木扬有剑灵,恰他剑灵对应剑锋在我体内,故而我知晓,我可让兰竹瞧见那些记忆,她晓得后自然会躲。”铭胤坐下,一手轻敲扶手,一手支着脑袋,慢吞吞道。 “她若自此逃出清虚门,木扬是一宗之主,所作所为天下皆知,也不会过分去追逐她,只要她逃得够远。”璇甄道,她此时易了容,正是世人印象中玄真的模样。 “兰竹走了,还有花竹,草竹,往后数不尽的竹。”铭胤敛眸,蜷腿踩在椅面上,她身量小,这么瞧着几乎整个人一小团窝在座上。 璇甄正在打量自己崭新的脸,闻声顿了下,不动声色看她一眼。 “是,木扬是掌门,清虚门弟子于他而言唾手可得。” 铭胤抬手捂上自己腹部,良久道:“我不想梦中有那么多竹子,我不喜竹。” “秘境,他本欲借此取了兰竹灵根,就在一月后。” “若要永绝后患,杀了他也无用。”璇甄道。 “嗯。”铭胤嗓音又弱下去,“我晓得。” “需教世人盯着他们,教他们视此事为洪水猛兽……教所有人自心底里视此为禁忌。据我所知,流华长老不知此事,且观他记忆对此应当也不认可。” “将我之事翻出,或以兰竹为饵,让世人瞧见他这恶行,世人大多普通,有此心者到底少数,公之于众必有严惩,惩戒到他们视之为禁忌。” 铭胤眼睫本就纤长,近些日子还总爱垂眸,眼帘一挡,那双眼中的思绪便半分难被外人见。 “他们多厉害啊。”她说这句话时嗓音极轻,“人们不亲眼看,他们有的是方法辩驳……所以就只剩下了兰竹。” “……”璇甄心颤了一瞬。她当真不知,铭胤思绪如此周全,此言她无可辩驳,也的确再无比这更合适的方法。 可阿胤说她的目的是救人,救兰竹。璇甄想。不,她只说了救人,而没说救下兰竹。 她知晓此事是因剑灵带着木扬的记忆,而木扬的记忆里应当是如何对兰竹下手,故而常常扰她的噩梦主角是兰竹。 兰竹将经之事入她梦,烦她思。她不堪其扰才走了这“艰险”之路,可这路却要她亲手将兰竹推入火海。 想通后,璇甄几乎愣在原地。 “我不喜竹,抱歉。”她听到铭胤低若蚊吟的声音。 还带着颤。 “这事其实很简单。”铭胤顿了一瞬,璇甄听到极短的哭音,随即恢复寻常。 “剑锋在我体内,只要我调取出来,就能瞧见木扬在做什么,你修为高于他,到时我告诉你方位,你拿留影石录下来就是,切莫暴露行踪和你的身份。” 璇甄心中更凉。 随时都能瞧见,她说她随时都能瞧见那噩梦。 “好。”她唤:“阿胤。” 铭胤抬头看向她,“嗯?” “我想抱你。” 铭胤如木雕似的愣了一瞬,随后浅笑抬起双手,“抱啊。”她语气轻快。 “若难受,说出来便是。”璇甄轻声道。 “怎么会呢?”铭胤如同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我一行恶之人有何资格难受。” 哈哈笑了两声,此间归于寂静,连风也停息。 尘埃漂浮着慢悠悠打着旋落地。 璇甄听到了她的心跳。每次拥抱,她都能听到铭胤的心跳。 铭胤身子前倾了些,抱着她的腰轻蹭,“这一月便在此居住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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