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珺没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只是想问问你这肉身是怎么炼成的。” 常珺活了二十多年,只同少卿打得交道最多,二人从未分别过,习惯了有话说话,自是不大会调情。 少卿活了这么些年,此前只有常珺一个,此后也只有常珺一个,虽与那少阴氏的玄又于休沐时在上界四处厮混。 但四处留情的是玄又,四处调情的也是玄又,她虽胆子大,但也只敢嘴上说说,多数如木头一般站在一边。 如今嘴上说说的对象又是常珺,她那些个胆子早不晓得飞哪儿去了,自然也是不大会调情。 两个木头就如江上水筏捆在一道的两根木头一般,在水里头沉沉浮浮不断磨合。 少卿望着她,屋檐下坠了两盏红灯笼,微红的光映在常珺面上,似是蒙了一层红纱,朦胧间如红玉一般剔透昳丽。 “哎呀。” 玄又不晓得打哪儿冒出来,站在二人斜左面,执着一把折扇遮住大半张脸,只露一双好看的眼睛出来。 她那双好看的眼睛在少卿和常珺身上来回转悠,半晌后哗的一声收扇,“是我的不是,来的不巧,惊扰二位了。” 说罢,她抬了抬折扇,示意二人继续,但脚下就如生了根一般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见状,少卿瞪了她一眼,深绿的藤蔓在后者身后蔓延。 玄又只是笑着,朝少卿摆了摆折扇,“二位也莫要着急,不如先叫我等瞧一瞧二位带回来的人?” 常珺揉着额角,隐在灯笼红光下的面颊微微发烫,撂下一句明天商量后转头便跑。 那背影,与上回少卿在她面前跑走一般,皆是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少卿噙着笑望着常珺离去的背影,转而面色一变恶狠狠地盯着玄又,“说!你到底有什么事!” 玄又惊叹地瞧着她变幻自如的脸色,“果然,好友就不大重要。” “你清醒一点。”少卿翻了白眼。 “我很清醒,但我见你不大清醒,”玄又一面玩着折扇上坠下的冰雪兔子的挂件,一边领着她往二楼茶室走去,“弦锦睡了,别惊扰她。” 闻言,少卿脸色一僵,“果然,好友就不大重要。” 玄又诧异转头,“你能同她比?我瞧你果然不大清醒。” 少卿险些被她气背气过去,咬牙切齿半晌后愤恨地挥着衣袖拣了个蒲团坐下,自顾自的斟了半盏茶。 “句芒神官半刻钟前送了一堆折子下来,我同弦锦自个儿的折子还未瞧完,自然是不得帮你瞧的。” 玄又变出个茶壶,自里头也斟了盏茶出来,腕间轻抖,茶室一角登时簌簌落下数道折子。 “你自己瞧。” 玄又似是怕她火气大,又在茶室中燃了九节香安神,“对了,句芒神官说是要三百年婚假,你日后怕是有的忙了。” 少卿僵着身子坐在一堆折子间目送她施施然远去,霎时翻手变出一张青色信纸,提笔落字。 不成,她得给句芒神官写封信,叫他三百年婚假先莫休,等眼下事毕后,再多放他五十年婚假。 实在不成,多放个百年也是成的。 眨眼间,信纸便在桌案上消失,少卿候了半日,见着眼前堆成小山的折子一个个消失,这才向后仰了仰身。 民宿之上的云层中,青光一闪即逝。 玄又抬首望了望,心知少卿定是写了信送与句芒神官。 想她座下那些个星宿,这么些日子,竟一个个历劫去了,华青殿里日日传下界的,不单单是她这折子,连星宿的折子也一并传了下来。 若是想要假,可以直接同她说的,何苦还要再加个历劫的借口。 玄又撇了撇嘴。 翌日,雪仍旧在飘,但天上却是出了日头,羲和神女的金乌似乎是心情尚佳,日光都暖和了些。 稀奇的是,今个儿山间却没了常年笼罩的雾气,一眼望下去,竹林错落有致,山顶炊烟腾起。 天钧山上留下的修士在近几日已陆陆续续的回分局去了,就连薛策和闻人玖也回分局去了。 一时间,整个总局倒是显得有些空落落的。 常珺起了大早去了杨百万的办公室,方一进门就看见她那老师迷迷瞪瞪的半躺在椅子上,上下眼皮打架。 望见常珺精神抖擞的进来,还嘀咕了一句年轻人就是不爱犯困。 杨百万好不容易坐起来,挣扎着叫自个儿清醒了些,这才摸出那件只有巴掌大的青玉小佛像。 常珺一见佛像,便将临走前蒋云桦说的复述了一遍。 哪晓得杨百万一边说着鲜于家的事儿,一边上下翻看了眼佛像,后将底座面对常珺。 “徒儿日后还是多与商人打些交道吧,这哪儿是鲜于家的贺礼,这是西林的印,有了这个,我们才能插手治理西林。” 杨百万将佛像置于一旁,又道,“西林说要和我们共同教导个弟子,说是被你带回来了,在哪儿?” 闻言,常珺唤出胜邪,但见剑鞘之上流光闪过,一银色小蛇便自其中飞出,吐出和方好身形差不多大的海正华。 杨百万上前摸在海正华腕间的命门上,温和的灵力在其身中流转,不过一周天,面色霎时沉了下来。 “那群老秃驴的算盘打得是响!” 杨百万铁青着脸,西林哪儿是送来了弟子,这是送来个活死人,人不人鬼不鬼的,先不论入道,就是活下来也是难事。 这海正华如今魂魄虽稳定,但魂魄离体,若是在此刻入了鬼道,一生都修不出实体,若是入了佛道,怕是瞬息内就能被炼成傀儡。 西林的人将常珺留了一日,怕是就在商量着到底怎么处理这个海正华。 常珺见状,朝海正华的额顶拍了张定魂符。 她拱手道:“杨老师,不如先将这海正华带去山腰,那两位前辈阵法造诣颇高,指不定有能将他魂魄与肉身压在一处的阵法。” 杨百万仍旧是铁青着脸,打量着气息微弱可说是毫无生气的海正华一眼,只得无奈的靠坐在椅子上。 他冲常珺摆了摆手,“徒儿想的周到,如果两位前辈稍微有拒绝的意思,也别强求,带回来我们想办法。” 这海正华毕竟还是个孩童,纵使活了多年,可心性、骨龄仍旧是孩童,而他们这些个修道的,自然是不得眼睁睁望着稚嫩的生命流逝。 不就是半人半鬼,砸锅卖铁也要救! 杨百万咬着牙开始盘算总局里到底还剩多少天材地宝。
第85章 钉魂 常珺踩着薄薄的积雪回去时,一眼就望见了在树丛间乱窜的猴子,还有呆在树枝上如雕塑般的鸾鸟。 那猴子望见了她,翻身跳下树,叽叽喳喳的领着她往正堂边的小厨房走去。 还未进门,常珺便瞧见了腾腾的白雾,一推门,雾气四散间,几乎叫她睁不开眼来。 少卿正坐于小马扎上絮絮叨叨的和玄又探讨这个鱼是做咸口还是甜口的好,一见着常珺进门,立即调转话头取她的意见。 话头来得急,常珺也不作思考,道,“我觉得辣的好一点。” 少卿还未答话,玄又便先点了头说好,直至常珺走后半晌这才怒拍案板,道她不是个厨子! 蹲在后头翻着木柴的少卿闻言,登时笑出了声。 午后,少卿是在二楼的茶室找着了认真画符的常珺,这才晓得清晨杨百万所说的话。 常珺将海正华自银蛇蛇腹中放出,原先粉雕玉琢的孩童面上此时一片死灰,瞧起来就同死人没什么两样。 弦锦隔得远,只瞧了一眼。 常珺侧首看她,“弦锦前辈可以救他吗?” 这回,假寐的弦锦倒是不得再做偷懒状,只得起身走过去,状似医修的模样附身查探了一番。 “自然是可以的,魂魄离体,需要你的神识炼出颗钉子钉上便好。” “神识?”常珺敏锐的抓住了字眼。 弦锦倒是没有半点说漏嘴的慌乱,顶着少卿心惊胆战的目光,悠悠然开口,“哦,现在不叫神识,改叫灵识了。” 常珺不大在意这样的插曲,忙追问,“那是随便取个钉子来炼化?” “不是,此钉子非彼钉子,”弦锦想了想,随手从少卿雕废的一堆木雕里取出个形状细小尖锐的递过去。 “莫要在乎钉子是什么,只要是灵识炼化的物件都可以,我们给你护法。” 闻言,常珺若有所思的接过,立即盘腿坐下,流光霎时在其周身环绕,后逐渐分散飘进木雕里。 外头日光滑落,弦锦等了大半日,也不见她有结束的迹象,不禁皱了皱眉。 不应当啊,常珺的神魂与神识仍旧是做天神时的模样,只是炼化一个小物件罢了,应是瞬息间的事儿。 虽说她此时是个凡人,但也用不了半日有余罢。 弦锦拧着眉,目光不断落在常珺身上。 少卿算了算时间,在屋中点了九节香,转头就望见了弦锦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这才想起来解释。 “我此前怕她被上界察觉,就封了她的神识,分成九片,她如今应当只解开一小片。” 闻言,弦锦眉头皱得更紧了,将神识分片,倒是叫她想起来不大好的记忆,话到嘴边脱口而出,“你怎的同云阳氏那老家伙一样?” 听得她这一番话,少卿神色一顿,自是晓得她想到了何事,“我将她的神魂投放到九幽时,突然想起来他那神识分片的法子不错,便拿来用用了。” 弦锦摆了摆手,“那剩下的几片放在哪儿?” “有一片在胜邪里,等她再修成剑中小世界便能解开,其余的都在我这儿。” 弦锦没仔细听前半句,却是将后半句听得清清楚楚,登时倒吸一口凉气,“你真是个疯子,稍有不慎你也得神陨。” 她这话少卿听得耳熟的紧,昔年,玄又也曾这样说过。 “你同玄又过了这么些年,真是越来越像。”少卿打着哈哈将此事揭过去。 流光忽地自木雕中窜出,少卿神情顿时紧绷起来,可她也没绷多久——常钦从常珺的神识里窜了出来。 少卿被骇了一回,心有余悸的望着常钦,还未出言诉苦就听她抢先道:“阿姊炼化物件我怎不晓得,害得我在里头晕了这样长的时间才摸清楚她在做什么。” 少卿望着她那四处乱飘俨然还是一副晕乎乎的目光,心里头那些个话全咽了下去,只幸灾乐祸的笑着。 日头滑落又升,屋外的雪已化了大半。 常珺收回灵识时,弦锦已不在眼前,倒是少卿和不知何时窜出的白狐端正的坐在面前,神色紧张的望着她。 木雕落进常珺手心,她朝一人一狐安抚的笑笑,“弦锦呢?” 少卿对于她睁眼就问弦锦在哪儿这个事儿不大高兴,遂恹恹地上前,“她先去睡了,临走前告诉了我接下来的法子。”
158 首页 上一页 58 59 60 61 62 6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