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盏月看着面前的崭新扫帚,立刻想到昨晚的事,嘴角微抽:“昨日我擅闯高塔,惹殿下不快,罚我除半个月的雪,没想到殿下倒是体贴,知道我正为工具发愁,还特意……买了新的来。” 其实她错怪了黎伶,这些工具并非是买的,而是黎伶晚上心情愉悦睡不着觉,熬夜选材亲自炼制。从外看去与普通工具一般无二,内里却大有讲究。 不说别的,就是铲子的握手,便由稀有的暖玉所制,有特殊的御寒之力。 可惜霜盏月初来乍到,对这里不熟悉,只以为妖皇奢侈,连日常用具都要用玉石制作。 春兰闻言一惊,不自觉地握紧握手,感受到丝丝暖意袭来,表情忽然有些破碎:“什、什么?只这样?” 她震惊的语气不加修饰,令霜盏月不禁锁眉。 春兰察觉到她的狐疑,连忙压下碎裂的情绪,牵强笑道:“啊,不是,我只是想起先前似有外人擅闯高塔,最后下场不好,没想到殿下对姑娘这般喜爱,只是象征性地惩戒一二。” 说话时都未发现自己用力过猛,莹润的指甲将掌心划破。 “哪里是喜爱?不过是故意戏耍我罢了。”霜盏月不以为意,忽然注意到什么一般眯起眼:“你知晓高塔不可擅闯?” 那为何……先前提起时却不曾告诉她? 是忘了?还是故意隐瞒…… 春兰呼吸微滞,连忙打哈哈:“其实只是听过一些捕风捉影的话罢了,不甚了解,没想到竟是真的。这一次因我之错害姑娘受罚,实难饶恕,就让我来替姑娘除雪吧。” 霜盏月想起黎伶顽劣的性子,摇了摇头:“与你无关,是我一意孤行。殿下不喜旁人自作主张,若我逃脱此次惩罚,说不准会遭到更严重的责备。你去吧,也不是什么脏累的活,我有金丹修为在身,应当很快就能清扫干净。” 春兰见此,不敢再多言,将工具交给她后匆匆离去。 既然对方已经贴心地派人送来工具,霜盏月也不好再闲着,披上厚实暖和的大氅,开始今日份的除雪工作。 原本她还担忧天寒地冻,霜气随着冰冷的器具渗入手臂。但真正开始除雪时,却发觉把手温热舒适,内里仿佛藏着火炉一般。 “原来如此,真是让人难言的体贴。” 霜盏月轻叹一声,第一次觉得寒冬之中亦有温心。 除雪的工作并不算难,而且仅限花庭附近,不过一个时辰就能彻彻底底地打扫一遍。但月城终年大雪,没过一会儿,扫过的地方就又盖上白白的一层。 不得停息,才一个上午,就累得她汗流浃背。饶是金丹大圆满的修为,也挡不住无限的消耗。 正午时分,霜盏月回屋稍稍歇息一会儿,泡在热水中,只觉得浑身发烫,仿佛多年来虚弱的身体都夯实一些。 也许,她的确需要一些磨练。 沐浴焚香,再换上一身新衣,霜盏月满怀干劲地返回庭院。 然而这干劲没能持续多久,就再次被某人的玩笑当头一棒打散。 “焦晨?” 霜盏月看见焦晨带着一群宫女,围坐在花园中央的亭台中,不知在捣鼓什么。 凑近一看,发现中央的石桌上摆放着银丝铁架,下方藏着烧红的木炭。不少宫女帮忙搭手,将各种各样的蔬菜鲜肉放在其上。 刷上一层辛辣的酱汁,鲜美的食材在炙烤下发出滋滋的声音,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啊,盏月。我们在吃烧烤,方才去寻你,但你不在房中,就先开始了。快来,热乎着呢,今天可是殿下亲自下令,让我们烧烤助兴。”焦晨晃着手中的温酒,笑得十分开心。 袒露心声那日,分明煞有其事地说厌恶她,数日过去,却反而待她越发亲近。 若是往常,霜盏月或许会惊讶于这人的坦诚,为此高兴少许,可现在她的注意力全被别的东西吸引。 “我方才去了浴池,应当是碰巧错开。”她牵强地扯扯嘴巴,追问,“你说,是殿下让你们在此烧烤?” 天知道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说出这句话的。 “不错,殿下很好吧。”焦晨扬扬脑袋,颇为自豪。 “可我听她说,近来宫中繁忙,人手不足……” “嗯?有这事吗?”焦晨思索片刻,决定无条件地拥护殿下,“或许吧。” 呵呵。 好你个黎伶,故意唬她就算了,还特意在她身心俱疲时遣人烧烤。 霜盏月整张脸都冷下来,比外头的大雪还要冰寒。 “你不来玩?”焦晨见她迟迟未动,满头不解。 霜盏月心中冷笑:“不来,殿下罚我清扫庭院大雪。” 可雪越下越多,何必非要此时清扫?大不了一个法罩全部阻拦在外。 焦晨看着霜盏月清冷的背影,到底没敢将这句话说出。 殿下……殿下这么做一定有她的深意吧。 * 商伴烟来北宫找黎伶,在大殿中寻了一圈也没见到人影,最后竟在高塔顶找到她。 “大白天就跑到这里,可别告诉我又是旧疾复发。” 外人都不明白黎伶为何要在宫中建立高塔,只以为她喜好安静且高的地方,但商伴烟却知并非如此。 三百年前飞升失败,黎伶修为暴跌,多年过去仍未恢复。外界传言,她损伤根基,一辈子都无法突破。其实不然,黎伶的根基完好无损,修为迟迟不曾恢复是因魂魄离体。 那一日天劫浩浩,黎伶无法承受雷劫的强大威力,导致肉身破碎,魂魄离体,且再难融合。 初时黎伶不以为意,只当是肉身缺损之故,只要将其修复,魂魄又能附着其中。 然而后来肉身复原,黎伶再度尝试却依然无法融合。这时她才明白,一切不像她想得那般简单。 魂魄离体太久,会滋生阴气,最终影响神智,沦为不死不活的鬼怪。黎伶的魂魄无法归体,不得不另外炼制肉身,并将原身的血液抽取半数,注入新铸的肉身中。 这一次,她成功融入其中,却也因此留下不可消除的遗症。 仿照之物到底并非原身,即便注入鲜血骗过天地,也无法骗过自己。 注入新躯体的血液无法再生,却会死去,每过一段时间,她都必须从本体中抽取全新的血液注入现在的身躯中。 血液每日都会死去,黎伶却不能每日换血,血液死去留下的尘垢盘踞在体内宛如毒素,时常折磨着她。 高塔顶层与原身相连,唯有身处此地,才能最大程度地缓解疼痛。 如若难以忍受,也可以在这里紧急换血。 这是黎伶的秘密,三百年来唯商伴烟知晓。 “这才多久,竟又发作吗?或许你该再炼制一具新的。”商伴烟十分担心。 尘垢通过换血并不能彻底根除,仍会有部分藏在体内,时日久了就会对整个身体产生影响。每到这时,黎伶都会重新炼制身躯。 黎伶摇头,“虽然的确快要更换身躯,但今日并未发作。” 她近来心情不错,连带着旧疾都不常发作。 商伴烟不信她的话,但见她一脸风轻云淡,嘴角甚至挂着笑意,也不好多问。 “你在赏景?”她顺着黎伶的目光看去,却见到大雪之中勤奋劳作的身影。 那人似乎累得不轻,满头大汗。与她的辛苦截然不同,院内的亭子里却一片欢喜闲适。吃烧烤,饮温酒,好不快活。 “她怎么在除雪,没见到外头的大雪一刻不停?”商伴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知想到什么痛苦的记忆,“嘶”一声,捏捏眉心头疼不已,“你这混账,又在故意折磨人?” 黎伶不可置否。 她很有自知之明,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个混账。 不过这次,还是要小小地纠正一下:“她自愿的。” “放屁!”商伴烟想起曾经的自己,差点没忍住破口大骂。同样的计策她见多了,只不过从前是对自己,现在换了旁人。她面无表情地拉起黎伶:“走,去办正事。” “怎么,有结果了?”黎伶收起玩笑的表情。 商伴烟点头:“已找到叛徒,且与陈王有所联系。” 黎伶冷笑一声,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 ----
第6章 黎伶跟随商伴烟离开月城,跨过冥河,一路朝着魔域王都——秋离城飞去。 “蛰伏数年,终于显露马脚,若非月前你将许湘澜击溃,他们群龙无首,说不准真能让他们蒙混过去。”商伴烟讥笑一声,双眸之中尽是仇恨。 没有人知道,放荡不羁玩世不恭的魔君私下也会有这样一面。 “多久了?分明应当不过数年,我却仿佛等候半生,也不知我那徒儿在黄泉之下可还安宁。” 商伴烟喜好花天酒地,对凡尘琐事最是厌弃,就连宫中事项都随意交给属下,极少过问。她是慵懒随性的性子,对一切麻烦之事退避三舍。可这样的她,人生中唯有两次主动靠近“麻烦”。 第一次是三百年前,黎伶神魂离体,肉身破碎。 商伴烟对她一见如故,倾尽全力帮助她恢复原貌。 第二次是三十年前,一名乞儿跪在她面前,恳求救命。 当然不是救自己,而是她的孪生姐姐。 乞儿名唤长锦,是商伴烟某位下属的孩子。 她的父母希望长锦能享受繁华一生无忧,却自己走上错路,勾连叛贼意图谋反。 后来出师未捷,死在商伴烟手中。 而寄托他们一切美好祈愿的两名孩子,从此家破人亡,流落街头。 长锦是从一个地下黑市逃出来的,来找她时稚嫩的身体上遍布伤痕,青紫交加。 她们姊妹被人伢子抓走,沦为商品,辗转在各个地方。 可当时风头正紧,无人敢在商伴烟眼皮子底下接纳叛徒之女。 卖不出去,人伢子嫌她们白吃干粮,正巧听闻有长老谋求长生,就想将她们炼成童丹。 ——求你,求你救她,我愿剜心替父母赎罪。 于是,长锦真的拔刀刺入自己的胸腔。 商伴烟原本对她的请求无动于衷。毕竟是叛徒之女,当初未杀已是仁慈。可那天看到稚童胸膛喷涌的鲜血,心底竟真的触动一二。 她答应长锦的请求,可惜到底迟了一步,等到抵达时,长锦的阿姊已经魂飞魄散,连一截断骨都不复存在。 那一日,宽容大方的魔君鲜少地发怒,将整片黑市摧毁。 ——我食言了,救不了你阿姊,但重新与你约定,将理应落在她身上的宽爱转交给你。 可惜那之后长锦再无笑意。 商伴烟收她为徒,给予她自己所能给的一切,好不容易就要打开她的心结,却徒遭变故。 长锦失踪了。 商伴烟掀翻了整个魔域,只寻到一点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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