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受着他的目光在我身上打量,似乎有些不满。 说着方言——我只能听懂里面大概的意思。 “这样的好找买家吗?屁股也不大,瘦的跟个麻杆儿似的,一看就不能生儿子。” 女人同样用方言回复,她指着我,“大学生类这可是,大学生生地儿子以后肯定也是大学生,不仅得好卖,而且要买的贵才行类。” 狗屁不通的逻辑。 贵的能卖多少。 ...好像是一千三。 用一千三的“高价”就能够将一个人的“使用权”和“占有权”买断,怎么看都不是会亏本的买卖。 “买家”的大量需求也使得“聪明机智”的商人看到了牟利之处,更何况这几乎可以算作是个零本万利的买卖——只要小心一点。 男子似乎还是很不满意,一直嘟哝着生不出儿子不好卖出去。 三天的奔波之中女人只给我吃了两块饼,买了一瓶矿泉水。 他们像是一个成熟的作案集团,已经形成了自己的运作模式。 每个地方都有帮助他们隐藏身份的“线人”。 女人带着我坐的每一班车,都是由他们内部的人所负责的,车上要么是人贩子,要么是被拐的妇女。 饮用水里面被下了安眠药,于是三天来我都是一副昏昏沉沉的模样,到现在也是。 我的眼睛只能微微的睁开一条缝——这个时候我甚至不清楚自己是清醒着,还是困倦中稀里糊涂的感受到了他们对我这个货物的打量与品评。 我知道自己是要被人贩子拐卖了。 而拐我这样大的女生,只有一种可能性,卖给山里那些娶不起媳妇的人当老婆。 想到这里我的心里面就一阵恶寒。 恐惧感悄无声息的在我的周身蔓延,我的脑子里面一片空白,我该怎么办... 怎么逃出去... 脑海里面响起妈妈叮嘱的声音,她让我照顾好自己... 怎么逃出去...妈妈还在家里等我,她那样着急的性格,这几天没有接到我的电话一定会着急疯了... 我拼命的想要往上爬,却有一只巨大的、无形的、隐匿在城市最肮脏下水道和最遥远的大山里面的推手,将我一把送入了更黑暗的深渊。 脑海里面自动的将前几天看的新闻又播报了一遍。 “被拐女子一年半后被解救出来,已精神失常,曾孕有三男二女...” “父母多年寻女未果,再见时双方均已白发...” 小腹隐隐作痛,我下意识的抚摸向我的子宫。 那一刻,我似乎已经预见了我被救出来的时候新闻会取什么养的标题,“女孩在深山被当生育机器,精神恍惚已不认家属。” 不受控制的,我的脑海开始自动的去预设那些悲惨的过程和必定悲惨的结局。 死灰般的眼睛再一次睁开的时候,我已经被关到了一间地下室里面。 潮湿的空气浸润墙壁,墙皮已经脱落了不少,地上铺着些干草——现在也已经被浸湿了。 干草上零零散散的倒着几个人,包括我和年龄相仿的几个女孩。 萎缩在墙角的,发抖的身躯昭示着内心的恐惧,目光无神,不知道在看着哪里,房间里很安静,偶尔传出来的除了老鼠打洞的声音,就只剩下了啜泣。 紧张和恐惧的情绪会传染,我在这一刻才感受的这样清楚。 抽抽搭搭的哭声响起来的时候没有人敢去安慰,经历了之前被拐的经历,谁也不敢相信任何人——即使同病相怜,也在时刻警惕着这会不会变为刺向自己的又一把利刃。 心脏一直跳的很快,我必须一直思考着些事情让自己保持清醒,冷静...冷静... 别发颤,林媛... 别打颤,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重要的是怎么跑出去...林媛... 你可以—— 心理安慰还没有做完,搁着墙壁突然传来一声惨叫,又尖又细,年纪听上去并不大,惊悚的意味却直冲每个人的天灵盖,叫嚣着将人的脑袋一把掀起来。 于是房间内原本低声的啜泣也被惊恐的尖叫代替... 此起彼伏,高昂的声音再一次加剧了房间内的压抑。 我默不作声的又往里收了收自己的身子,耳鸣来的突然,天旋地转之间便只能听见自己慌乱如鼓的心跳声——嘣嘣嘣。 更像是恶鬼索命时来敲的锣,要死了...没救了... 我咽了下口水。 房间内一道冷漠的声音传来,“旁边是小孩,要去街上乞讨,残疾一点容易引起同情心。” 话说了一半。 内在意味显而易见——如果不残疾的话就要通过后天的手段让这些小孩变得残疾。 砍掉一只手,或者一条腿,割掉一只耳朵,总之怎么能勾起别人的同情心就怎么来。 额头出的汗浸润了发丝,此刻一缕一缕的贴在皮肤上让人窒息的发麻,接着我听到了有人问出来了我想问的一句话,“你为什么知道,又为什么不害怕。” 原来的那道声音沉默了一瞬,接着回答,“见过太多次了,第一次来的时候就看见了一个小孩的手被硬生生的砍下来。” 圆柱体在地上略微滚动之后停在了她面前几米的位置,后面哩哩啦啦的跟着一串红色的血印。 “脸被抹的乌漆嘛黑,担心说漏嘴可能会直接把人毒哑...总之,跟新闻上说的一样,就算是亲生父母从身边走过去,也不一定能认得出来。” 不仅是样貌上的变化,更是精神气质的强烈反差——被凌虐的小孩,哪里还能像在爸爸妈妈身边时候一样明媚张扬呢? 房间里的人听到这句话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胆小的姑娘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不要在这,我要回家,我要找妈妈,我让我妈妈给他们钱还不行吗?” 之前的那人显然没有闭嘴的自觉,还在继续的进行着“恐吓”。 “这可不行。绑架比拐卖判的重,那些人可精明着呢...也许没几个月你就当妈了,山里的人不管你是十六还是十八,来了月事就可以嫁人,就可以怀孕生孩子,生不出孩子的女人可能又会被卖——你别不信,我被拐来这里之前,看的最后一条新闻就是这么说的。” 更可怕的是,她这恐吓并没有一点夸张的因素存在,这些女孩将要面对的就是如此的深渊。 比恐惧更可怕的是被细致描绘出来的具象化的恐惧,细节到这种“凌迟”会在你身上刮多少刀,接着用什么又毒又辣的药继续吊着你的命,然后再告诉你,无论怎么活着,都逃不出自己被卖进的大山。 “你为什么不逃...?你懂这么多,也逃不出去吗?” 原本的女生听到这句话自嘲似的笑了一句,“逃过,腿被打断了。” “可能会影响卖钱,但是他们说,可以先让我生完孩子再卖给另一个人生孩子,会便宜很多...” 我沉默良久。 文明社会上所建立起的道德秩序依然没有传播到野蛮地带。 多荒谬多讽刺啊... 互相倒卖的女人和一定要生出来的孩子。 ——就好像“她们”不能被算作人似的。 我的决心更坚定了。 逃不出也要逃,打断腿就他妈的撞墙死。 我宁愿死在山里,也不愿意被一个陌生男人当做生育的工具。 我妈以前总喜欢说我性子倔,在此刻我自负的将其称作烈性。 总之到这里之前,我打的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主意。 最终,我以一千三百五十元的高价被卖给了一个二十八岁的男人。 他跛脚,长得也不好看,唯一的优点可能就是长得比较高——不,买卖妇女的人怎么可能会有优点呢? 他所犯得错足以让整个社会唾弃。 孬种。 我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留给这些人。 曲意逢迎对我这种没有什么社会经验的人来说到底太过于困难。 实际上我也在懊恼,为什么没有在当初稍微的收敛一下。 以至于当人贩子走了之后,张老二的娘凝视着我的脸说了一句,“看起来不是什么好脾气类人,先关猪圈里面几天,让她知道知道得听话。” 本质上是从一个深渊来到了另一个深渊。 脱离人贩子集团之后,起初我确确实实的松了一口气。但又因为不费什么心力的就能看出来,这母子俩都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戒备感又再一次升腾起来。 对。 买卖人口的能有什么好人。 林媛,也别怕他们。 前五天里,我都被关在这个猪圈里面。 肮脏的动物排泄物一不小心就会沾到身上来,我很害怕这些生物,我只能尽可能的避着它们。 五天的时间里只给了我五个杂面馒头。 硬邦邦的馒头被人从外面丢进来,在铺满粪便的泥地上滚了几下。 形容不上来是什么味道。 令人作呕的。 空荡荡的胃还在翻腾,明明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我吐出来,还是止不住的干呕。 最终还是捡起来了那个馒头。 因为得活下去。 要走出去。 我还有学要上,不能死在这样的猪圈里。 不能这样狼狈。 一层面皮被我剥了出去,可是味道一直渗透到了内里。 不知道是不是该说一句自己心真大,这个时候竟然是想起来化学老师说的分子扩散。 山里昼夜温差特别大,白天太阳晒得暖哄哄的,整个猪圈里面的气味仅仅用一个刺鼻是远远不够的。等到了晚上,气温骤降,第一天来的时候我还能抬头看一看月亮,打个喷嚏说真冷。 剩下的五天夜里,我就只顾着缩在墙角,脏不脏的已经不是我现在要考虑的问题。 混在猪圈里一天,身上就已经没有了什么干净地方。 这家母子可真是会磋磨人。 每天心情低落的时候就会想起那两人的嘴脸,于是愤怒代替了消极,成为我心中的唯一情绪。 为什么不趁天黑跑出去? 因为晚上他们家会把养的那条狼狗给撒开——第一天夜里我清楚的听见他要了命的再叫唤。 原本用来锁着狗的链子,这个时候便会绑在我的脚上。 饥饿感让我没有办法进行剧烈的动作,没有能量去做任何的事情。 每天仅有的一个馒头所提供的碳水,全部让我用来支撑着自己的意志。 操。 真是要命。 我知道他们试图磋磨我的意志,让我变得不再那么烈性,让我看清楚此刻深处的现实。 我比谁都要清楚。 现实。 听见他们每天毫不避讳的大声讨论我如何如何。 说等生了孩子再不听话就再卖掉,或者是换点粮食。 轻飘飘的讨论像是主人任意的处置一个牲口——价值已经被使用完全,不值得怜惜的牲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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