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又在顾漾轻准备开口客套两句的时候说,“哎呀,你这个师弟呢,可是从念书的时候开始就很喜欢你的文章,刚才还在埋怨我怎么就放人去建筑系了。” “我说我又不是导员也不是系主任的,你师姐愿意学什么就学什么。” 男生现在已经是老师手底下的研究生,也是带的最后一个研究生了,等到他毕业之后,为教育事业忙碌了一辈子的老太太也就要退休了。 师弟这边还在与老师辩驳,“就是说么,您有一个爱才的心,怎么就让师姐这个大才外流了呢。” 顾漾轻这次终于找准机会,连连摆手,“师弟你真是别捧杀我了,把我夸的太过了我可真是一点也不敢当,要说还是几位师兄师姐,我根本排不上号的。” 两位师姐本来坐在一旁吃着瓜子看笑话,眼看到火就要烧到自己的身上来,连忙制止,“怎么就还谦虚了上来,这我们和师弟倒是不谋而合了。” “当时院里面两个风云人物,一个是沈暄,另一个就是你了。” 顾漾轻接着往下问,“沈师兄今日也来吗?” 师姐乐呵呵的说,“他倒是想来,只是今天课太多了,从早八排到晚九,好几个年级的不同专业全有他的课,还得抽空给人上节选修,也真是够忙的。” 话题到了这儿就戛然而止。 接着就是老师拿出相册出来,一页页的翻,讲那些让她记忆深刻的学生。 其中一张合照倒是吸引住了顾漾轻的目光。 老师也乐呵呵的介绍,“怎么样,漂亮吧,可是大明星呢,说是到学校里面来找人,让我碰见了就拉着人拍了张照,只是这么多年都没再看过她的电影,多少有点可惜。” “沈知微演戏确实不错,可是拿过好几个最佳女主角呢。”师姐乐呵呵的说着,“我记得当时小漾啊最喜欢沈知微了,每个片子都反复的拿来看,看完之后还要写观后感,那样子可比写老师布置的作业认真多了。” 冷不丁的被揭了老底,顾漾轻嘿嘿的笑,试图蒙混过关,“师姐记性这么好啊...” “哎呀,我也想起来了。”老太太又往上推了推老花镜,“当时一张签名照还是小顾送给我的。” 师兄师姐还有凑热闹的师弟师妹七嘴八舌的说要顾漾轻也送他们一张,如此玩闹了一会,便是吃完饭大家都还各有各的事情,算下来也就顾漾轻一个闲人在这里,陪着老师又继续说会话。 “这么多年没有你的消息,现在看见你好好的也算是放心了。” 这话说的让人鼻子一酸。 “其实他们几个说的也没错,其中最有天赋的确实是你,沈暄也有天赋,只是你们两个人,却很少写什么东西。” “文字对很多人都是发泄口,无论喜怒哀乐,大量的情绪堆积在身体里都是不好的,于是乐也作诗,哀也作诗。沈暄是太过平和,你呢,漾轻。” 顾漾轻想和老师说一些自己的日常。 却发现出国的那段时光在她的记忆里面显得十分模糊。 像是从来没有过似的。 “大概是哀也哭泣,乐也哭泣吧。”顾漾轻只能这样说。 老师还是乐呵呵的,说外面的雨下了一天了。 春天里各种花草树木都发了芽,下点雨是很不错的。 “我还记得大二的时候,你转系之前,最后一次给我看你的诗集。”老太太像是想到了什么让人欣慰的事情,“那时候也就写了两三首罢,你乐滋滋的拿给我看,我当时好像还说你这名字起的不雅不俗的。” “叫做什么《折枝玫瑰》,你当时还和我辩驳了许久,现在还有写么?” “如果哪一天写完了,也要拿给我看看才好。”老师笑着说,“我还在期待着,毕竟文字不死,文学也不死,每个人身上都有文学的影子。” 顾漾轻想起来了那个荒诞的诗集。 也不能这样说吧,这是那本诗集完全就是她的恶趣味,是写给沈知微的情诗集,所以才会直白的直接在书上用玫瑰命名。 回家之后,顾漾轻把微博下载了回来。 不费任何功夫的就想起来了密码,因为这么多年她的密码市中只有那一个sgforever. 登陆之后的发来消息提醒,说已经有1560天没有见面了,欢迎回来。 顾漾轻下意识的在心里面计算着,1560天,大概有四年多吧。 在国外留学的那段日子里面就真的没想过去微博看一看吗? 不像是她的作风啊。 评论和点赞都是99+,甚至最近的还有一条私信,上面写着,“阿著大大,知微电影重映你会去看么?” 顾漾轻的心里猛然咯噔了一下。 她打开自己的微博界面,开始一条一条长文的看。 先是“N刷《曲》之后我心里面仍然会疯狂心动的地方。” 《曲》就是沈知微的处女作。 文章里面写着,“那时候的她是孤独与热烈并存的,非要打一个比喻的话就像是寂静夜空中绽放的一支烟花,黑夜是孤独的,烟花炸开的瞬间烟花也是孤独的,看似无数发光的点其实都是她自己,是她自己一点点的把自己照亮,一点点的让自己从完整到破碎又重新拼凑回来。” “其实不太愿意拿烟花来做比喻,太易逝了。” “但同样太恰当了。” 沈知微最后的作品《绝望之地》,她又是这样写的。 “我透过她的目光往远处看,渴望能够用灵魂暂住于她的身躯,我深知若非一步步的从那样的泥泞之地往外走,是永远不会与她感同身受的。所以再多的眼泪留下来,再多的愤懑与打抱不平都不及当事人痛苦的十万分之一,如果她这个世界是失望,那她会报复,如果是绝望的话,那报复都成了一件让她觉得疲惫的事情,她所做的似乎只有漠视了。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虚假的,最后再去追寻同样虚假的乌托邦。” 顾漾轻现在已经想不起来她是抱着什么样的感情去写下这样的文字。 现在想来,沈知微演过的电影大都苦涩,电影中的角色与她本人可谓是两种极端。 沈知微热情、自傲,同样有着一股倔强和凌人的意气,这种戏里戏外的反差感也让她收获了不少的影迷。 可是顾漾轻也见到过沈知微在深夜里一根根的抽着香烟,无节制的喝着酒,喝的醉生梦死,喝成一坨烂泥。 她又继续往下翻。 下面是条仅自己能见的,写了大概有三四行,标注着其四。 “雨坠落的无节制,打碎原本就拼凑在一起的 拼凑使其完整 完整妄图收敛 猖狂的问询得到轻飘的解决 何须收敛,只要热烈” 很烂。 但是挺沈知微的。 应用自动推送了一条新闻过来,标题是“国际影后沈知微未公开短片即将全网上映”。 顾漾轻想起来了那个冬天,沈知微说拍完那部影片就带自己出国。 她的心中隐隐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一些她已知,又畏惧,因此怯于触碰的。 一些忘记,又被众人庆幸她已经忘记的故事。 (五)物是人非事事休 深秋 城南 私人疗养院 张敬昀赶到的时候顾漾轻已经坐起身来。 年轻女人一开始是望着窗户外面的世界发愣,后来听见声音就顺势转头,看见是张敬昀就喊了一声,“哥来了。” 来风尘仆仆,此刻见到顾漾轻安好心里的一块石头才算是落了地。 “我记得睡着的时候还是个冬天,再睁开眼外面的梧桐树叶都落了满地了。”顾漾轻像是在思索些着什么,说起话来却似开玩笑一般,“恍恍惚惚的半辈子就过去了。” “怎么一睁眼又到医院里面来了。” 不知道是越活越回去,还是光阴时岁不经意的在她眼皮子底下溜走了快一年。 张敬昀张张口,半晌说出一句话来,顾漾轻直觉他想说的绝不是现在这一句,“时维她说等过段时间就来看你...阿漾,你觉得怎么样。” 后者笑笑,纯粹是为了缓解病房里面有些压抑的气氛,“挺好啊,就是不知道生的什么病,莫名其妙的就住进疗养院里面来了,脑袋里面空空的,什么也记不住。” “没事,想不起来就慢慢想。” “嗯,哥,我想再睡一会,我们等会再见吧。” 张敬昀出了房门,小心翼翼的将门给带上。 转了几个弯到院子里抽了根烟,手机拨通一个号码,忙音好几声之后才接起。 “张先生,顾小姐的各方面体征虽然现在已经趋于稳定,但是整体情况还是弱于常人,并且缓慢下降。一方面是要配合药物治疗,另一方面还是要保持病人的身心愉悦,避免受到刺激。” “那她的记忆呢?还有办法恢复吗?” 对面沉默了一会,“对于这种情况,一般属于创伤后难以面对那段记忆所以产生的自我防御机制,什么时候能够想起来有关于那段时间的事情还要看病人什么时候能够克服那段心理障碍。” 烟就夹在男人的手里任由它一点点的燃着,“如果是现有的记忆在醒来之后又丧失了一部分呢。” 对面回复:“...只怕情况不容乐观。” 张敬昀挂掉电话,左手微微的抖动将那燃的还剩半支的烟两口急促的吸完。 一时间抽的有些猛,把他呛得直咳嗽。 三十岁的男人此刻竟也红了眼眶,他看向窗帘半遮的那间屋子。 里面是他这么些年最深的挂念。 此刻他只期盼,顾漾轻在这个世界上仍然有些挂念,有些期冀,支撑着她游过这段终将漫长苦寂的岁月。 这是顾漾轻昏迷后醒来的第四次。 一年内,第四次。 城南疗养院在四年前住进来了一位重症患者。 从春天蔷薇花开看满了西墙,到秋天的落叶夹杂着南去的大雁,总有三个人常来看她,陪她说一下午的话,念念叨叨的,她却不曾睁开眼睛来看看这些来来往往的人。 像是将自己的灵魂遗忘在了另一个地方,放了一个虚假的躯壳在这里当作慰籍。 她的生命体征在无数次快要降到最低值得时候又奇迹般地回升。 靠着每天扎进身体里的营养液继续供给着微薄的能量,支撑那颗心脏缓慢的跳动。 至于灵魂,暂且未归。 是迷了路还是本就想离家出走,没人可知。 世界上最后在意她的三个人都在这里了。 今年年初,顾漾轻短暂的清醒了一个小时。 她神情恍惚又崩溃,只是一个劲的大哭,大哭,仿佛自己还沉浸在那失重感带来的恐惧之中,然后是剧烈的碰撞,火光,和死亡,以及死里逃生。每一个人都被她牢牢的抓住胳膊,眼神中都是哀求,但她说不出话来,恐惧让她说不出话来,和死亡的贴近让她无法言语,她只能哭,抓住每个人的胳膊像是抓住大海里的浮木一般。她摇着头,她想要去救知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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