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青芝工作很忙,无数个漆黑的夜晚都是一只玩具熊陪青禾度过的,青禾总是抱着小熊睡。玩具熊陪伴着青禾,但玩具熊不会说话,于是青禾只能自言自语。 青禾天马行空地幻想着,还给自己创造了一个不存在的朋友,名字也叫波利。有的时候波利会变成小熊,有的时候波利是窗台前一株被雨打湿的花。 青芝发现青禾自言自语越来越严重的那一天,青禾站在五楼高的阳台上,撑开了一把小伞,纵身一跃。还好,楼下的花坛里有一棵大树,苍劲有力的树枝勾住了青禾的衣领,青禾没有大碍。 而青芝却被吓个半死,青禾蜷缩在青禾怀里道:“妈妈,活着好痛苦。” 那一年青禾才五岁,就看透了人生的本质。 青芝哭笑不得,随后就带着青禾去看了医生,医生说小孩子的成长需要大人的陪伴,青芝很无奈,因为如果给了青禾陪伴,她们就没有面包。 迫于无奈,青芝决定把青禾放在方娟华那里。 方娟华住在一个叫做青凼的城市,那个城市很少有阴天,天空总是湛蓝。方娟华和一只猫住在一起,阳台种满了各式各样的玫瑰和蔷薇花。 方娟华是一个很严厉的人,教青禾弹琴的时候总是拿着一根教鞭,青禾弹错一个音就要被打一下手。青禾也不知道最初的日子里手都被打肿了是怎么还没想放弃的。 大概是因为喜欢吧! 哪怕后来再大一点,因为考试成绩不优秀,总是被惩罚不能吃饭,严重的时候甚至要跪在玻璃渣上,但是想着还能弹钢琴,青禾就都坚持下来了。 波利没再出现了,不存在的朋友变成了一台旧的立式钢琴。青禾的十指磨出了厚厚的茧,拿回家的奖杯也越来越多。 “所有你演奏的视频,我都看过。”黑暗中,夏之夏用气声说道。 “你在哪里找到的?”青禾有点想知道。 “世事不难,只怕有心。其实在很早之前,我在电视上看到过你。是一个纪录片,里面有你,还有你外婆。” 青禾想起来了,那一年她刚十二岁,在俄罗斯拿回了一个含金量挺高的奖杯,回国后一个纪录片导演联系了方娟华,他们觉得方娟华把她教育得很成功,于是想把她当作一个“别人家的孩子”的典范来拍摄。 方娟华同意了,但是青芝知道后却勃然大怒,那个夜晚青芝和方娟华争吵:“你毁了我还不够吗?连她你也要毁掉。” 就算上了年纪也要求自律的方娟华只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青芝呀,我教育青禾是很成功的,至少在旁人眼中,他们是认可的。” “什么算成功?追名逐利的成功吗?还是拿不到第一就不许进家门,大冬天的夜晚在门外一直罚跪?你别再拿你那一套用在青禾身上。” “行,你既然觉得我教得不好,就别把女儿丢给我,一丢就是这么些年”价值不菲的茶盏摔在了地上。 碎在地上的玻璃渣子让青禾回忆起跪在上面的痛感,膝盖在隐隐发酸,青禾不自觉地身子抖了一下。恐惧、不安、焦虑,再次蔓延开来,青禾觉得喉咙里像是压着千斤重的石头,青禾成了一个无法表达的哑巴。 那天方娟华和青芝的争吵最后以青芝短暂地妥协作为结束。因为最后纪录片还是拍了,但是拍完以后青芝就把青禾带回了自己身边。 13.坠落的人 “为什么要提起这些?”青禾不解,伸出手指按在了夏之夏的唇边。 “因为我想了解更多的你。” “我……不知道怎么说。”青禾转过身背对夏之夏,一个人看着洒在墙角的月光,月光清冷,没来由地寂寞又萦绕在了心间,但背上又被温热熨帖,好像有人在这一刻察觉到了她的孤寂,于是便用滚烫的心巴巴地贴了上来。 “不知道怎么说,就不说了。”夏之夏用指尖在青禾的后背画圈,一个又一个。 青禾纵容了这一个她不会允许发生的幼稚举动。 最后也不知何时睡着的,往后的好几天都是这样的。白天在学校上课,回家练琴写作业,深夜两个人躺在一起,有时候是青禾先睡着,有时候是夏之夏先睡着。 夏之夏先睡着的时候,青禾会在不算黑的夜里静静地看着这个人睡着的脸,青禾不太懂为什么有的人明明就在眼前但心里依旧充满了很多对这个人的思念,于是她伸出手握住夏之夏的指尖。 在听到夏之夏平稳的呼吸声之后,青禾像小时候对着波利说话那样道:“膝盖跪在玻璃渣上很痛,在冬天被赶出家门跪在门前也很冷,我一点儿也不喜欢那样,所以我不喜欢所谓的外婆,我很害怕她。有的时候,我很羡慕你。” “你每天都笑得这么开心,是有什么开心的事吗?我也好想知道。” 还好这一次青禾不是自言自语,但是陷入梦里的人也不会听见青禾说的所有话,青禾握紧了对方的指尖,恍惚间好像看见了她和夏之夏之间那条不能越过的线,至少是现在的她们不能越过的线。 于是青禾松开了手。 可是那个人好像在装睡,睁开了眼睛,抓住了青禾的手,黑暗里,夏之夏小声地说:“你。” “什么?” “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开心吗?因为你。” 青禾耳根子一阵发热,慌不迭地抽出自己的手:“你别骗我了。” 怎么可能会有人每天因为见到一个人就感到开心呢?青禾不想懂,但她宁愿夏之夏只是在骗她的。可是,每当这个人望着自己的时候,眼睛是不会说谎的。 年少的爱意,总是真诚又□□。 但夏之夏却紧紧握住青禾的手不愿意松开,说话的语调依旧温温软软的,仿佛使出很大力气的人不是她一样:“为什么不相信我呢?” “没有不相信你。” “你就是不相信我。明明那次在海边,我们一起看烟花,你看着我的时候……”后面的话夏之夏没再说了。 原来她都知道了啊!也对,这么聪明的人,又怎么会不知道呢?自己望着她的时候,眼睛里的喜欢以及好几次的落荒而逃,青禾还以为自己可以藏得很好。 也许,她可以接受自己默默地喜欢夏之夏。但是现在的她无法面对夏之夏这样直白的爱意,并坦然地接受它。而且夏之夏和自己告白,青禾一旦接受了这样的心意。那一切又不一样了。 青芝这一次的“爱情冒险”好不容易才迎来了还算好的结局。如果,如果她连别人的女儿都要偷走的话,那夏叔叔和林怀易女士对她们的好又算什么呢?而且有的时候爱情也未必会比亲情长久,对吧? 青禾不再试着去抽出自己的手,任由夏之夏握在手中。青禾只是坐了起来,另一只手捂住脸,垂着的肩有说不出的难过在里面:“我不知道,但是这样不行,你回自己的房间吧。” “你的意思是都不再需要我了对么?”那个人小心翼翼地问。 许久,青禾才从牙缝里挤出:“嗯。” 于是夏之夏松开了青禾的手,默默起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那之后,青禾又回到了失眠的日子里,有一天她撑不住了,这一次青芝亲自陪着青禾去看了医生,经过几小时的诊疗后,青芝才发现对女儿的了解远远不够,她一直以为青禾像自己,也相信青禾能靠自己走出一些心理上的困境。 但是,她好像想错了,青禾的问题远比想象中的严重。 青禾又回到了需要吃大把药片的日子。她的世界好像被一层玻璃罩给罩着,氧气稀薄,青禾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因为青禾的病情慢慢加重,青芝又不得不给青禾办了休学,乐队的排练也被迫终止了。 那是一段黑暗的日子,好像黑暗总是伴随着冬天一起来临,青禾在想为什么动物可以冬眠,而人却不可以冬眠呢? 靠近南方的小镇上,就连雪也是上天难得恩赐的礼物,哪怕只有一点,都会使人觉得开心。 拉开窗帘看见窗外飘起点点雪花的时候,青禾已经将自己关在房间整整三个月了,这三个月青禾好像隔绝了对周遭的一切感知,什么也做不了,就连勉强维持生命的呼吸,青禾也觉得好累好累。 大家来看望她,青禾无法回应,哪怕是夏之夏或者青芝每晚都来看她,青禾的感知都是迟钝的,她们就像一个个黑色的影子,站在那里,青禾知道有人在那里,青禾只是知道有人在那里。 为什么要在那里?一定要在那里看着她呢? 然后某一天,有一个声音在青禾的脑内响起告诉青禾:“起来走走吧,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于是青禾起床拉开窗帘,窗外正在下雪,世界白茫茫的一片,雪花压在电线上,麻雀站在上面叽叽喳喳。 青禾披着毛毯,推开窗,冷空气钻进她的鼻腔,刺激脆弱的黏膜。青禾打了一个喷嚏,她伸出手感受小小的雪花在掌心融化的冰热,原来已经是冬天了! “青禾你起来了?看这个!”站在楼下院子里的夏之夏看到了青禾,她举起手中小小的雪人,雪人的胡萝卜鼻子都歪了。 青禾“登登登”地跑下楼去,连赤着脚踩在地上都没发觉,夏之夏却被青禾吓到了,拉着青禾就往屋里走去:“好冷的,你这样会感冒的。” 青禾这才发觉脚已经冻僵了。 夏之夏拿来热的毛巾,想为青禾擦去脚上的污泥,青禾不好意思;“我自己来吧。”好在屋子里的暖气很足,青禾坐在沙发上,把脚擦净后,穿上鞋子走进洗浴间一边挤牙膏,一边问夏之夏:“妈妈和夏叔叔去哪儿?” “去机场了。” “去机场干嘛?”青禾放下了手中的牙刷。 “好像是接你的外婆。” 青禾的焦虑又犯了,她不停地咬自己的手指头,留下深深地齿痕在上面,夏之夏制止了她:“青禾,不要伤害自己。” “她为什么要来?我不想见到她,我不想见到她。”青禾几近失控地重复着这些话。 夏之夏没见过这样的青禾,有些手足无措,但她还是走上前,大胆地抱住了青禾,轻轻地抚着青禾的背:“别害怕,别害怕,你要是不想见到她的话,我现在就带你走。” “走,去哪里?” “去山上好不好,你好久都没看到白菜了。” “白菜。”青禾想起了短毛猫圆溜溜的眼睛,难以控制地流泪,为什么时间可以这样悄无声息地溜走,而她什么也不想去做。只能躺在床上,连呼吸也费力。 青禾差点就要跌坐在地上。但是夏之夏稳稳地接住了青禾,不让她跌倒,又扶着青禾走到了沙发上坐下,与青禾头抵着头,眼眶红红的:“对不起,那个晚上说了那些让你觉得难过的话,我不喜欢你了,一点儿也不喜欢你,你快点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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