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净敛住眸子,看不出有什么的情绪,“他甚至亲口告诉我,他灭了我的国。” 陈逸上前将他搂住,用衣袍遮住了他的神情。 他不知道叶净重生了一世,甚至听不懂叶净在说些什么,但是他知道他的心上人现在很需要一个拥抱。 叶净由着他搂着,一动不动。 顾连召欲再开口时,宋渊直接盯着他做出了一个口型:“闭嘴。” 他怕再说下去惹宋渊生气,顺从地闭上了嘴。 一片沉默中,宋渊缓声开口:“南疆之行不急于一时,明日再议。” 李言兮也温着声道:“陈逸,你先带着叶净回去。” 叶净拽了一下陈逸的衣摆,从中抬起头来,他眼尾有些发红,“南疆之行不可耽误,今日商议完,明日便出发。” 他时刻牢记着自己是密司局中人,当初进学堂时,师父就同他们说过,密司局不能参杂私人情感,要事事以国为先。 一直沉默着的宋若这才有了动作,她将手中拿着的画像放到了叶净的面前,看着叶净看清楚画像的模样后才道:“你能确定薄燕王心里有你吗?” 叶净顿了顿,就这样盯着宣纸上与自己有几分相像的眉眼半响。 要让他承认一个一直折辱自己的人心里装着自己实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他努力回想自己与薄燕王过往点滴,那些埋藏在深处,几乎已经被他遗忘的记忆被重新翻了出来。 他不得不承认,在发现他是细作前,薄燕王待他确实很好。 大概是那些回忆太过于美好了,一下子竟然让他觉得这样的齐时羽有些陌生。 在他记忆中,齐时羽应该是残忍的,冷血的,而不应该那么的温柔。 若是齐时羽先前对他没有那么温柔的话,或许他受折磨的时候就会好上很多。 他惧他、厌恶他,甚至恨着他,可又因为最开始那一点点好的回忆心里不断地滚着一把利刃,那把利刃把他割得血肉模糊。 每当齐时羽羞辱他,威胁他的时候,那些最开始的回忆就如同一把把尖刀,插了他满身,疼得他几乎无法动弹。 叶净骤然想起来许多的事,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明明已经过了近十年,可是他却记得清清楚楚。 他是整个府里唯一一个敢直呼薄燕王姓名的人,他住在薄燕王府中最好的院子。 他记得自己随口说了一句想吃荷叶鸡,薄燕王便下令让南疆所有的商队自大宋将荷叶鸡带回来。 他为了入京传递情报,随口胡诌道:“齐时羽,我想家了。”薄燕王便放他归京,还给了他很多银两做盘缠。 给他送行的那一日,冷冰冰的薄燕王竟然破天荒的说了一句,“早点回来。” 某一日,薄燕王在他面前喝醉了酒。 南疆酒性烈,味道比大宋的南兴酒还要刺鼻。 哪怕时隔多年,叶净还是对那南疆酒的气味印象深刻。 齐时羽不许他喝南疆酒,说宋人身子娇弱,尝不得。 叶净最讨厌南疆人说宋人娇弱,当即年轻气盛地喝了一杯。 密司局中人都受过训练,一个个酒量都是极好的。 叶净喝了一杯后便开始装醉,他得趁此机会降低薄燕王对他的怀疑。 只是齐时羽也不问问他是不是醉了,那双冷冰冰的眸子就这样盯着他。 一边盯着他一边给自己灌酒。 叶净没想到齐时羽竟然不趁机试探试探他,而是自顾自地喝酒,时不时还叫一下他的名字。 后来他才知道,那一日是薄燕王的生辰,也是其父母的忌日。 薄燕王的父亲母亲都是军中有名望的将军,却因为亲信的背叛死得惨烈。 一日之内丧父又丧母,薄燕王从此痛恨背叛,也再不过生辰。 甚至有人说进了薄燕王府的眼线是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眼线一经发现,都会死得极为惨烈。 叶净得知这件事后,不是担心自己,而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同情着薄燕王,想尽办法对他好。 可是叶净又深知自己同背叛他父母的亲信没什么两样,要是密司局有令,让他刺杀薄燕王,他的刀将会毫不犹豫地捅进齐时羽的心脏。 到时候他可能会因为心中不忍而眨眨眼,但是握着刀的手不会有丝毫犹豫。 正因如此,叶净已经准备好了败露后被薄燕王千刀万剐。 他不怕死。 这是他该得的。 却没想到自己没死,却受尽了折磨。 以至于在重生后,叶净一直在想,若是当初选择早早便死掉就好了。 他带着一定要把同伴们的尸骨带回大宋的执念,硬生生在暗无天日的地牢撑了很多年。 到最后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坚持是否有意义。 一次又一次雌伏于薄燕王身下,一日又一日的苟活着,他近乎麻木地活了近十年。 勤政殿内,叶净隐在袖子里的手指紧攥着又微微松开,他没有回答宋若的问题,而是道:“他恨我。” 可是爱和恨并不冲突。
第69章 玉镯 叶净没有再说话。 其余几人却已经知道了答案。 待叶净他们离去,站在殿中的宋渊把李言兮她们叫住,宋渊同宋若道:“昨日嬷嬷从老家赶回来看你了。” 宫中能让陛下都称上一句嬷嬷的人,大抵只有陛下与长公主的奶娘沈嬷嬷了。 正值春日,他们站着的地方有春风吹过,刮来一阵兰花香。 李言兮垂着的发丝随风飘起了一些,她听到宋渊的话,轻眨了一下眼。 她对这位沈嬷嬷有印象。 宋若及?生辰时,她曾给宋若敬酒,那时站在宋若身旁的便是这个沈嬷嬷。 上一世她入宫的第一年,也是见过沈嬷嬷的。 那时也是春日,御花园的鸢尾紫荆开得正盛,春日的暖阳和煦,照得人有些懒洋洋。 在她没有入宫的那几年,照顾宋若的便是沈嬷嬷。 那时沈嬷嬷病重,再无人可以继续照顾长公主,皇上便在各街巷贴榜,重金寻人继续照顾长公主。 那时李言兮刚丧夫不久,独守在将军府,出去采买时,看到了这榜,鬼使神差地便撕了下来。 好在她已经不是丞相府的二小姐,去参选也不需要谁的答允。 出乎意料地是,她入宫那日,看到了许多闺秀小姐,她们朱钗银饰戴了满头,穿着锦绣缭绫做的衣裳。 看上去不像是要入宫照顾长公主,更像是希望被皇上看上纳入后宫。 那些闺秀小姐自小被家里人宠到大,个个充满鲜活劲,模样矜贵乖顺。 而她因为春桃和秦知的死,终究是有些沉郁。 无论怎么看,皇上都会选个活泼开朗的闺秀小姐。 不过于她而言,即使没被选上也无妨,她来到这里,只是为了弥补心里的那一点点亏欠。 那一日是宋元七年夏日,阳光炽热,灼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李言兮微眯了一下眼,朝着高台望去。皇上正坐在那,他左侧站着一个很高的女子,眸色浅灰,正拿着长柄大扇轻轻给他扇着风。 她想这应该便是京中人口口相传的凌夫人,转了转目光,又看到皇上右侧的老嬷嬷,只见老嬷嬷咳嗽了几声,精锐的视线落在高台下的参选之人的身上。 出乎意料的是,当老嬷嬷看到她后愣了愣,随即道:“李家的二小姐?” 皇上闻言也朝她看来,顿了一下,最终还是纠正道:“嬷嬷,那是飞骑将军遗孀。” 最终几轮挑选后,李言兮得以入宫。 不过那时李言兮隐隐察觉到,皇上和嬷嬷是故意选她入宫的。 只要她出现在那里,就一定会被选上去照顾长公主。 那时她想不通,现在却是明白了。 因为宋若的身边人都看出来了宋若对她的情感,因为上一世宋若曾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默默地用自己的方式爱了她很久。 台阶之上陷入沉思的宋若总算回了些神,不再想叶净的事,转而接过宋渊的话道,“凉州这么远,嬷嬷怎地回来了?” 自宋若搬到长公主府后,奶娘便得陛下恩典,自宫中离开回老家凉州了。 宋渊朝着李言兮一瞥,又看回宋若,眼睛里明明晃晃写着几个大字:“来看你瞧上的媳妇。” 片刻后,李言兮在宋若的文心殿见到了沈嬷嬷。 老嬷嬷一见到她便迎了上来,拉着她左看看右看看,嘴里的话有如串珠,“听闻李府的二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性子温和,生得也极好,今日一看,果真是这样。” 想来嬷嬷不记得同她见过了,这才说出这番话。 半响,嬷嬷拿出了一个雕着丹鹤的木盒,取出了其中的玉镯递给了宋若。 李言兮看着这个镯子,愣了愣。 这镯子通体翠绿,雕着桃花花瓣的纹路,玉质晶莹剔透,好看至极。 这等上好的玉镯可不常见,可是李言兮却觉得有些眼熟。 上一世在宫中时,她曾见皇上亲手给凌夫人戴上过。 那时她追着宋若自内阁出来,便看到凌夫人抬手摘花。 那一日是个大晴天,日光正好,凌夫人的袖子落下来半截,露出了一截手腕。 她瞧见皇上握住了凌夫人准备摘花的手,将一个剔透玲珑的玉镯给她戴上。 那时皇上半垂着眼,耳朵有些发红,“这镯子孤找了好久才找到,你以后都不能取下来。” 凌夫人很轻地笑了声,“任何时候都不能取吗?” 皇上点了点头,“任何时候都不能取。” 凌夫人笑着凑到了皇上耳边,声音却并未低下来,“这玉镯凉,臣妾怕它触到陛下的龙体时,陛下直打哆嗦。” 闻言,皇上的耳朵更红了些。 凌夫人仍旧抬手摘花,露出了手腕处被衣袖掩去的镯子,日光照得那玉镯翠色鲜艳。 这是李言兮曾见过的质地最好的镯子,上面精雕细刻的纹路每一笔都不曾多余,足以见得雕刻之人的用心。 那个场景,李言兮记了很多年。 宋若接过了玉镯,上手牵住了她的手,仔细地将镯子给她戴上。 近处细看了之后,李言兮便发现这玉镯同上一世凌夫人手上的是不同的。 这镯子的颜色要浅上一些。 老嬷嬷笑道:“这镯子啊,是殿下她娘亲留下的,说是要我亲手交到殿下心上人手上。” 李言兮闻言有些不知所措,手指在玉镯的花纹上摩挲了一下。 毕竟她同宋若都是女儿身,她没想到老嬷嬷能这么顺利地接受她。 只是这一句话却让李言兮想明白了,大抵是先皇后留下了两个镯子,一个留给宋渊,一个留给宋若。 宋若见她不知所措的模样,上手搂了她一下,凑到她耳边道:“二小姐这副模样,直教我想亲一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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