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若去桌边给她倒水,银质面具也早被搁置在矮桌上,脸上的疲惫之色很重。 李言兮沉默着望着她,接过了手上的茶水。 喝口水润了嗓子后,一句温和的我没事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她瞒不过宋若,这样只会让宋若更加担心。 宋若接过她手中的茶碗,哄小孩一般摸了摸她的脑袋。 半响,李言兮笑了笑,神色有些苍白,“这是医馆?” 看这屋子布局样式,同内堂的风格很像。 宋若点一下头,声音里带着哑意:“我先去给你熬药。” 她转身欲走时,李言兮上手拉住了她的衣角。 面前脸上没点血色的人朝她扯出一个笑,“大夫同你说什么了?” 宋若心疼至极,上手碰了碰她的脸,轻声道:“一点小问题,解决了就好了。” 李言兮看着宋若,察觉到她的担忧,抓着她衣角的手更紧了些。 “行了,”卧门陡然被推开,外面是医馆的里堂,老夫人拄着拐杖颤颤巍巍走进来,“这有什么好瞒着的,真不懂你们少年人。” “药我让我们老头子去煎了,当务之急是要解了这丫头身上的蛊。” 李言兮睁大了眸子,瞳孔缩了缩。 南疆的蛊虫她是有所耳闻的,中了蛊的人浑然不觉,外人看来却多多少少能察觉得出。 她对自己的饮食极为谨慎,怎么会给人可乘之机。 再者她记得叶净说过,蛊虫逆人性,所以需要下蛊之人心甘情愿付出性命,蛊才能生效。 蓉烟不可能有这等本事来对付她。 “还瞪着眼呢,丫头,”老夫人瞧着她,“这是惹了多大的人物啊,下这么厉害的蛊。” 老夫人在矮桌旁坐了下来,“看外面的兵马,你们是军部的人吧,原本我和老头子不打算再同军部的人有所联系,只是你这小姑娘生的面善,我们不管也不忍心。” “要是我女儿没死,应该也像你这般大了吧,不过你这性子同我女儿倒不像,她爱闹腾。” 老而得女,女儿却死在了一场饥荒。 宋寅宗担心次年饥荒没有缓解,连皇室的人都吃不上饭便不愿开国仓放粮,无数人活生生饿死。 次年旱情缓解,全宋都雨水充沛,百姓大丰收,而粮仓留下的粮食由于春潮发了霉,全被替换掉。 那些粮食原可以救下许多百姓的命的。 丧女之痛无处抒发,两口子便就此恨上了皇室,甚至恨上了大宋。 大抵是触及了伤心事,老夫人不说话了,转而倒了杯茶,递给垂眸愣神,似在思索些什么的的宋若,“守一夜了吧,喝点茶水,倒没想到你也是个姑娘家。” 昨夜宋若一时情急便漏了陷。 宋若道了一句多谢,接过了茶水。 李言兮脑子有些乱,抬眼看向宋若,后者也正在瞧着她。 担忧、慌张,还有莫名的害怕。 正这时,老夫人开口,瞧着宋若:“你先出去吧,我同这个丫头聊聊。” 宋若走到外堂,正遇上了已经煎好药正端着药罐的老人。 她上前将药罐接下,神色微凝:“您昨夜说她中的蛊不会伤她,可否告知是什么蛊?” 老人打量了她一会,“我只告诉那丫头。” 外堂的木门打开着,有寒风灌进来。 有什么猜测在心里落了地。 刀悬在脖子上时让人没由地害怕,真正落下去的时候反而痛快了。 宋若掩下情绪,攸忽道:“是情蛊对吧?” “倘若是情蛊,母蛊便下在了我身上,所以您不愿同我说。” 宋若抽出银针,在指尖划出伤口,将血滴在了药罐里。 老人表情有些讶异,“看你这痴情模样,我原以为你知道后,就不愿给她解蛊了。” “我可同你说,要她真是中了情蛊,解了蛊之后,反噬的成效会令其极为厌弃你。约莫一辈子都不愿再见你了。” 宋若一顿。 她眷顾那个夏末,有风和虫鸣的夜晚,李言兮闭着眼吻住了她的唇。 也眷顾李言兮每一次碰触她的耳尖,栽到她的怀里。 从今往后过往种种都将会是大梦一场。 如今梦该醒了。 她不舍得让她放在心尖上的人受这种苦楚,也从不会自欺欺人。 宋若指骨动了一下,扯着唇角笑了:“若真是那样,我便一辈子藏在她身边。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看着她便好。” 老人摇了摇头,“也不知哪个练蛊师作出这等糊涂事来。” 这事疑点重重,宋若定是会彻查的。 宋若端着药罐进去时,李言兮正在同老夫人说起宋若小时候的傻事。 那是她与宋若同吃同住五年时,听宫里的嬷嬷说起的。 老夫人向她问起宋若,她便一个人絮絮叨叨了很多。 如此说了一通后,李言兮神色好了许多,不再那么虚弱。 见宋若进来,她立马收了声,转而瞧着她笑。 宋若也眉眼带笑瞧着她,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 老人敲了敲卧门,“老婆子,那苏叶你放哪了?” 说着上前将老夫人搀扶住,两人离开了卧间,还将门带上了。 宋若垂下眼睫,将药罐里面的药倒进瓷碗里,用勺子盛了一勺汤药放到李言兮嘴边。 李言兮察觉到宋若的手颤了颤,心里疑惑,却还是张嘴喝了下去。 不过短短几秒,却漫长得恍若一生。 宋若停住了动作,看着她,僵住脊背,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良久,李言兮温声道:“怎么了?” 宋若看着她眨了一下眼,那双黑眸蓦然湿润了。 李言兮上手覆住了宋若拿着瓷碗的手,将碗捧起了一点,咬住碗边,将汤药喝了个干净。 再抬头时,宋若含在眼里的泪已经落了下来,她近乎孩子气般说:“李言兮,你不要讨厌我。” 李言兮一怔,这辈子她从未见过宋若哭,只觉得喉咙堵噎,说不出话来。 宋若又道:“蛊不是我下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你不要不想见我,好不好?” 说着哭得更厉害了。 她不懂宋若到底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却因为她的难过而心疼。 她抬手,擦去了宋若的眼泪,声音低低:“傻子。”
第42章 缘由 宋元二年,春和景明之时,宋若及笄。 当时三皇子叛乱刚过不久,皇上为抚恤群臣之心,举办了最为盛大的生辰宴,名曰春日宴。 自那以后长公主的生辰宴都以春日宴号称。 那个宴会宴请了百官,众人挤在寅宗时期修筑的琉璃殿内,一时人多眼杂。 秦知之母阮夫人自知性命所剩无期,得知自己的儿子心仪长公主后,便起了下蛊的心思。 阮夫人来自南疆,秦知之父秦明驻守南方边界时,与她相识,并最终相爱。 她的娘亲是一个高级练蛊师,她自小看娘亲养蛊,慢慢也精通巫蛊之术。 两人在边关相守多年,最终回京成亲。 寅宗时期,因为那场饥荒,南方起了叛乱,百姓的反抗声一次比一次严重,秦明被派去平定叛乱。 难民凶狠,朝廷又兵马不足,秦明此去,如何都是送死。 阮夫人向当今圣上,那时的太子殿下求情,并最终通过宋君免去了此行。 秦家世代忠骨,忠君爱国刻在了他们的骨子里,朝中几乎没有人比他更适合此行。 两人正新婚燕尔之际,秦明谢绝了寅宗好意,也辜负了阮夫人的一片苦心,毅然决然选择去平定叛乱。 那时阮夫人牵着只有六岁的秦知拦在战马前,哭着道:“你当真要弃我们母子于不顾?” 那双浅灰的眸子蓄满眼泪,像被雨水淋湿的花,谁人看着都会心软。 秦明闭了闭眼,最终连战马都没有下,只丢下两母子一句“等我回来”。 可他没能回来。 阮夫人独自将秦知拉扯大,念了那个死在南方、尸骨无存的人很多年。 她怕秦知也会受这种苦,饱受情爱的煎熬,所以在得知自己儿子的心意后,趁着春日宴将子蛊放到了蜀酒里。 她已经病入膏肓,时日无多了。 情蛊是绝对的依存与服从,只要长公主喝下那杯酒,一切皆会如秦知所愿。 殿中人很多,那杯下了蛊虫的蜀酒混入其中,受安排的丫鬟拿起那杯酒,穿过长桌,放到了长公主面前,又隐在众多丫鬟中离开。 蛊虫溶于酒中,阮夫人用自己的血养出来的蛊虫无味无色,除非用血滴在其中,才可察觉出来。 银针查不出问题。 那时,李言兮跟在李承铉身后,进了琉璃殿内。 夜晚烛火煌煌,宴席盛大,殿中人几乎要摩肩擦踵了。 蜀酒性烈,即便天子来了,众人喝高了还是一言一语聊了起来。 丞相位高权重,坐得离皇上近。 李言兮是女眷,坐在了右桌,托着李承铉的地位,她为嫡出,坐的位置能够清楚地听到天子与长公主的谈话声。 那时皇权不稳,百官给长公主递酒庆生,寓意深重,蜀酒性烈,皇上道:“昭和,你还能喝吗?” 李言兮一惊,抬眸向高台看去,只隐隐约约看到了宋若一个侧脸。 哪怕只有一个昭字,她也无端想起一个人来。 不过是匆匆一瞥,那少年人却刻在了她的脑海里。 他叫宋昭。 很久以前,八月初的某个夜里,有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少年曾救下了她的命。 若不是他,她在七岁那年就投井自尽了。 明明比她大不了多少,却比她高上了许多,那少年人的手是冰凉的,却牵着她走过黑暗。 可惜那时她手中提着的烛盏不够亮,那晚月色也不够好,她没能看清楚那人的面貌。 自那以后她找了那人很久,却了无踪迹。 宋是国姓,昭字更是少有人用。 从此那人成了她生命中的一盏烛台,每回想一次,烛台都会被雕镂彩绘一番。 长公主醉意不上脸,只是拧了一下眉,百官敬的酒太多了。 那酒还剩下最后一杯,被她身边的嬷嬷端着。 蜀酒太烈太苦,所有的酒里她只爱桃花酿,春桃机灵,将酒换成了茶水。 李言兮站起身来,同身边的官家小姐打了声招呼,这才端起酒杯走到长公主面前。 袖子一晃而过的那个瞬间,嬷嬷手中端着的蜀酒与她手中的杯盏交换。 无数眼睛盯着上殿,作为女眷她是没有资格去敬酒的,即使将酒递了出去也是自取其辱。 长公主不会接她的酒。 她知道这个规矩,钻了这个漏洞,将二人酒茶递换。 宋若微顿,抬眸瞧着她去,她弯了弯唇,朝对方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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