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言兮下意识抬手握住了自己面前那双作乱的手。 那双手只顿了顿,任由她拉住。 那双手和她想像中的手不一样,虽然掌心有薄薄的茧子,但是却纤细温软,简直像个女儿家的手。 她将对方的手松开。 又顿了一会,身后之人才自如地拔下她的玉簪,挽过她额前的碎发,熟练地簪了一个发髻。 窗外的夜色更沉了些,长窗的窗框在李言兮眼里晃,她蹙眉眨了一下眼,望着下面的灯火发呆。 这窗框总在晃,耽误她看热闹,于是她认认真真看着窗户道:“你别动。” 身后人恰好替她挽好了发,看她对着长窗自言自语,很轻的笑了一声。 像是这个冬日的最后一片雪悄然落地。 青衣男子忽然开口问她,“你今日为何穿成这般模样?” 她穿了一件千折裙,上身套了一件月白色小袄,都是很淡的颜色,发上没戴任何发饰,除了一支玉簪。 李言兮想说些什么,她记得自己是有理由的,可是她又无论如何都记不得。 于是她看着坐回酒桌对面的人,对上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仔细想了一会。 对方垂眼将她看着,直接端起酒壶,灌了一口。 半响,李言兮温温和和道:“许是感觉累了,不想再做丞相之女,不想再为了合乎礼仪而穿戴这些冗杂的衣饰。” 说完她又觉得自己应是说错了,她确实不想做丞相之女,可是她喜欢锦衣绣袄。 对面的人无声的地盯了她半响,抬手为她倒了一杯酒,将酒杯推到了她面前。 只听得他道:“你以为平民百姓比你过得逍遥,可其实他们为了生计日日算计着材米油盐,遇到了天灾,我们不过是缩减衣食,而他们却是冻死饿死。” 李言兮看着他认认真真的模样,抿了抿唇,“你凶我。” 他无奈失笑,“没有凶你。生在帝王家,路途艰险,在繁重的礼节之外,是阴谋诡计。我每次颇觉累了都会同自己说这些话。” 李言兮感觉脑袋有些晕,细细思考了一会后,她才应答:“我已经两年没有施粥了。你可知自从新皇上位后,国库盈余,赋税削减,政治清明,现在就算遇上大涝大旱,也没有灾民。” “你往下看,”李言兮指了指对街的永昌店,“百姓安居乐业,谈何冻死饿死。” “你同自己说这些话,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对面的人微顿,定定看了她两秒,又垂下眸子:“你的话可比刀子还要戳人心。” 看着对方一副失落的模样,她摇摇晃晃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向他。 感觉到对方要站起来去搀扶自己,她道:“别动。” 然后她跌跌撞撞走至他面前,张开双手,俯身搂住他的脖子,温温和和安抚道:“以后觉得累了,就吃点糖葫芦,糖葫芦很甜的,或者——” 被她搂住的人几乎僵成了一块木头,哑声开口:“或者什么?” 李言兮闻着对方身上的香气,像是梅花被冰在雪地里,她的脑子已经糊住,说出的话颠三倒四,毫无逻辑,“或者抱抱我,我也很甜的。” 守在外面的春桃忽然喊:“小姐——咱们该回府了!” 第二日,李言兮头疼着醒来。 她唤来春桃为她准备洗漱,宿醉的疼痛让她整个人都不太清明。 春桃一边替她擦手一边絮絮叨叨道:“小姐,你昨天真的是喝得太多了。” 李言兮自是知道自己这样有些荒唐,比上辈子喝的还多了些。 喝下醒酒汤后,她缓了缓,上手撑了一下脑袋,直到感觉自己清醒了许多,这才开口问春桃:“昨天夜里遇到的那名书生,你可还有印象?” 春桃把空碗放在木托盘上,似是短暂的回想了一番,这才道:“小姐,你说的可是那个想抢我莲花灯的傻子?” 李言兮看她一派没心没肺的样子,难得生出些无奈,看来要给她找个好夫婿,道阻且长。 不过她知道这事急不得,要慢慢来,如果那书生真的有心,应当会找上门来。 昨夜上元节那场雪,大概真的是这个冬日最后一场雪了。 今日一大早,天气便晴朗起来,淡薄的光洒在院子里,照在还没来得及消融的雪上。 沐浴过后,李言兮穿了一件薄色的长袄,下身是浅色画裙,穿了一双自己青睐的锦履。 春桃替自己梳妆之际,她便摆弄桌上的胭脂,她拿了一张枣红胭脂纸抿了一下,正要放下,却忽然想起昨夜里,宋若说她打扮得太过素雅。 拿着胭脂纸的手微微一顿,又复而抬起,放在嘴边重新抿了一下,唇上颜色深了一些。
第5章 疑点 梳好妆后,李言兮便坐在院里晒太阳。 初春的阳光洒在她身上,给她罩上了一层淡光,看起来多了些生气。 她一边闭着眼睛小憩,一边回想着上辈子敌军破城的那一日,看看能不能得到更多线索。 毕竟短短几年将繁荣昌盛的大宋架空,京城之内的细作绝对不仅一个。 她不能就在这里坐以待毙。 可是那一日太乱,兵临城下的消息快得就像一把断头刀,毫无预兆就砸了下来,以至于李言兮根本没有留心观察京中的情况。 她强迫自己一遍遍去回想,好发掘出一些有用的信息。 那一日,她陪着宋若在御花园里玩,后宫里忽然传来凌夫人失踪的消息。 发现凌夫人失踪后,皇上面沉如水,差遣宫人去找,自己也慌乱寻找。 后来,秦老将军急匆匆入了宫,捎来京城北墙被人攻陷的消息,也捎来凌夫人是叛军的消息。 敌军入京后疯狂屠杀百姓,已经快靠近紫禁城了。 那个时候,她正在同宋若一起放纸鸢,消息传来时,纸鸢的线猛地一断。 要不是说这些话的人是秦老将军,她根本不敢相信。 边关从没传过要打仗的消息,南疆、流火都与宋国相安无事。 为何蓦然来了一批敌军? 守在宋国周边的三十六座城池固若金汤,为何会这么轻易地被攻陷? 那位待人温和,性格明朗如星的凌夫人,为何会是叛军? 皇上固执地向北走,集结京中兵锐,要决一死战。 谁都知道这不过是螳臂当车。 秦老将军在皇上面前跪下都没能拦住他,那位上位后就让大宋焕然一新的帝王,在百姓的啼哭声中轻轻开口:“孤要同孤的京城,孤的百姓死在一起。” 最终秦老将军派人护送她和宋若往南墙走,沿途尸山血海,她们在亲卫的护送下,在混乱中堪堪保住了性命。 沿途的记忆清晰而混沌,她记得在众多百姓逃亡时,有一个店肆缓缓关上了门面。 只不过那只是在她余光里一掠而过的场景,血腥味冲击了大脑,屠杀和嚎叫把细枝末节给模糊化了。 她目睹几岁孩童坐在街道上,守着母亲的尸体哭泣,被一箭射穿脑袋。 鲜血的味道浓得让人想干呕。 再是身上带伤,轻甲渗血的亲卫说南墙也闯进来一大批敌军。 宋若害怕地拉住了她的手,李言兮温声安抚,然后下达命令,让亲卫护送他们到达北墙。 倘若一定要死,那不如让宋若同她的兄长死在一起。 到了北墙后,城墙下尸野遍地,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城门大开,敌军的千军万马浩浩荡荡,淹没在视线范围外。 在敌军的战马上,她看见了‘凌夫人’,他手持虎符,号令千军万马,就像玩弄蚂蚁一般,一次又一次派遣少数兵马进来。 就连李言兮都没有发现,这位凌夫人居然是位男子。 她在宫中生活了五年,这位凌夫人偶尔还会来逗逗宋若。 大宋后宫亏空,除了这位凌夫人,新皇再没有纳过别的女人。 有一段时间,文武百官几乎每日都要上谏一回,说为了大宋基业,请皇上开枝散叶。 可新皇广收义士,虚心纳谏,却从不在这件事上妥协,国家一日比一日要好,满朝文武也渐渐消停了。 他们怕再逼下去,新皇会立个旁支做太子。 都知道新皇是这么个浑不吝的人。 部分朝臣把希望寄托在凌夫人身上,希望她尽快怀上龙种。 文武大臣们绝对没有想到,他们寄托着希望的凌夫人是个彻彻底底的男子。 还是敌国的皇子将军,是个被派遣到这里六年之久的细作。 十几仞高的城墙之上,放哨点最高处,皇上浑身鲜血,一手执剑,他四周躺着几个敌国士兵的尸体。 汩汩的鲜血顺着九五之尊的龙袍缓缓滴下,手中紧握的剑也在不断滴血。 他满眼沉静,似是想明白了什么。 他所有的疑虑全是真的,京中百官、军中将领,许多都是敌国的棋子。 这些年,他不断想除掉这些人,可是那些人就像蜿蜒攀爬着的毒蛇,如何都斩不干净。 原来…… 原来最毒的那一条就在自己身边啊。 他垂眸向下看,城墙下面,那个平日里将他压在身下,温柔至极的人正身着军甲,神情阴冷。 风里带着烟沙和血腥味,李言兮看见新皇拿剑的手颤了颤,双眼发红,城墙下那个冷酷得和凌夫人一点也不像的男人又派了一队兵马进去屠城,这才微微抬头。 啪嗒一声,皇上受伤的手没能拿稳剑,剑坠到了地上。 李言兮拉住情绪崩溃,要冲上去的傻宋若,缓缓捂住了她的眼睛。 她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让宋若同她兄长死在一起,于她而言,实在是太残忍了。 城墙之下,那手拿虎符,神情冰冷阴晦的细作哑声道:“你若投降,本王尚可放你一条生路。” 皇上垂眸定定瞧着他,掀了掀唇,从高墙上一跃而下。 那一日,不过深秋,却开始下起了那年冬天第一场雪。 心怀黎民的帝王一袭龙袍,浑身鲜血地躺在城墙下,骨断筋折,血脑四溅。 李言兮猝然睁眼,扶着圈椅的横木干呕起来。 春桃端着茯苓饼走过来,赶忙将瓷盘放下,着急道:“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见她要跑去叫府医,李言兮将她拉住,摇摇头后,又趴伏在椅子上喘了几口气。 “过几日,是不是可以去大理寺祈福了?”李言兮闭了一下眼,缓声问道。 春桃应是,又道:“可是小姐,你不是常年到了初秋才去祈福吗?” 李言兮道:“今年去早些,过几日就去。” 春桃没追问了,跑去内阁给她倒了杯茶水。 一晃七天,大理寺传来可以祈福的消息,李言兮换上青褐色的短衫,用一支木簪挽了发,卯时便在广轩堂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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