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世芳往前一步,看向黄蛰的眼神冷淡至极。 “道友莫误会,我不过是听闻浮玉山一带偶有开山鹿的踪迹,只是天道不怜,晚了一步,被一些蠢货给糟蹋了。巧得很,我又正与山伯有几分故交,便来叙叙旧,而后的事么,道友应该也猜到了,”黄蛰一脸笑意,意有所指地看了眼闻世芳手中微微游动的龙魂,“只是没想到,闻道友竟然也在这里。” 闻世芳冷笑一声,“山伯不是在你手里么?还不够么?” 宋青一怔,山伯死了?! 她细细辨认,终于在这位不速之客身上嗅到一丝熟悉的气息。 山伯和她结怨已久,向来想吞噬掉她,这一回多半也是他搞得鬼。山伯虽和她实力在伯仲之间,却有一门独门秘技,只要有一丝神魂逃脱,很快便能东山再起。 但这一回,恐怕是彻底栽了。 宋青不动声色听着风声,七星山外禁制残破,甘泉村人语细微,没有别的修士再赶来。 黄蛰微微一笑,端足了谪仙的派头,“他既然邀我前来,总该付出些报酬,既然这龙魂已然与我无缘了,那么他自己也是可以抵债的。” “况且,我遇到山伯时,他已只剩一道残魂,想来我还是要多谢闻道友。” 语罢,他意味深长地看向道衍和宋青二人,见二人面色如常,顿时心生惋惜——这松树魂魄是捞不着了。 无耻至极!倪霁惊得目瞪口呆,怎么也没想到曾经声振一时的水仙人原来是这般脾性。 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闻世芳面色更冷,毫不犹豫地下了逐客令,“既然如此,黄道友可以回了。” “自然。” 黄蛰笑着点头,红鱼转身悠哉悠哉地游了几丈忽地又停下。 “闻道友闭关多年,想必也不太清楚这半天山脉里大妖的事,我也送闻道友一个消息,山伯虽死,但他手下众多,又和青州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里面的东西还是要找个稳妥的法子处理才好。” 话音刚落下,一人一鱼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谷地内安静了片刻,宋青眼神在两人身上兜兜转转,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虽说已在幻境中相处了许久,但乍见真人,她陡然生出几分不好意思。 这二人分明是道衍一样,因为她才入了幻境,更何况,方才那道剑魂的事情她也瞧见了,这会儿实在不是个好时候。 若不是有那位不速之客,她早就走了,隔日再来拜谢也不迟么。 “七星山禁制已破,此地虽荒僻,但异宝气息难以掩盖,难保没有其他修士过来搜寻,宋道友多加小心。” 闻世芳静立了一阵,再开口时语气已然波澜不惊。 宋青陡然放下心,点头道:“多谢。山伯一死,他手下那些些虾兵蟹将也成不了气数,在下不才,方圆百里还是能管一管的。” 道衍轻咳一声,召出一面镜面已如蛛网般开裂的雕花铜镜,“两位道友,实在对不住,困住我们的是南华观的玄门破心鉴。” 镜面很模糊,像是笼着一层薄雾,虽然已被击碎,但视之仍觉头晕目眩。 倪霁移开眼神,灵台内青莲浮在识海上,不断抚平着浪涛。 这名字有几分耳熟。 闻世芳皱起眉头,忽地想起来,多年前,她师傅曾抢了一船出海寻宝的修士,他们找的似乎就是一面镜子。那些修士滥杀无辜,出言不逊,又富得流油,她很是难忘。 所以这镜子怎么到了这里? 道衍长长叹了口气,“百年前,万丈冰原曾有异宝出世,当时天降异象,引得无数人前往。法宝有灵无主,又蒙尘多年,谁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后来,法宝自行认了我派清文师祖为主,才知道是失落已久的玄门至宝破心鉴。只是世事难料,清文师祖意外身陨后,破心鉴又不知所踪。” “谁知道竟会被人囚了一道蛟龙魂魄进去。这破心鉴原是用来磨砺弟子心性的,许是因为那道龙魂,才有了几分凶性。”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两人,“好在两位都无事。” “那龙魂我认得,”宋青突然开口,神色迟疑而费解,“约莫是三年前,一条蛟龙溯寒川而上来到了这里。我见他时,他已身受重伤。大抵是因为伤势久久不愈,他便开始走血食之道,后来我便将他斩杀于江中。他本该神魂俱灭了才对,如何会有一道魂魄落入这里?” “许是因为破心鉴,”道衍迟疑着开口,“破心鉴审神魂,溯往昔,残魂被它吸引而去也是有可能的。如今破心鉴颇有几分古怪,我对炼器之道一窍不通,但清文师祖陨落不足百年,观内师长也许知道一些。我打算先回一趟南华观。” 闻世芳点点头,“自该如此。” 她心里却想着另一件事。 蛟龙一族是妖中翘楚,伤势久不愈合对他们来说是稀奇事。除了那些极其特别的功法和法宝,还有就是神魂出了问题。 那蛟龙可能就是循着神魂的气息来到这里的。 只是,有什么人能生抽神魂? 或者是妖? 也许,该去青州一探。 闻世芳:“宋道友庇护一方,是福缘深厚之辈,来日定是有大造化的。蛟龙稀少,能重伤他的必定不是寻常人或妖,还是多加小心为好。” 宋青一怔,苦笑了一声,点了点头。 怕是,罪孽深重才对。 说话间,倪霁忽然小小唤了一声闻世芳,整个人就倒下去。 闻世芳一把扶住她,神色骤变。 道衍和宋青亦是大惊失色,生怕哪里出了问题。 神魂若是有问题,那还了得?! 花发的道人一甩拂尘,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摸了把脉放松道;“小友虽没有陷入幻境,但神魂再破心鉴中走了一遭,也有些消耗,该是累了。” ----- 一晌酣眠,再醒时,已到了客栈,明亮的天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微尘在其中缓缓流动。 她师叔双目微闭,神色平淡,面前摆着一卷玉简,正全神投入其中。 光线正好,衬得闻世芳肌肤若玉。她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倪霁忽然不受控制地想起落雪中的刹那悲痛,那是她从未见过、也未曾预料到会发生在闻世芳身上的神情。 原来,即便是修为冠世,也有阻止不了的事。 见她醒了,闻世芳放下玉简,手上多了一只微缩的小舟。 “十二年前,她舍身修塔前抛给蒋瑛的。不知为何,蒋瑛径直送到了我这里,只说是觉得更稳妥些。” 小舟无篷无桨,通体乌黑,像一朵沉云般慢慢向倪霁飘去。 这没道理。闻世芳忽地心想。蒋瑛并非倪家客卿,也不是云洲人士,更从未听说她修习卜术,她为何觉得倪家“不妥”?哪里“不妥”? 倪霁小心接了过来,点头道:“确实更稳妥。要不然可能就在先前大难时与浮岛一并毁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闻世芳越发觉得此事有蹊跷,定了定神方道:“风波舟以雷击木为身,由夏大家炼制而成,虽然只是代步之物,但行于不归海之上也不成问题,比有去有来坊的长船还要耐用几分,是世间难得之物。” 蒋瑛送过来时,已过了许久。她当时只觉得荒谬,魂魄散落,遗物归葬倪家却是理所应当。然而,蒋瑛到底是蒋瑛,巧言近妖,她还是收下了。这么想着,她已然决定去寻一寻蒋瑛。 倪霁摩挲着手里的风波舟,只觉触手温润如玉,她犹豫几番,最终还是轻声问道:“那残魂……” 屋内安神香袅袅,闻世芳静默良久,再开口时带着一股几近于冷漠的声调,“是我收集的。” 十二年前,她在雁归处呆了三个月,耗了无数心力,刚出雁归处,便接到了镇魂塔出事的消息。她强行催动灵力,跨越千里,面对她的是叠了无数重阵法,闪烁着耀眼灵光,却挂着道道白绫的镇魂塔。 邪灵气息全无,镇魂塔干净得好像小灵台境的佛塔,一点碎裂的痕迹都没有。 方寸间的修士还未完全撤去,称颂烟霞客高义的话本却已在山下流传。 她在塔前遇到了谢天影和张真。 “长生剑已然回归琅嬛福地,你不该来的。” “闻道友,事已至此,请回吧。” 可她还是进去了。 有些事情,总要有人来做。 不见峰很高,加上镇魂塔就更高。她提着归去来灯进了塔,黑色的凶煞气中散落着点点金芒,就好像昔日浮云岛上的散落满地的桂子。她一点一点收入灯中,一步一步登上了塔顶,苍穹之下,是一片苍茫的无边云海。 很离奇的,她悟道了。在一个身后尽是血泪的地方。 “她舍命一搏,身魂皆化作无数道剑芒,封塔之时亦有不少进了塔中。她不该在那里的。” 闻世芳说得轻松,倪霁却是骇然。镇魂塔里都是些能直接引动天雷的凶灵,安然从镇魂塔中走出已如登天,她师叔是如何在无数凶灵中找到那一点点灵光的? “……镇魂塔是她的命定之地。” 杏花洲之主曾悠悠叹道。 彼时天高云淡,谢天影的表情却笼了一层阴影。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她便转而说起了长洲剑仙近来的举动。 但她一直记得。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命定之地”。 难怪谢姨对此晦而不言。 倪霁垂了眼,陡然感到了几分近乎荒唐的命中注定。 镇魂塔磋磨神魂,唯有归去来灯能护住一线生机。也许,自闻世芳在青州得到归去来灯的那一刻起,她就注定了要在镇魂塔里走一回。 当真么? 倪霁咬了咬后槽牙,毫无由来地开口道:“屋里有些闷,我们出去吧。” 时隔几日,小镇如旧,采药商人来来往往,街角的云吞铺子依然升起袅袅蒸汽。甘泉镇里也有卖汤圆的黄二娘、演皮影戏的老人吗? 两人走过长街,酒楼内一身道袍的道衍正和宋青下棋,十五扒着棋盘,黑溜溜的眼睛一动不动。 棋局精妙,此刻正是难舍难分,旗鼓相当之际。 见二人来了,道衍放下棋子,关切地道:“两位快请坐,小友可还安好?” “多谢前辈,我无碍。” “那便好。” 道衍放下心来,回头捏住偷偷摸摸爬上棋盘想捣乱的十五,盯着棋局叹道:“我与阿青正是由此结缘。” 宋青屈指一弹小纸人,扔了棋子往后一仰,声音里已然是闻世芳和倪霁熟悉的轻松,“你叹什么气?不就是输了一局么?” “愿赌服输,十五,你便先跟着宋道友几天吧。” 话音落下,十五一跃而起,猛地缠上道衍的手指,怎么都不肯下来。 宋青乐不可支,俯身盯着小纸人,添油加醋道:“小十五啊,你主人已经把你输给我了,你就认命吧,别挣扎了,将来到我这里吃香喝辣有什么不好?我这儿别的没有,松针管够,包你每天都有活儿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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