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草木类虽然易生灵智,却难以四处奔走,更偏好长久呆在某处。这七星山深处是有什么才能让一株归龙藤也远离自己的领地? 几息之间,归龙藤已成沸腾之势,纤细的草芽已然长成食指粗的褐色藤蔓,贴着地蠢蠢欲动。但电光火石间,却有什么东西压了下来。 四娘心神一冷,只觉一股无名的寒意顺着脊背爬了上来,连手上熊熊燃烧的火把都似乎失去了温度。她艰难地抬眼望去,只是见青衣人抬了抬手。 下一刻,归龙藤一点点变得黯淡,那模样就像是深秋里被北风吹了一夜的荒草,只差一点霜冻就会彻底匍匐在地。 便是她也看得出来,这怪草已然生机断绝了。 玉牌仍然高悬,青衣人脚踩着流转着金光的阵法边缘,面前是清冽剑光,身后则是无尽寒夜。 四娘看不清修士的表情,只是无端觉得,这修士神情应当仍是平淡从容的,就像她一路行来那样。 在她心中,所有修士都应该是如此的。 “倪霁,回来吧。” 闻世芳放下手,淡淡道。 有人来了。真元纯净,和符箓上的真元如出一辙,而一直安安分分的纸人也躁动起来。 而此时的倪霁也感受到了妖兽异样的迟疑。斗法中,一瞬间的反应便足以定胜负,妖兽也是如此。 虽然只是眨眼的功夫,但倪霁已然踩着风飘摇而起,见月刺入玄鸟翼下,掺了陨星的利剑借着剑势,瞬间突破妖兽金刚般的羽毛,血肉被撕裂的扑哧声响起。 但还没有结束,尚在空中的剑客手腕一翻,腰腹发力,整个人瞬间倒悬而下,剑尖的一点寒光似乎带着九天之上的无穷冷意直朝一跃而起的妖狼而去。 归寂,溪山剑法第十八式。 十丈外,有人停下了脚步,静静地等着那倏忽而过、又似乎璀璨地会被牢牢记住的一瞬间。 砰—— 冷冽的剑光自妖狼后颈笔直向下,直接洞穿了它皮毛丰厚的身躯,层楼高的妖狼轰然倒地。 倪霁没有回去,抽出见月,转身冷冷地盯着隐藏在林间的那道身影。 “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小友好剑术!” 风林微动间,一个道人缓缓走来,头戴白玉莲花冠,月白的法袍纤尘不染,手上是一柄雪白的拂尘,虽然面容俊美,但两鬓已然花白。 他又遥遥向不远处的青衣人打了个揖首,笑道:“在下南华观道衍,远游来此,见此地妖兽颇有异动,便来看看。道友修为深厚,是小道眼拙了。” 闻世芳不动声色地按住躁动的纸人,一步到了倪霁身前,客客气气道:“我姓闻,这是我师侄。我二人自云洲而来,没想到居然能在此处遇见南华观的道友,道友是来此处清修?” 道衍眼中闪过几丝讶异,摇了摇头道:“清修倒也算不上,不过是游历到此,见此处颇为清净打算歇一歇而已。” “那后面几位也是从云洲而来?” “非也,只是正好同路。” 郑二爷猛然见法阵外多了一个人,脸皮不自觉地一抖,定睛看,却是一道士模样的修士,心里顿时一惊。 算上这两位,这穷乡僻壤已经来了三位修士了,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郑二爷虽然爱财却也惜命,他已然看出来,脚下这七星山已经不是他熟悉的那个妖兽鲜至的七星山了。 没想到他做了几十年的这行当,临了却要两手空空而归。郑二爷长叹一声,见那道士已经到了面前便直接开口道:“我等天亮之后便离开,再不进山。” 道衍顿时松了口气,“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32 ☪ 第 32 章 ◎天道便不可欺瞒么◎ 正午时分,烈阳高照。 郑二爷一行人已然返回到了营地,不出意外的话,他们隔日便会离去。闻世芳也会布下大阵,封禁七星山,期间无进无出。 “师叔觉得那位道人的话有几分可信?”倪霁默默看着山脚下蚂蚁似的人一点点离开七星山,忽地开口问道。 “他既然愿意立下天道誓言,七分总是有的。” 风穿入林,犹自带着轻微的血腥味。昨夜并不是太平的一夜,虽然郑二爷的商团无人折损,但并不是所有进山的人都有修士护航,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坚持到三人赶到救援。她们一路出山,便看见了许多惨不忍睹的尸骨。 据那位南华观道人所说,甘泉村民所说的树仙确实存在,只不过却是一位大妖。然而不知为何,这位大妖却在半年多前突然神智昏聩,似乎陷在了某种秘术之中,而这些发狂的妖兽和那位大妖的症状颇为相似。 虽然并不确定困住那位大妖的究竟是什么,但既然已经度过天劫得以化为人身,那大妖的修为就绝对不会低到哪里去。 那么,什么样的秘术才能影响一整座山的妖兽,其中还有一位大妖? 虽然以护山大阵来衡量的话,一座山的范围并不算太大,但影响神智的阵法和作为门派基石、经过几代人不断完善的阵法终究是不同的。 这当真是秘术么? 倪霁想了许久,终究问道:“天道便不可欺瞒么?” 闻世芳有些意外地看了身侧如松如雪的剑客一眼,修士自诩追寻大道,但究竟如何行事却也只听本心而已,“天道”二字对于大多数修士而言,只是某种高高悬在头顶,若无意外,大抵一辈子也不会触及的东西。 这话乍一听颇有不敬之感,不过却也只是把某些人心心念念的东西直说了出来而已。 “也许可以。听闻上古时代曾有大能以己身寿数为屏障,将一地化作小秘境,以此避开天道枷锁。不过上古时代的种种早已过去了,如今的修士,欺瞒怕是做不到,但寻些誓言的空子总是能做到的。至于道衍,我看他神情不似作伪,又是南华门人,姑且信他一回。” 闻世芳微微一顿,想着方才道衍拿出来的青白掺半的松针,声音有些玩味,“当然,这也可能是我看岔了。若是如此,那便看他命数了。” 闻世芳话说得平静而隐晦,但倪霁微妙地嗅出了几分杀机。在她听过的那许多真真假假的传闻中,不论说的人对当年的潇湘四杰是鄙夷不屑,还是敬仰畏惧,闻世芳总是最不起眼的那个,或者说,杀性最轻的那个。 她想了想,又问道:“师叔和南华观有旧?” “唔,有旧倒也算不上,只是多年前素心真人曾送我一份机缘,指点我去青州。多年未见,这份人情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还上了。” 倪霁哦了一声,心道多半是归去来灯,她想了想道:“素心真人已经不问世事许久了,连近些年寥寥无几的卜辞都是由韦掌门出面代为传达。” 闻世芳轻笑一声,“素心真人掌南华重宝摘星,心神一入则不知纪年,闭关十载也不是什么奇事。不过她成名已久,这么一来怕是某些人要越俎代庖,替她计算寿数了。” 倪霁一怔,她师叔料得确实不错。南华观虽然一向中立,但想拉拢它的势力却不计其数。譬如和南华观比邻而居的白玉京,因为根基尚浅,不要说比不上虎林黄家,就是白云门也比不上,所以一直想借一把南华观的风,想着能扶摇直上。只是,从未如愿过。 思及传闻中和云栖双壁打擂台的白玉京双壁,剑客的神情顿时有些微妙。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走了。” 闻世芳拍了拍倪霁,而后轻飘飘点了点地,身形骤然拔高。无数碎星般的光点擦着她宽大的衣摆落下,飞向七星山各个角落,不过几息,光点便连成了交错纵横的网络。 “事急封山,闲人退避!” 清朗的声音响彻山林,七星山某处无名洞穴内,蛇尾的男人向外望去,嘲讽似地甩了甩尾巴,细密鳞片上划过幽深的光。 大山深处,几道蛮横的气息迟疑片刻,最终还是停下了脚步。 仰头看着她的剑客眨了眨眼睛,只是一瞬间,青衣人就突然变得极其遥远,像是并非存在此世中一般,往日那种触手可及的实在感似乎如晨露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果然还是修为太低了啊。 她长长叹了口气,头一次升起一种不合时宜的急切感——也许,将来会有那么一天,她会和闻世芳比肩而立。 少年人的心思微妙而隐秘,但再怎么细若尘土的种子,只要落到土壤中,总有开花结果的一天。 脚下微微一震。 犹自疾行在林间的道衍脚步一顿,望着周围一闪即逝的灵光,眼中闪过一丝喜色。 大阵已成。 他微微一笑,雪白的拂尘轻轻一甩,瞬间卷上不远处几个武夫模样的人,将他们送下了山。 七星山外,郑二爷若有所感地望着远处忽地有些飘渺的山峰,摇了摇头便踏上了归去的商船。 日头已然西斜,西侧的侧峰被渲染成了一片金红之色。 “两位道友,这一番道衍感激不尽,”道衍匆匆而来,一身白袍仍旧纤尘不染,却已经多了许多褶皱,显然奔波了许久。 闻世芳:“道友不必如此,此事原也蹊跷得很。” 道衍点了点头,眉间忧愁之色渐浓,叹息道:“先前我初来此处时,虽是荒郊野岭,但也算是风水宝地,妖兽虽有,却也只在半天山脉深处出没,而且各安其地,断不会有兽潮发生。” “听道友这口气,昨夜是第一次兽潮?” “应该是。我在此已有三载,从未听闻,”道衍脸色有些难看,“虽然早有端倪,但毕竟是半天山脉,深处有大妖坐镇,我虽担心出事,却总以为它们会约束一二,没成想……” 闻世芳点了点头,忽地想起了另一件事,“归龙藤非龙裔出没处无法生长,此地是有龙族血脉么?” “这……先前确实来过一位,”道衍皱眉想了想,“只是蹊跷得很,他来之时便身受重伤,不久便身殒了。” 闻世芳看道衍神色有异,似有未尽之言,便点点头只道:“事不宜迟,还请道友带路。” 七星山说大不大,只是半天山脉最外围的一座小山,高不过七百丈,便是凡人也有登顶之力,但山势曲折蜿蜒,七座侧峰正好合了地势,算得上是个天然的迷阵了,因此真正走起来也颇为费力。 二人跟着道衍在山中上上下下,待到暮色四合时才到了一片幽深谷地,两边俱是悬崖峭壁,只余中间一带绿色。 倪霁定定地望着谷地尽头的一片浓重阴影,喃喃着开口:“这是……” 视野尽头,那是一棵冠盖如云、难以张量的松树,海量的灵气正随着它缓慢的吞吐而起伏着,如云似雾,那几乎是一片时起时落的海潮。 这便是那位大妖。 “宋青。”道衍叹息着念出她的名字。 山风缓缓而过,三人耳中只有枝叶摩挲的沙沙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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