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倪霁忽然一顿,属于鲛人的那一点血脉雀跃了瞬间,她心有所感地往天际望去。 云海无边,万里浩渺,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是她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身边,倪震宇也轻“咦”一声,云栖中枢刚刚传来了非常轻微的异样,像是联通的地脉陡然衰弱了三分。 “如今中枢令三分,你我各持一份,还有一份在倪煦身上,非修本家心法者不可开启,”倪震宇严肃开口,眉间法令纹极深,“这一次,小煦和怀雪会留守云栖,你放心去。此间异动非常,你且先随我去中枢一趟。” 秦都 巨型金碗里,人潮依旧熙攘,陡然出现的金光罩在引起了一阵躁动之后很快就被奔忙于生计的草民们抛之脑后,生活依旧要继续。 自从秦都封城后,柴米油盐酱醋茶等生活必需品都成了紧俏货。没办法,曾经在秦都和外县之间络绎不绝的商队要么被拦在了金罩子之外,要么被困在金罩子之内,总之就是通商是不可能的了。 至于现今流通在秦都的那些粮油是哪里来的,那就只有天子知道了。 声震天下的赤血剑被缠了一堆破烂布条,掩盖住了它过于锋利的光芒。顾念琴掩了容貌,闲庭信步似的走在长街上,身边兜售着不值钱玩意儿的小摊从卖胭脂水粉的变成卖冰粉酥酪的,她脑后的反骨终于开始噌噌作响,几乎想给前面那位走路如龟爬的大人送一阵风。 她已经跟了前面那位潘大人整整三日。 不为别的,只是别让其他修士动他的脑筋,也确保潘大人今日能按时地履行他的职责——宫门开闭。 前方十来步,潘大人弯腰驼背,还算保养得宜的一张脸上满是掩盖不住的紧张。 最近,他总觉得有人在跟踪他。 可这不应该啊!他就是一个小官,这辈子见过的最尊贵的东西也就是当今天子的一双鞋,还离了有十丈远。 说不定只是错觉。可能是最近太忙,睡得太少了。潘大人一边自我安慰,一边又忍不住偷偷摸摸回头望了一眼。 好像什么也没有。但他一惊一乍地发现,后面有一个像是带着剑的人。 应、应该只是凑巧吧。 这么想着,潘大人加快了脚步,巍峨的宫门已经近在咫尺。 顾念琴脚步慢了下来,最后停留在了一处不起眼的转角处,近可观宫门,远可监视秦都内最繁盛的一条街。 潘大人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后不久,一只令箭就带着急促的哨音上了天。 刹那间,长街两侧的酒楼中冒出了无数弓箭手,带着寒光的尖峰对准了纷乱人流中一顶平平无奇的小轿。 皇宫上方,杨照夜悍然击碎了在数月中护佑秦苍无恙的禁制,无视各处飞起的流光,直奔养心殿。 “逆子!” 养心殿内,年近半百的秦苍踩着满地奏折,手提长剑,剑锋滴血,对着殿外正在飞速集结的御林军中气十足地怒骂。 不远处,两个死不瞑目的近侍横七竖八地躺着,身上的伤口尚未凝固,还在慢慢渗血。 “陛下,怒气伤肝,龙体为重,还是莫要生气了。”全副武装的御林军分出了一条道,一位膀大腰圆的将军龙行虎步,站到了御阶下,不咸不淡地劝了秦苍一句。 他仰头看着距离不过三丈之遥的秦苍。许是经过了一番搏斗,当今天子显得狼狈而苍老,略有些花白的头发沾上了不知是谁的血,龙袍下摆已经劈了叉。 他百味杂陈地叹了声,心道:原来造反也不过就是这么回事儿。 秦苍虽然面上不显,但实则刚愎自用,而那些隐姓埋名、暗自筹谋的日子,又已经让他成了一个十成十的疑心病,闻言自然是大怒,额头青筋嘣嘣直跳,质问道: “陆平!你好大的胆子!是哪个!?老三、老六,还是老八?!” 将军一怔,古怪地笑了下,没作声。 砰—— 无所顾忌的杨照夜一掌将与她缠斗的修士轰下了明黄的屋顶,集结完毕的御林军眼睁睁地看着那位仙师鲜血狂喷,像一阵烟尘消散,毙命于杨照夜之手。 杨照夜不枉明光令之号,动静闹得极大,明晃晃的金芒几乎要晃瞎当场每个人的眼睛,和还罩在秦都外的禁制相得益彰,简直像是得了天意。 那修士已到了照神境,身殒之后自然是化作灵光消散,但御林军可不懂这些门道,只呆呆地看着先前高高在上的仙师如青烟一般散去。 生死纵然无常,但这也片痕不留的,也未免太过惊悚了。 一时间,惊惧之色像是瘟疫一般,迅速在每个人脸上蔓延。 杨照夜环视了一圈,满意地看着其中几张尤为惊骇的面孔。 她是故意的。无名谷不仅在皇宫中安插了修士,还在御林军里也安插了内应。她解决得了修士,却动不了凡人,但树倒猢狲散,无名谷若不在了,这些人还会再为他们效力么? 秦苍惊怒交加,握着长剑的手几乎痉挛。 那修士他认得,郁凌云消失后,便是他来接替国师一职。有这人在皇宫内,他本该高枕无忧。 他忽然看向远远立在一边的素衣修士,尚未昏花的眼睛认出了杨照夜。 是那个当初那个送来丧报的修士!帝王心思再一次飞速运转起来,莫非是另外两家早有预谋,所以派她前来? 不…… 秦苍自嘲一笑,川北贫瘠,除了不安好心却身负盟约的杨家,还有哪个仙门世家看得上这块地? 呵,都是自许正道,却行不义之事的败类! 日落西山,秦苍瞥了眼通红的残阳,支撑不住似的抚上自己胸膛,熟悉的咯楞感传来,眼底的疯狂如雷云般再一次积聚起来,一旦落下便是千里震动。 “杀了他们!” 老皇帝猛地抬头,歇斯底里的大喊响彻皇庭,陆平一皱眉,没反应过来这老匹夫又在发什么疯。杨照夜灵机骤然被牵动,缓缓抬头。 对面,高耸的脊兽上,悄无声息地站了一个修士,身材瘦削高挑,几乎像是立上了屋顶的一条影子,飘摇得似乎一击即倒,但杨照夜看着,却嗅出了一股渊渟岳峙的味道。 这应该就是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修士了。 “宋青!你欠我的!” 杨照夜没说话,对视间,来人已翩然而来。 那一双眼中有慈悲。年轻的杨家人心想。 “道友何故来此?”杨照夜走上前,礼数周重。 野生的大妖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微微退了一步才轻声道:“有因果相欠。” “是秦苍,还是川北?” 杨照夜无愧明光令其名,不仅招式使得堂堂正正,连问题都是快刀斩乱麻,直接问到了根子上。 是保秦苍性命无忧,还是保秦苍皇位永续? 你,是要还了秦苍的债,却欠下川北的债么? 宋青苦涩一笑,沉默着落了下去。 “大道之下,我辈身若飞尘,纵然只求无悔,亦难以免俗,敢问道友,既然天道无言,这因果是何人来算?” 杨照夜问得慢条斯理,近乎温柔,内容确是字字戳心,连她自己都不由得一叹。 听闻风雨山庄有狂客帖,中有行歌和问心二层,用到极处能有天道诘问之效,杨照夜不是风雨山庄的人,可宋青仍是身形一晃,眼中愁苦之色深重。 残阳似火,映得人都好像多了一层红光。 她后来时常觉得,所谓的因果报应不过是哄骗人的玩意儿,吊着个遥遥的希冀让人一时不甘心死罢了。 若不然,怎么还没有天雷轰到她头上呢? 若不然,怎么还没有天雷去劈了那群畜牲呢? 可是,她是渡了雷劫的大妖,她还记得劫雷中的那一抹浩大气息,那是人世沧桑、星移斗转间不变的永恒存在。 她忘不了,更不敢忘。 直至此刻,她终究不得不承认—— 这因果,无人来算。 这天道,不可揣度。 察言观色了一辈子的秦苍已然明白了那神色,但许是人老了,曾经的那股劲儿也存不住了,当下便只是冷笑连连——果然都是一丘之貉! 尚在盛年的大妖骤然发现,面前这个老得她几乎认不出模样的人仍旧保留了几分旧时模样——那眼中的戾气从未消减。 “我欠你的。”她轻声道。 话音尚未落下,良心生得太多的大妖便已然消失了斜阳里。 这边,杨照夜难得惆怅地长叹一声,但那边的陆将军却只觉得荒唐——这都什么东西?欠来欠去的也不知道怎么算得帐! 列队的御林军忽然又齐齐让开了一条道,陆平也回了神,冲着来人颌首致意,半点没介意此人刚刚在远处隔岸观火的举动。 来人身形高挑,步履稳健,一身赤红的袍子在残阳中鲜艳如血。他默默看了站在御阶前的老人许久,平静地喊了一声: “父皇。” “是你!?”秦苍不可思议看着来人,眼前骤然模糊不清,鲜红的身影混着背后的银光,成了一团莫名的色块,手中的长剑几乎要脱手,“怎么会是你?!” 老三为皇后所出,合该来争,老六老八都是野心勃勃,可是老五? 为何不会是我?五皇子心道。是我不够资格么? 虽然这么想着,但他脸上还是一派冷静,简直可以说是从容了。 “五殿下仁厚广德,有人君之相。”陆将军扫了眼五皇子,直视着当今天子平静地开口,“青州辽远,伐之无益,更是修士征战之地,与我安朝有害无益。陛下为开青州之役,征民重税,毁田破林,劝谏不听,倾一国之力利一己之私心,不可也。” “哈哈哈……”秦苍狂笑,散落的白发在风中飘摇,末路之感顿生。他用剑指着陆平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枉为将军!” “为将者,自当以军功建业!你在做什么!?天下草民万千,我以万顷土地赐之,他们要献出的不过是几条性命!” “父皇!”五皇子猛地上前。 秦苍下意识地挥剑,但他已经是个半百老人了,又长年被公务折磨,比不得五皇子年轻力壮,轻易就被夺走了剑。 “父皇糊涂了,”五皇子慢慢开口,声音小得近乎呢喃,眼中笑意未达眼底,“为人君者爱民当如爱子,父皇既然能为了二哥出兵青州,就也不要怪别人为了自家儿子打上门了。” “大局已定,王丞相来不了了,父皇还是认输吧。” 话音落下,哒哒的马蹄声响起,一人纵马而来,一手还拎着一个什么东西。 “贼子已经伏诛!” 银甲沾血的卫兵滚下马来,高高举起手里怒目圆睁的头颅,长长嘶吼一声。 “陛下圣明!”陆将军高喊一声,朝御阶上的二人曲下双膝,身后的一片银亮顿时也矮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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