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能说是死,毕竟这样身陨的话,神魂会碎得连渣子都没有,游荡的怨灵们都会嫌弃太小,连正常的魂归天地都做不到! 她早就知道闻世芳看着好脾气,实则难缠! 那一瞬间发生了很多事—— 在那一瞬间,墨龙飞快地展开身体,狰狞的龙首立刻就已经触到了识海边缘,打算不顾一切放弃怀中好不容易得来之物。 但曾经生拉硬拽,损失神魂也要带出来的归去来灯此刻却像是粘了胶,牢牢黏在了它身上,怎么甩也甩不走。匆忙中,墨龙昂首怒吼一声,打算自断半身。 龙吟响彻识海的瞬间,横贯上空的金链震颤得不能自已,纤细的裂纹飞速扩大成足以致命的断口,青衣人失神了瞬间,而只剩一成神识的蒋瑛却瞬间汗毛倒竖,心脏似乎被人紧紧握住了一般。 那是高阶修士足以救命的感应,她瞬间飞身而起,一捧雪珠在她身后纷纷扬扬地落下。 但此时,青剑已经深深钉在了蒋瑛识海中,归去来灯照出的无名墨迹也已经飞速运转起来,接下来,就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念头。 很快,很快,一切就结束了—— 但闻世芳却骇然地在昏沉天穹下看见了一道纯正的金色火焰。 那火光灿烂如朝阳,隐约带着阵阵梵音,直奔蒋瑛而去,刹那间就烧透了永夜风雪。火光掩映下,一道熟悉的气息转瞬及至。 一念之间,布满识海的墨迹停顿些许。 下一刻,墨龙顺利甩开了归去来灯,回归到了熟悉的识海。 而熟悉的气息也穿过不息的风雪,裹住了青衣人。 “别走。” 这声音在寒风中听起来很润。闻世芳没来由地想着。仍旧钉在蒋瑛识海的青剑却毫不犹豫自爆了。 与此同时,一张破破烂烂的符箓骤然出现在飞雪之中,眨眼便燃烧殆尽。 透过重重火光,闻世芳看到了蒋瑛不可置信的眼神。 风止云静,天光渐明。 离开了内境,那昏沉的永夜也逐渐远去,只是地上仍是一层雪色。 一道流光悄无声息地划破天际,坠到了一片难得的绿意之中。茫茫苔原之上本是不会有树的,可此处已经很靠近不归海了。曾经茂盛的密林到底还有些剩余。 闻世芳喘息着靠在树上,神魂的剧痛几乎像是被天雷劈了一般。老树青苔厚重,将一身血衣染的更加斑驳。鼻尖不知是她自己的血味,还是不归海飘过来的味道,总之,很诡异。她试图清清嗓子,却又咳出几口血来。 这场景一定很难看。青衣人心想。 倪霁惊恐地扶住她,触手是冰凉的湿润,是血也是雪,一时间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她想过很多次两人重逢时的场景,闻世芳也许仍旧冷淡,但应该会很满意,那也许会在琼花不败的芳园,也许是在长河缓缓的杏花州,也可能是在某一个不经意的瞬间,但没有一种会是如此惨烈。 闻世芳艰难地摇头道,“无妨,大抵是传送距离太远了。” 她伸手接过一方帕子和一瓶丹药,却拂开了倪霁搭在她腕子上的手。 “了尘在附近?” 那一道能与天南火抗衡的金焰分明是慈悲心焰,若天下没有再冒出一匹黑马,那便只有了尘能用了。 “不在。那是大师离开云栖之前留下的。” 闻世芳一愣,有些稀奇,了尘给了倪霁? 不过,这不重要。 倪霁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眼中涌动着一些让她心惊肉跳的东西。那东西似乎重若千钧,只消一眼,闻世芳便忘了她本想说什么。 “……你、你怎会到此?” “说来话长。”倪霁沉默片刻,脸色倒似乎比她这个身受重伤的人还要白上几分。 她看着闻世芳满身的血迹,忽然完全不知从何下手,能执三尺长剑的手只能虚虚捏住一片残破的衣角,似乎稍稍用点力,眼前这个人就会化为飞尘,离她而去。 这才是最大的噩梦。 比起这些,琼花台那些无果而终的梦境已算得上是美梦一场。 “我……”剑客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醒了什么一般,眼神在青衣人身上一触即离,“了尘大师应该不需要多久就能发现这里,十二阁也在外面接应。” 闻世芳看着飞符的灵光瞬间消失在天际,轻叹一声,“来者不善,只怕我们等不了。” 蒋瑛迟早会找上来,以她的了解,除非了尘早有戒心,要不然也不会有万全的胜算。她们如今后有万丈血海,前有无尽雪原,唯一能施以援手的元君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到。 偏偏还有一个舍不了的人。 青衣人垂眸想了半晌,忽觉她此生过得很是失败,临到了时竟然走到了如此死局。不经意间,她抬眼正和剑客琥珀色的眸子撞上。 那眼神空空荡荡,似是一具无魂的傀儡,全然没有曾经的灵动。 闻世芳一怔,恍然发觉她一点都看不得这样的眼神,事情本不应该是这样的。像倪霁这样的人总该是鲜衣怒马,肆意快活的,但似乎总是会有一些事,将这美梦打碎得干干净净。 这不应该是现在,更不该在这个时候。 这么想着,闻世芳伸出右手,轻轻托住倪霁的脸,也不管手上残留的血痕有没有蹭到倪霁脸上,声音轻缓却好似有千钧之重。 “你当执剑。” “我还为你准备了一柄剑,你总该试试它。” 倪霁原本如槁木般的神情放松了一刻,却是泪如泉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闻世芳。 “你用了那些法术!” 青衣人一默,有些心虚,但还是捧着脸道:“没有,你看错了。” 肯定有!剑客十分委屈,但眼泪就是不争气地流下来,一时间,青衣人已经模糊成了一片斑驳的影子。 泪水濡湿了快要干涸的血迹,闻世芳惟恐越蹭越脏,便欲收回手,却被一把抓住。 “……为何。” 倪霁突然哽咽起来,几乎说不出话,声音含含糊糊,似乎困在了喉头。 为什么要执剑? 为什么而执剑? 她忽然说不出话来,心念千千万,却无言以对。 她想,闻世芳应该不懂。 闻世芳望着倪霁的手,那是一双干净修长的手,昔日曾执剑斩得琼花而归,亦曾折得纸鹿无数,此刻青筋毕露,却半分力道都没在她手上。 这样的人,若是命丧此处,可真是天大的罪过了。 闻世芳反手覆住倪霁的手,轻轻将她拉过来,然后慢慢地抱住了她。 “我不会死。” “元君,可没那么容易死。” 骗人!若是她晚来片刻,怕是为她收殓都做不到了!倪霁猛地推开她,双目赤红,一字一顿道:“你、你……” 说到后面,她却也说不下去了,嘴唇不断颤抖着,无论如何也发不出那个音。 她甚至有种没来由的错觉——也许,会一语成谶。 也许,她会,再度失去。 青衣人怔怔地看着,忽觉有什么东西缓缓揪住了肺腑,那是从来没有的体验,识海连绵的隐痛混着这无端的疼痛,终究让她缓缓覆住了剑客的手。 默了半晌,她才轻声道:“是我不好。” 一时间,只有剑客那一道越发压抑的呼吸声。 许久,剑客闷闷地发问:“……你,你打算如何?” “能联系十二阁么?” 倪霁点头。 “好,”闻世芳声音极轻,仍旧带着一股安抚的意味,“阿萍已经化作原身,让她们在苔原上以青玉珠搜索各条河流,注意那些让青玉珠发亮的地方。务必小心行事。” 当缀在身后的气息变成了那位无名谷谷主时,她就知道很难善了了。她一路出内境,那些观我境的弟子变得越来越好对付,但无名谷谷主很明显不在这个范围里。于是在停步的瞬间,她就暗暗将化为原型的吴萍遥遥送了出去。 蒋瑛也许看到了,也许只是不在意了。 思及此处,闻世芳胸口一阵发闷。当年她自云州上岸,踏入世间第一个朋友便是蒋瑛,又由蒋瑛结识了了尘,再后来,她更是杏花州、十二阁、和云栖岛的常客。这么多年,尽管蒋瑛行事偶有诡秘,她从未怀疑过。 “好。”倪霁手上一枚青玉珠骤然亮起,天书般的文字眨眼间便没入其中。 倪霁的脸色实在难看,闻世芳不由多问了一句:“你刚才可有受伤?” “没有。” 她松了口气,估算了一下自己的恢复速度,便开口道:“那好。我们现在就走,无名谷人手众多,恐怕很快就会找上来。” 但这个很快未免也太快了。 话音刚落,二人就听到不远处一阵尖锐的破风声。 刹那间,一袭黑袍的蒋瑛已经站到了二人面前。 若是她再快一些,就能完完整整地听到最后那句话了。 闻世芳:“……” 她下意识地起身,却被倪霁牢牢摁住,不由长叹一声。 “怀梦,有什么好叹气的?”蒋瑛皮笑肉不笑,方才一身干干净净的黑袍已然多了几个洞,“你最记挂的人不是来看你了么?” 她转向倪霁,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点点头,“不错,天纵之姿,只是选了个坏时候出关,运道不好。” “蒋前辈。”倪霁顿了顿,她也不知该说什么。她猜到了无名谷想夺归去来灯,但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蒋瑛来夺。 怎么会是这样呢? “混元气一出,世间必将大乱,还望蒋前辈三思。” 闻世芳一愣,造化门上古时代确实有门秘技要用到混元气,但自从仙人裂地之战后,混元气消失久矣。难道蒋瑛重振宗门中的一环还包括混元气么? 蒋瑛原本好整以暇地盯着闻世芳,听闻此言,唰地转过头去,死死看着倪霁。良久,她才不咸不淡道,“小云儿倒是聪慧得很,知道的不少嘛。不过,我要的不就是世间大乱么?” “你出剑吧。” 闻世芳腾得掀开倪霁的手,背后一片朦胧虚影骤然显现,其间山川草木隐约可见。 一时天光乍明,沉重的威压蔓延开来。 这是没了内境压制的神魂之力。 无论如何,倪霁不能死。 身侧,见月已然出鞘,剑意凛然,杀气却更重。 蒋瑛没再多话,一道天南火已然到了倪霁眼前。 她恐怕没有太多时间,倪霁不会孤身前来。不过,闻世芳也成不了太久。 薄薄的一层积雪飞速融化,露出下方尚未萌芽的草皮。 借着天道威势,三人战得天翻地覆,合抱之粗的古树已然葬身火中,而一马平川的苔原也多了几道浅浅的溪流。 想来,等到春暖花开,这里定是一片水草丰茂之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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