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没有天南火,只有带着浓重死气的无穷无尽的掌法、拳法、腿法…… 上一刻的掌风犹在耳侧,下一刻后心就传来一道巨力,能分经挫骨的一击到她身上只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这位谷主的□□灵活若飞猿,柔韧若蛇妖,强悍更是比肩鲛人!若是有体修能得证元君,那必然是她。 闻世芳心惊不已,若是此人天南火尚可一用,恐怕问鼎修界也不是不可能。 两人在内外境交界之处动起手来,细碎的雪沫忽而被阴冷的黑雾映得犹如墨点,忽而被飞卷的落花绞成了一团冷雾,但更多的时候,是随着二人气劲毫无定向地飘忽下落。 那一点取自无名谷谷主的灵力很快消耗殆尽,闻世芳的经脉很快枯竭如干涸的河床。但是元君既以道为名,那边比旁的修士多了一分依托。 内境之外,凶煞气对于天道的压制已然小了许多。一念之间,二人似乎横亘了一条看不见、摸不着、更跨不过去的长河,一道狠辣的掌风便倏然停滞,最终消弭无形。 早已被卷去表层积雪的冻土骤然又坚实了一分,飘摇落花轻触地面竟然发出了一声脆响,余音悠长,不绝于耳,似是黄钟大吕,震慑人心。 仙神不惊,是为天生,凡人不惊,是以为愿,邪魔不惊,则归尘土。 黑袍人猛然一咳,正了身形,长啸一声。 怨愤冲天,亦有无边锐气! 刹那间,无形囚笼裂开了一道缝隙,一只修长的手骤然袭向闻世芳脖颈。 “你到底是谁!?” 不惊枝暴涨到了极限,无边白花分散在了飞雪中,再也分不清是雪还是花。闻世芳脸上的最后一点血色迅速消失殆尽,她手中枯荣刹那的不惊花分开了生机和死气,白花黑枝承载着无边道念点向黑袍人。 天地为之一静。 簌簌落雪声似乎停了须臾,耳畔寂静得似乎天地一片空无。 那个时间点似乎被拉得无限长,一种极为诡异的感觉传上来。黑袍人的神魂猛然巨震,恐怖的分离感倏然便涌了上来,她身在此,魂在此,却有种不在此方世界的感觉。 那一瞬间,纵然她心智再怎么坚定,也不由为之一顿。 就着这一停顿,闻世芳飞身而前,不惊枝真正点到了无名谷谷主胸前。 浩荡的气劲之下,黑袍人猛然吐出一口血来,身上的障眼法亦随之而破。 刹那对视,黑袍人旋身即走,正好与闻世芳对换了个位置。 闻世芳面色白中泛青犹如死人,向来平稳的手已经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怎么会!? 黑袍人方才有些涣散的眼神已然重新聚焦到了闻世芳身上,静了好一会儿方遗憾地开口:“怀梦,你本来不会死的。我会很小心的。” 迷雾之下,黑袍人眉目昳丽,唇不点而朱,似乎时时带着一股风流笑意。她有着一副与蒋瑛一模一样的容颜,而没了障眼法,她身上熟悉的气息也弥散开来。 “我找了归去来灯很久,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居然最后落在你身上。”蒋瑛黑袍猎猎,目光炯炯,无所谓地擦去嘴角血迹,声音听起来十足嘲讽。 那时很久以前的事了。那一回,她们分道扬镳,她去海国,闻世芳来青州。只是一念之差,天道弄人。 真没意思。蒋瑛啧了一声,眯眼看着风雪中的青衣人,惯常魂飞天外的毛病又犯了,居然一时走了神。 蒋瑛朗朗的声音时远时近,听起来很不真切。闻世芳下意识起了个头,“你……” 你什么呢?她霎时止住话音,心绪如麻,几乎觉得身在梦中。 闻世芳想问她为什么,但这个问题无名谷谷主已经告诉过她了,又想问她已经筹谋了多久,但这个问题已经没有意义了。 “长洲剑仙是你引来的?” 蒋瑛回神,点头叹了句“不合时宜”,眨眼便到了闻世芳身前,修长的手掌印上血迹斑斑的青衣。 一道诡异的灵力霸道地侵入闻世芳的筋脉,死死锁定了奇经八脉。闻世芳只觉气机凝滞,眼前一黑,经脉剧痛,身重无比,一头栽倒下去。 蒋瑛一把拉住闻世芳,另一只手却传来另一股灵力,直入丹田。 被旁人灵力强行破体而入的感觉并不好受,闻世芳喉头一甜,鲜血不由自主地涌出来,身下冻土颜色更深了一分。 两人只有咫尺之遥,闻世芳看着身侧蒋瑛黑白分明的瞳仁,突然意识到两人静雪亭对饮时,她是第一次看到蒋瑛穿白袍,而现在是她第一次看到蒋瑛穿黑袍。 蒋瑛的灵力几乎势如破竹,刚一探入,她便啧啧道:“怀梦,你可真行啊。” 眼前丹田浩大如海,却枯竭得连半分灵力都榨不出来了,可谓一览无余。 归去来灯居然不在丹田。 她略一思索,便收回一道灵力,转向灵台。只是,刚刚摸上灵台的边,一股极为猛烈的反扑便袭了上来。 比起丹田灵力,她这位旧友的神魂倒是更为强大呢。蒋瑛莫名笑了一声,不再多话,几乎压上了九成的神识破开灵台防护。 刹那间,浩瀚识海翻滚不休,青玉般的海水掀起滔天巨浪,一条墨龙似乎被海水裹挟着无力挣扎,又似乎驾驭着身下的涛涛波澜,在兴风作浪。 而在识海上空,无数道金色长链横贯长空,堪堪将碎镜般的天空撑住了。 蒋瑛惊异地咦了一声,而后立刻明白了什么,径直笑了出来,“怀梦啊,你这神魂都碎成这样了还敢如此拼命,可当真是不要命了。” 她安抚似的薅了一把闻世芳的头发,一边加快搜寻天南火的同源气息,一边喃喃自语,“镇魂塔果然是个凶险之地,当年你若不是正好破境,恐怕就也葬身镇魂塔了。想来那也不错……” 她自信闻世芳已无还手之力,却没有发现一丝微不可见的青芒已经在神魂交锋中缠上了她的神魂,只待时机成熟,便玉石俱焚。 钝刀割肉般的疼痛绵延不绝,闻世芳尽力平息识海的波澜,只让那条墨龙纵情而为。 “太晚喽,”蒋瑛忽然长叹一声,“你若是早些如此,多半还能做你高高在上的远春君,何苦葬身在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呢。” 话虽如此,她却暗自警惕,按照她的了解,这人起码要拖到不能再拖的时候方才会如此,比如,她取走了归去来灯之后。 “那些墓碑是你刻的。” 闻世芳的声音又低又哑,还带着不明显的颤抖,混在呼啸的寒风中,几乎模糊成了一团。她虽是问蒋瑛,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自然,”鳞爪俱全的墨龙正好卷起了尚未亮起的灯火,口衔明珠的龙首顿了顿,“还有谁会去收殓她们呢。” “那些,都是么?” “哪些?”蒋瑛下意识反问了一声,忽而又了然地嘲笑道,“自然不是。哪里有这么多的遗物可寻回?但凡值钱些的东西不都让那些除魔卫道的修士摸走了么?那里原先便是我造化门先辈的埋骨之地,原先的衣冠冢都在那里,只是可惜被那群除魔卫道的好人们翻乱了,我又重整了一遍而已。” 许是胜算在握,蒋瑛的语调又重回了闻世芳所熟悉的轻松,几乎像是平日里的对饮闲聊一般,只是这份轻松放到现下场景却十分不合时宜。 不过,蒋瑛向来如此。 很久以前,她混迹市井之间,最喜听书,兴致所至,便拍案而起,抢了说书先生的惊堂木便说得天花乱坠,直说得那一脸褶子的老先生目瞪口呆,甘拜下风。 神魂已经痛到麻木,冰冷的空气直抵肺腑,细碎的雪沫忽然飘了一粒到眼睛里,飞快地化成了一点水痕。闻世芳却突然生出了一种存在感,她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一字一顿地念出眼前这位熟悉又陌生的“朋友”的名字: “蒋……瑛……” 这个名字,是相识时蒋瑛主动告诉她的,在她的印象中,蒋瑛从未用过其他化名。她对昔日的造化门的印象基本来源于那些或真或假的传言,而在那些传言中,没有一位姓蒋。 蒋瑛随口应了一声,“怎么?” 赫赫墨龙已经卷着归去来灯出了半截识海,长尾仍然浸没在青玉似的识海之中。 “……你……” 蒋瑛明白了过来,朗朗一笑,眼角褶出了几道熟悉的细纹,“没骗你。我是那个被藏起来的人。” 原来如此。闻世芳终于明白了。蒋瑛是被最后的造化门当作杀手锏培养起来的弟子,从她进入造化门那一刻,她就会有另一个树在外面、当作靶子的修士。那些对家的明枪暗箭都会落到这个靶子上,而蒋瑛只需要在合适的时机露面,技惊四座。她也许最后会继承大位,也许会成为门派的人形兵器,但那都是后来的事了。 这便是,被门派藏起来的人。 只是,蒋瑛没有等到这个后来。 101 ☪ 极西有玉(九) ◎她想,闻世芳应该不懂◎ 归去来灯在闻世芳手里已经呆了太久,完全融入了这片浩瀚识海,她强行拔出,不仅对于闻世芳来说是灾难,对蒋瑛自己来说,也十分艰难。 她额头上已经冒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脸色亦是苍白至极,方才被不惊所伤的神魂传来阵阵隐痛。 又或者……她若有所思地停了手,墨龙半出半没在识海中。 “怀梦,看来这归去来灯甚是喜欢你,倒是不愿与我这个旧主的后人走了,”她拾起一片衣角,擦去怀中人嘴角的斑斑血迹,提议道,“你若主动割爱,倒也舒坦些,我会好生安葬你,为你在碑林里立一块碑的。” 闻世芳:“……多谢。” 蒋瑛看懂了她脸上的拒绝,笑了笑,也是意料之中。于是,青玉海中墨龙再一次缓缓甩动修长的尾部,慢慢离开这一片陌生的识海。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闻世芳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蒋瑛柔声细语,几乎像是哄小孩儿,“接下来,你看不到了。” 闻世芳低低笑了起来。 识海中,墨龙飘逸的尾巴尖已经浮现在了海面上,龙首高昂,口中明珠熠熠生辉,怀中旧灯黯淡无光。 一丝青芒悄然没入眼前这个只剩一成神魂的蒋瑛身上。 墨龙无知无觉,仍在缓缓上升。 青芒如入无人之境,裹挟着一层稀薄的墨色,无声无息地进入了识海。 黯淡的归去来灯似乎轻轻动了一下,墨龙琉璃般的鳞片忽然闪过一道流光。蒋瑛忽然所感地一顿。 刹那间,那一丝青芒锋芒毕露,骤然膨胀,利剑一般刺入蒋瑛的识海深处,同一时刻,被墨龙紧紧卷着的归去来灯放出万丈光明,无可辨认的墨迹布满了浩瀚识海。 这是! 蒋瑛几乎牙关咬碎——这是要拉着她一起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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