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众人的呼吸几乎凝滞之时,丁凌泉才张开口,冷静地反问道:“阿望,我也只问你一句,为何要与我比试?” 她若是出言辩驳或者避重就轻地解释,兴许自己都还会留下那最后一丝侥幸,可她偏偏毫无辩驳,只是轻飘飘地把问题又抛回给了自己。 这无疑是在告诉秋望舒,她并不需要也并不想要做出任何解释。 从袖间钻过的寒风终于与十年前伏春山上的寒风重合,秋望舒终于在这一刻放下了所有为她开解,也让自己逃避的理由。 刺骨的寒意从心底漫上眼角,秋望舒眼中再也不剩别的东西,只剩下当年那只干净得滴血不染的手。 “你不愿意么?”她执着地追问了一句。 她的口吻平淡到了极点,好似只是在问一个陌路人一般。几个紫云内门弟子再也看不下去了,不由地拍桌喝道:“大胆!你究竟是有什么理敢这般质问掌门!” 这十年里,丁凌泉禁止紫云弟子讨论秋臻,为的就是不再让那些污言秽语打扰这位曾受所有弟子尊敬的旧人。 可现在,身为秋臻之女,秋望舒不仅不知感恩,还用这样的话语质问丁凌泉。越想越替替掌门感到不值,一个紫云弟子接着愤愤不平道:“这么多年,只有掌门相信你母亲的清白,你若是不知道就算了,你,你现在都听到掌门的话了,却还执意要恩将仇报么!” “恩将仇报?” 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秋望舒轻轻地扯起了嘴角。他们说的究竟是什么恩,他们觉得自己要报的究竟又是什么仇? 心中的讽刺逐渐上涌,秋望舒反问紫云弟子道:“我只是想要一场比试,你们觉得这其中会有什么仇?” “你!” 紫云弟子的怒喝被丁凌泉压下,丁凌泉并没有回应,而是盯着秋望舒的眼睛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我若是不比呢?” 五指在秋望舒面前展开,她毫不避讳地点破了秋望舒的心思,“你就觉得能坐实你对我的猜想了,是么?” “坐实当年,是我千里迢迢赶去濮州,然后用这只忘恩负义的手,亲自杀死你母亲的猜想。” 抬起的手从秋望舒眼前划下,明明只有衣料摩擦的声音,但秋望舒却觉得,这个微曲的指节穿过十年前的狂风骤雨,重重地敲击在了自己的心上。 “阿望——!” 林恣慕和玉小茶担忧的呼喊被座中众人的惊呼所盖,刹那间,金石之声骤然响起,可这清脆的动静却并不来自斯玉声放下的酒盏,而是来自更星出鞘的声音。 “更星剑……果然是更星剑!” 墨蓝幽光自袖间挥出,琼浆狼狈地被剑风搡落一地,在丁凌泉平淡到了近乎漠然的目光中,更星剑以裂风之势击向了她垂在身侧的右手! 剑尖离那皮肤只剩一寸之时,紫云弟子纷纷回过神来,一个接一个地从席间跳出,拔剑逼向秋望舒! 可惜她们快不过秋望舒,也快不过易君笙掷出的酒杯! 石榴红将紫色的衣袍染出一片深色,而紫云弟子也因这刺破骨肉的重击而摔倒在地! 剑风振起丁凌泉华贵的衣袍,秋望舒的眸光也愈发凌厉!就在更星剑即将刺进血肉之际,背后却突然响起一声冷喝。 “住手——!” 祝融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秋望舒仍置若罔闻地将剑刺下! 幽蓝剑光划过衣袖,丁凌泉却不知为何仍旧不躲。她的坚持并没有换来更星剑的停顿,几滴鲜血顺着手指流下,眼见更星剑就要往血肉更深处刺去,背后却再次响起了像杯盏倾倒般的“叮当”声! 这一次,秋望舒停下了。 似乎猜出了那阵“叮当”声的源头,秋望舒的手腕顿在空中,而丁凌泉也在此时开了口,“阿望,停下吧。” 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丁凌泉小声地对身形僵硬的人道:“你下不了手的。” 说完,她后退一步,抬起只受了皮肉伤的手,意有所指地指向了秋望舒身后。 在身后五步处,意欲赶往秋望舒身边的玉小茶,林恣慕和苏临镜被闪烁着银光的绳索牢牢缚住了,而易君笙也被武林盟弟子拦在了座席边。 秋望舒没有真正见过寒山索,可她却见过寒山索在秋臻身上留下的伤痕,镶嵌在绳索中的细密银线冒着丝丝寒光,秋望舒知道这个看似无害的绳索,足以割破她们的血肉。 看着缓缓回头的秋望舒,祝融潜寒声道:“你敢动一步,这寒山索便再紧一寸。” 寒山索,是潜龙门用来锁住罪大恶极之人的宝物,可现在这宝物却出现在了苏临镜和其余几人的身上。 因为她的挣扎,寒山索又勒紧了几寸,看见这一场景,祝融潜身边的徐隐枝仿佛再坐不住似的,倏然站起身来。 不敢置信地看着面色铁青的祝融潜,苏临镜颤声问道:“师父!” 苏临镜是祝融潜最拿的出手的弟子,她向来顺从,又何尝受过这近乎折辱的对待。然而祝融潜却对苏临镜的声音置若罔闻,只是冷着脸对其余弟子喝道:“来人,将那逆徒身上藏的剑法取出!” 寒山索越勒越紧,即便再讨厌苏临镜,徐隐枝也再站不住了。她急忙赶到所有持剑弟子之前,躬身劝阻道:“师父!即便她有错,也该提回门中审问!” 可听了这句,祝融潜却更是沉下嘴角。皱眉看了一眼仍然静立于更星剑之后的丁凌泉,祝融潜回头,毅然对弟子催促道:“动手!” “你们若不动手!从今往后,她便不再是你们的大师姐!” 听了这一句,潜龙弟子的脸上露出了些诧异的表情。掌门的意思是,若是将剑法取出,那大师姐的首徒之位也还能保住么! 这便是要保苏临镜的意思了么? 思及此处,持剑弟子即便再是为难也只能纠结地转身走向苏临镜。 这是他们敬慕的大师姐,可是今日,因为那几卷搅动风云的剑法,却像个罪人一般被捆在他们面前。 “对不住了。” 咬牙对苏临镜挤出一句道歉,潜龙门的一个内门师妹颤抖着将手伸向苏临镜怀中。 “阿临——!” 在玉小茶心痛的喊叫声中,剩下的两卷剑法被取出,由那内门弟子送至了祝融潜面前。 见状,作壁上观的斯玉声也几步赶来。和祝融潜一同打开了剑法,可是就在他们翻开第一页的瞬间,那薄薄的书页却像作弄人一般,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书页纷飞,如冬日的飞雪,也如十年前闪过法定寺的电光,而在掉落的书页中并无任何一字剑诀,有的,只是一行笔力遒劲的“变浊以为清,弄虚以为实也。” 书页全部落地之时,苏临镜催动内力冲破了寒山索的束缚,而其余两人也像早就清楚寒山索的解发一般,在瞬间挣脱了寒山索。 “你们——” 祝融潜还没回神,易君笙却也冲破了哑穴,挥袖用剑鞘击退了围堵在身边的众人! 用森冷的双眼看向丁凌泉,隔着倒在她和秋望舒中间的武林盟弟子,易君笙站起身来,一字一句地向那愣怔的人问道:“丁盟主为何笃定继明山庄一定勾结他人私藏剑册?” 目光在秋望舒身上停留了一瞬,易君笙开口,早有准备般地问出了声:“难道是因为那三卷里,没有你当年,从秋大侠身上取走的一卷么?”
第124章 饲魂蛊反噬 什么意思……她莫非在暗指一直为师姐奔走的丁凌泉, 其实才是真正杀死秋臻的人么! 这一句话如惊雷重击在众人耳边,以至于在话音落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席间都陷入了一片死寂般的沉默中。 作为唯一一个局外人, 斯玉声先一步回过神来。挥开了歪倒在桌上的酒盏,他眯眼质问道:“少庄主此言何意!” 何意? 不动声色地瞥过秋望舒因为紧张而握紧的双手,易君笙眼中的坚定愈来愈盛。 自然是她要像约定的那样, 握着秋望舒的手陪她一起挥开当年那场风雨的意思。 收起眼底的暖意,易君笙正色道:“我指的是,十年前被打为正道反贼的秋大侠,实际上是因为青临门而受了不白之冤的人。” 目光移向丁凌泉, 易君笙一字一句地告诉在场所有人道:“而最后罔顾情谊, 与青临门勾结杀害秋大侠的,正是你们敬仰的丁盟主。” “当年紫云剑派老掌门垂危之际,秋大侠返回中都, 而在那之后,她便背上了偷盗剑法的污名。” 一片哗然声中, 易君笙问出了或许曾有人好奇,但从未有人替秋臻问出的问题:“若是秋大侠当真有心盗取剑法,又为何这十年里,你和素华南三番两次都没能将人请回紫云剑派呢?” 闻言,丁凌泉身形不易察觉地一滞,眼神也不由地移向侧对自己,却不肯给自己一个眼神的秋望舒。 从前她与华南下濮州, 借的都是外出历练的借口。 而真正知道她们去了濮州的, 除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师父和已经不能开口的秋臻外, 也只剩秋望舒了。 眼中出现了一瞬的恍惚,丁凌泉想, 所以,早在回中都见自己之前,阿望就想好要与自己冤仇相对了么? 丁凌泉的神情出现了几瞬的空白,而易君笙的话却还在继续。 “李慕舸从伏春城回中都时双臂尽废,带去的暗卫无一人回。而就在他回中都后半月,你便出关,接任紫云剑派掌门之位。” “当日在伏春城斩杀秋臻,将李慕舸和剑法带回中都之人,究竟是败给秋臻两回的李慕舸……” 在众人的议论达到顶峰之际,易君笙也平静地丢出了最后的质问:“还是最了解秋臻,也让秋臻最没有防备的你?” 接二连三的质疑叫席间众人无一不楞在原地,若是说话的秋望舒,他们还能理所当然地拍桌大喝,可是现在说出这番话的是告水山庄的易君笙。 即便告水山庄已不如当年,可易君笙作为曾经六大门之一的继任人,她也并没有必要特意来抹黑丁凌泉。 那么现在只有一个可能了,回过神来的人先一步看向了丁凌泉。 兴许,她们当真是在西行途中,发现了当年的蹊跷呢? 见久久无人说话,一个不在中都三大门之内的男子腾地站了起来。他左看右看,见大家眼中已出现了几分质疑,他只能壮着胆子站了起来,顶着有些发虚的腿替丁凌泉反驳道:“荒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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