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思叙当他的面这样说话想必也是知道了内幕,他思忖半晌,敛了敛神色,端起父亲的架子来,说:“思叙啊,你妹妹本科毕业那年的忙你没帮上,这次总不至于又来害她吧。” 徐思叙受不起这样的道德绑架,她眉头一蹙,语气比他还嫌恶:“哪个妹妹?我哪来的妹妹?” 李金晟又看了眼周围,然后直起身凑近徐思叙,小声说:“我调查过姓‘来’那姑娘,她曾经是那女人的学生,你别告诉我你今天是为她来的?这不合适吧徐思叙,你怎么干得出来这种吃里扒外的事情?” 自然是干不出来,谁里谁外徐思叙门儿清。谈话到这里该澄明的都得明明白白讲出口了,她眼梢掉下去,生硬地扳回正题:“本来见你毫无必要,陆导的为人我妈清楚,她说陆老先生根本做不出来玉石不分的事情,只是为了不给人家添麻烦,我觉得有必要在寒假之前给你说一声——你别想着拿人情卖关系了,我劝你早点为自己孩子找后路,读到这个阶段了出去找个社科院呆着也比跟着自己父亲窝在学院当学术废物拖别人后腿强。” 天色暗透,今天阴了一整天,天气预报说晚上还要接着下雪。 徐思叙来时带着文件袋,离开的时候却只拎着车钥匙,她绕了个大弯从李金晟身后走过,脊梁挺得像许多年前的那个雨夜一般,姿态轻佻无谓,话语四两拨千斤:“爸,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了,也因为这个称呼,我前面那份文件没有做备份。可笑的是那是你口中嫌厌唾弃的‘那女人’留给我的,她说自己与你抬头不见低头见,相互恶心了一辈子,但哪怕心里再不痛快在工作上也从来都是堂堂正正,你从来比不上她。” 他们三人恩怨纠缠了大半辈子,因为错误的时代错误的家庭,祸水酿成泼洒至下一代。 徐荟这一生做过许多错事,幸运在久处樊笼却永远有人替她兜底,到头来苦果自咽,只好安慰自己至少有过一段放肆青春;褚华茹爱人爱得异常辛苦,年轻时受冷眼,忍着一次次呕吐与爱人被社会保护的真正的亲眷见面,目的只是想留在西城,这样就可以多见徐荟几面,那些在德意志金晖下不顾他人目光尽情亲吻的傍晚才是她生命刻度的痕迹。 李金晟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懦弱无耻等等标签贴在他身上都不会超过,缓缓打开那份牛皮纸袋里的文件来看,褚华茹用可量化可视化的数据与文字来向他展示他在工作与生活中攀高枝向上爬的手段是多么卑劣。 “可这些都过去了,都与我们无关了。”来年握着玻璃杯,斜靠在沙发上笑着对徐思叙说。 “你是无辜的,无端端被卷进来承受这么多,要知道你本来不属于这场漫长的闹剧。”徐思叙说。 来年否定:“徐小姐,我们一定要用大好的小酌光阴来判断出一个谁对谁错吗?小孩子才会纠结这些已经发生的事情,我们是明白‘寸金难买寸光阴’的聪明大人。” 徐思叙手上同样捏着一具杯子,里面透明的液体流动,像浮动的鳞片。她抬起另一只手捏了捏来年的脸:“好好好,不说这个了,你和叔叔阿姨打算什么时候回苏城?再过两天就过年了。” 来年讲“今年不回去了”时轻飘飘的表情跟讨论手中这杯饮料有多难喝时一模一样,徐思叙成了那个愣在长沙发上的人。 “为什么不回去了?” “姥姥姥爷都去世了,我们一家三口在哪里过年不是过,团团圆圆就好了呀。” 徐思叙不信理由会这样轻松,但一时之间也没想出更好的措辞,来年说完后自发窝进她怀里,两枚盛气泡水的玻璃杯碰撞,磕在一起的声音像是美梦成真。 她许久没有这样安静又满足地感受一个拥抱了,电视机上在放她很喜欢的一位导演的作品,这会让她想到很久以前两人贴在一起看黏糊糊的港片。抽帧的手法被天才用在电视剧新作里,熟悉的腔调又将观众拉回那个电影事业辉煌的千禧曼波里,好像一切悬停八载,通通摇成一场旧梦。 九点刚过的时候徐思叙开车送来年回酒店,徐思叙本以为两人会在车内难舍难分,谁知道来年小姐本人业务繁忙,电话打了个没停,三十分钟的车程她从上车开始就用英文与对面交流,连个眼神也不分给她。 车子在酒店门口停了五分钟后徐思叙怕有警察过来开违停罚单,索性从露天停车场开了进去,关了车灯沉沉地等旁边人忙正事。 来年这通电话以“Happy Chinese New Year”结束,挂断后她收起手机回头,挥挥手讲晚安,向驾驶座的人作别。 徐思叙哑巴吃黄连心里不舒坦,无奈偏头找话题,话里话外“不想分开”的暗示意味明显:“叔叔阿姨今天干什么去了?这会儿回酒店了吗?” “趁着今天没下雪,他们去一个寺庙还愿了,”来年打开手机看了一眼:“回了,就在房间呢。” 徐思叙多嘴问了一句:“还愿?还什么愿?” 来年的表情有点不好意思,显然她并不想再次回溯不堪往事,她深刻记得那年她是怎么在西城医院的病房度过一个没明媚阳光的、冷气阵阵的盛夏,可徐思叙既然发问,她便没有瞒着的道理。 “概率特别小的一件事情,我当时和你分完手,下个路口就出车祸了,”她摁住徐思叙的小臂,接着说:“我生理上伤得不严重,但状态不太好,我妈就去城中传闻很灵的一座寺庙给我拜了拜。” 徐思叙脸色出奇平和,来年简直怕了她这一副心中波涛汹涌面上静如平湖的藏事样子,便没接着说自己出院那天的电梯里载着的不但有他们一家,还有徐爷爷和他家阿姨。当时他们都默契地假装不相识,葛老师作为去送蛋糕的人,背着托特向老人家问好,还问了声“蛋糕怎么样”? 徐定德笑得很平和,他握着拐杖撑着自己,点点头说谢谢好意,还问小姑娘怎么今天就出院了。 “病治好了就回家了,我们其实不是本地人。” 来年凑上前抱了抱徐思叙,她摩梭着怀里人脑后的头发,说:“我说过了我们是聪明大人,问爸爸妈妈要后悔药的事情不会发生,再说了车祸而已我现在...” “来年你再说一句‘车祸而已’试试呢?”徐思叙打断她的话。 来年瘪瘪嘴:“好了嘛,都多久之前的事情了,要不是我妈妈今早出门招呼过我一声我早就忘掉了,更何况我都这样安慰你了你就别自责了,再继续闹下去我今晚该睡不好了。” “身体这么差这么容易睡不好,我说你不如早早搬回来跟我一起住。”徐思叙见缝插针提诉求,她想这样久久让来年住在酒店也不是办法,安全没保证两人见面也受限,综合来讲她恨不得来年就生活在她眼皮子底下,最好两人成天腻在一起把过往分离时分都覆盖。 来年沉思了一会儿,又想到J大官网名单的公布日期,最后说:“等春天好不好?先让这个冬天过去。” 65 ☪ 65 ◎捋一捋条条都是福气。◎ 「世界乱得一塌糊涂,但捋一捋条条都是福气。」 65、 来年在西城的大半部分时间其实都分给了父母,亲子游是很考验耐心的一项活动,来川宁和葛文珺年龄上去后,通常在一个景点都要走走停停好半天。那晚来年把自己的职业规划和感情安排坦白给父母听,两人没有什么具体的表示,沉默到最后也只有一句“好啊,可以的,爸爸妈妈支持你”,这让她预备的长串辩白噎在喉咙,一句小心话也递不出去。 腊月三十当天早晨,来年在与徐思叙视频通讯时房门响,她以为是酒店工作人员来送新年贺礼,谁知握着手机打开门才发现外面站着的是葛老师,她当机立断摁灭手机屏幕,欲盖弥彰地问候了句“妈妈早上好”。 葛文珺瞥了眼她手里的东西,笑着将一个购物袋递给她:“妈妈昨天和爸爸去商场逛,顺便给你买了件红毛衣,新年嘛,穿在外套下显得喜庆。” “好,那我现在就换上。”她说完就要垂眸关门,谁料门外的人拦住她的动作,平静地补充道:“不知道这会儿再约你那位小朋友和她家人会不会不太礼貌?我和你爸爸想着晚上两家人要不要一起吃个年夜饭?” 来年“啊”一声,知道这不是询问,而是通知。等到她关上房门坐回去时,视频电话早已挂断,徐思叙发来一句:【知道了,给我一点协调时间,十五分钟后给你发地址和时间。】 事实上这个点再约味道正宗又地段合适的淮扬菜馆已经很为难,好在沈归春愿意卖徐思叙一个人情,把留给自己约自家小妹妹吃饭的一间包间让给了她,花费翻了好几番。 来年悄咪咪问过那个数字,得到砍掉零头的回答后她狠狠批判见都没见过的人:“她才是黑心资本家。” “那不是,她的title比你女朋友我可大多了,赚的都是漂亮钱。” 除夕夜西城到处都是辉煌景象,有春节与联欢晚会的加成在,这座城市频繁登上热搜榜单,只是热闹场景盖不到徐思叙身上,她没想到来年父母会给自己这样迅速放一声新年礼炮,打得她措手不及。 两家人约在云裳,说是团圆饭,但其实两家都人丁单薄,只凑得够半席。来川宁与葛文珺事先了解过一些传闻,知道徐家是怎样的背景,自然也知晓姑娘女朋友亲生母亲年轻时的一些荒唐事。 真真假假他们不做评论,体面周到的人也摆不出什么谱,按时按点到地方后徐荟和徐思叙已经在包间等了。 来年跟在父母身后,进门后先俯身问候了声“徐阿姨好”,是与徐思叙那句“叔叔阿姨好”一同出声的。 徐荟站在徐思叙身前,招呼大家都入座。 葛文珺坐下后含着歉意讲自己邀约匆忙考虑不周,难为徐老师愿意赴约。徐荟一边说哪有一边体恤来年父母远道而来自己能做东请客已是感恩非常。 来川宁面色淡淡的,一顿饭下来没说几句话,来年坐在他旁边一直在桌底戳他小臂没收到什么反应,只好给徐思叙使眼色让她不要着急。 徐思叙不着急也不难堪,她只是觉得自己幸运。饶是自己家境在外人看来是多么厉害的某某,放在家庭幸福的来年面前也着实不够看,即使她坦然接受一份爱的缺失也丝毫不为其感到遗憾,可几乎所有的自卑都从比较中来——要是不是她,来年该拥有怎样健全幸福的第二个家呢。 她起身为在座各位添茶,许久不说话的来川宁开口了:“许多年前我爱人从年年书包侧兜翻出一盒女士香烟,我家里无人吸烟,孩子也受我们影响排斥这东西,所以那包烟是你的吧。” 来年侧头看了眼父亲,复抬头盯着动作如常的徐思叙。 “是我的,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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