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诏书……便是用无情剑意写成,我……借用了一点……”轩憬低声道,“若不用,我怕……我怕杀完化蛇就会见不到你……” 一听这话,丹阙便知她已经清醒过来,但不清楚她这样的状态能维持多久。 “上辈子,我便没有找到救治化魔之人的办法,这辈子也没有,只知道我的血可以解你的心魔。”她继续问,“你明知道我救不了你,为何还要求救?” “如果我当真挺不过去……我只想……死在你的手下……”轩憬喃喃,“我还是……最想见你……” “你敢挺不过去,我立马去找失忆药。”丹阙冷声道,“把跟你有关的一切都忘得一干二净!” 狠话说出口,她才惊觉听起来更像挽回,眉头拧得更紧,心里一烦躁,就忍不住现出蛇尾,恨不得立刻把眼前人缠昏过去,省得她一张小嘴再叭叭。 即便溶洞内光线昏暗,可轩憬还是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她的动静。 “丹阙……”她强忍着体内剧痛,虚弱道,“你可以……缠着我……” “闭嘴!”丹阙呵斥。 “我是认真的……!”轩憬近乎哀求,“求你了,最好不要手下留情……这样我能……时刻提醒自己你还活着,就不会……不会被幻象欺骗……” 丹阙没有再接话。 但没过多久,轩憬只觉一股凉意伸到自己背后,自两肩开始,慢慢往下,一圈又一圈卷住她的身躯,令她微微有些透不过气来,却又恰好给她留足了呼吸的余地。
第47章 妄念 梵幽带着了沉匆匆赶来时, 看到的就是这样诡异一幕。 灵力灯颤巍巍地亮着光芒,丹阙坐在岩石上,靠着洞壁,裙下伸出赤红的蛇尾, 面前的少女整个人都被卷在了里面。 若非熟悉老友的性格, 梵幽真要以为她正在捕食, 而轩憬正是那个倒霉的猎物。 和了沉面面相觑一阵, 梵幽还是拉着她快步上前。 “人我带来了。”她有意提醒了一句,见蛇尾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还是忍不住问,“你们这是在……” “是她的要求。”丹阙截住话。 梵幽却莫名从她冷淡的语气和不变的动作里, 觉察出烦躁、无奈、担忧等一系列复杂又矛盾的情绪。 “……总之先让佛修看看命数吧。”抛开心中杂念,她看向了沉。 洞内光线昏暗, 更衬得了沉像是某种夜行动物, 那双绿色眼眸在黑暗中散发出幽幽光芒。 “帝君今夜平安无事。” 良久, 了沉才开口。 “未来呢?”梵幽追问。 见了沉摇头,她又急了:“是看不到,还是不能说?” “暂无定数。”了沉边答,边唤出一只黑钵, 抛至轩憬上方, 悬浮并倒扣,又诵咒结印,令钵内储存的佛光涌出,缓缓将轩憬笼罩, “此乃先师所留‘惊梦光’, 可保持灵台清明。” “多谢大师。”丹阙向她道谢。 “那我们就这样干等着吗?”梵幽小声问,“让她自己挺过去?” “非要帮忙的话, 也只能协助封印魔气。”了沉道,“但魔气不同于心魔,心魔源于自身,魔气是外来之物,你可以将它理解为一种会严重侵蚀、扭曲神志的特殊剧毒,不可轻易触碰。” “可既然是毒,就理应有解药呀!”梵幽嘀咕。 “要想解魔气,难度等同于彻底抹消灵力。”了沉解释,“无法消耗,便只能封存,或是任其流入自然。” 梵幽不再追问了,只是担忧地看向轩憬。 少女双眼紧闭,神情痛苦,气若游丝,正在和体内的魔气进行抗争,尚不清楚她现下能否感知外界情况。 看了一阵,梵幽忍不住又去思考不久前升起的念头。 如果人界其他地方也封印着类似化蛇的魔族,身为未来帝君的轩憬,莫非也要像这样去往当地,一个个将之除尽吗? 可再好的容器,到了一定限度也会溢出啊!又不是传闻中的神兽貔貅! 要是既不能溢出,也无法封存,那不就只能像魔族那样,将之变成可供自身使用的内息了?! 一想到这样的未来,梵幽只觉后背发凉。 她识趣地没在这个时候问丹阙,只是碰了碰了沉的手,低声道:“咱们还是不打扰了吧?” 那七只妖还得监视,她们留在这也帮不了什么。 临走前,梵幽仍放心不下,干脆将乌木佛珠留给丹阙。 这佛珠本是了沉的贴身之物,然而了沉不知为何,竟也没有阻止她,更没有表现出丝毫不满。 目送她们离开,丹阙将佛珠慢慢缠在手上,垂眸看向轩憬。 这人不太难受的时候,一直在凝视自己,现下却闭上了眼睛,呼吸声沉重,仿佛坠入噩梦。 她想了想,从芥子空间内取出香炉,并一盒以南郡伽罗为主料的香丸。 袅袅白烟很快自香炉里升起,带一点幽幽的苦,是她们都再熟悉不过的味道。 她将香炉放在自己手边,让轩憬得以闻到香气,但又不至于被太过浓郁的香熏着。 时光就这样沉静地流逝着,她不由得想起上辈子与轩憬以师徒相称,在山中悠闲度日的那两年。 那时,她真心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能这样过下去。 和依赖自己的乖徒儿一起住在峨影山中,采药、制药、调香,季节到了就去收获和捕猎,平日里若没有伤者和病患来寻,就各自修炼,慢慢地追寻飞升大道。 等到轩憬长大,剑术小有所成,能独当一面了,她们再考虑结作道侣,下山游历,就像桃婆婆和冥灵仙子当年那样,行遍人界。 ……如果轩憬不是皇女,也不是未来帝君,而是普普通通的“景三七”的话,也许这就是她们本该有的未来吧。 她也因此越发厌恶“景三七”这个化名。 缠着轩憬的蛇尾紧了紧,丹阙倾身下去,将它与内中的少女一并拥住。 她大概已能猜到,轩憬为了维护她们和提前除魔计划做了什么。 先帝诏书示于人前,在逃皇女现身于挽澜郡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到朝廷,即便没有传开,挽澜宗也会加急上报。 只有真正面临过、对抗过灾年的人知道,帝君意味着什么,先天剑骨又意味着什么。 上辈子朝廷重臣会千里迢迢来峨影山接轩憬,正是因为掌权的臣子悉知这一重要性。 在轩憬决定成为魔气的容器之后,丹阙其实仍然不打算再走上辈子的路,太累也太痛苦,并且无解。 她真正想要的,或者说缺失的那部分,轩憬只要继承无情剑意,就永远也还不了,这辈子亦永远亏欠她。 而轩憬若要完全将心魔与魔气压制住,又只剩下继承无情剑意这一条路可走,不然就有化魔的危险。 如果轩憬坚持不继承无情剑意…… 那么只能由她陪在身边,才能勉强抑制住化魔的趋势。 ——就像现在这样。 一如轩憬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丹阙也不知自己事到如今还在期望什么。 又或者说,她们所想要和期望的,通通都是无法实现、不切实际的妄念。 她既努力争取过,也狠心逃避过,但不论是那种选择,都没能得到想要的结果,心中的空缺与意难平反而与日俱增。 似是觉察到她的动作,轩憬眼睫微颤,有些困难地将眼睛睁开。 她仿佛被巨浪毫不留情地裹挟着,在那些痛苦的过往中翻了又翻,现下一时竟没能想起身在何处,又或者陷入了哪段记忆。 但周身传来的紧束感让她颇为安心,眸中不经意间流露出幸福的光彩。 “丹阙。”她软声轻唤,“几时了?” “尚在夜里。”丹阙头也不抬地答。 “那你怎么就醒了?”轩憬问,“是有心事,还是……想念峨影山了?” 丹阙沉默几秒,“都有。” “心事可以和我说说吗?”轩憬道,“峨影山的话,待我将最近几件要事处理好,便陪你回去?” “万一到了日子,又有新的要事呢?”丹阙明知故问。 帝君轩憬总是这样。 不管继承无情剑意前,还是继承后,她几次应下陪她回家,就搁置几次。 令她不快的记忆又涌上心头,不等轩憬作答,她立刻加重了蛇尾的力道。 轩憬猝不及防,被勒得闷哼一声,下意识道了声歉,但很快又像是忽然捕捉到了什么,连忙补救似的道:“天亮便回?或者、或者你挑日子?” “那我可真就成祸国妖妃了!”丹阙冷笑,“不然我们干脆和离吧,你也别纠缠我了,赶紧迎娶新人,趁着年轻多要几个皇子皇女!” 或许是上辈子忍耐太久,这辈子她每被这人的话或行为刺一次,不管有意还是无心,她都要加倍刺回去。 轩憬从没听她说过这种话,傻眼一般愣住,良久才摇头,坚定道:“我不会再娶任何人、任何妖!” “你既然是帝君,这便是你的命数。”丹阙继续道,“你若不想,往后这帝君之位又该谁来坐?” “总有既贤能又修为高深的修士!”轩憬道,“这个位置本就不该是世袭!” “这种话,你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难道还能劝得动朝中那些人?”丹阙眯起眼。 “那好办,我假死,你带我走!”谁知轩憬却道,“我们藏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总会有人……咳咳,去坐那个位置……” 她不知又回想起什么,说着话便咳起血来,神情也随之变得痛苦。 “谁也找不到我,可我也找不到你了……”她抚上蛇鳞,口中不断涌出血,“只有……只有魔界和冥府……我还没去过……” “你一定不会去魔界的……梵幽姐姐……就死在魔族手里……那……那一定是冥府……” “我是不是只要死去,就能……找到你……” 感到她的身体正在变冷,丹阙只觉自己口中也漫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她不知何时将唇也咬破了,眼见着轩憬即将坠入迷惑最深的噩梦,她索性俯下脸,强行将血喂过去。 毒血还没喂多少,轩憬便因着毒发的痛苦,剧烈挣扎起来。 丹阙亦用力绞着她,浑然不觉香炉被打翻,笼罩在头顶、散发佛光的黑钵坠落。 黑暗之中,她一点点哺去唯一能让轩憬清醒过来的“解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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