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苛且规矩重的。”丹阙回忆道,“而且不许孩子回忆去了的母亲,甚至把家中关于母亲的一切都抹消了。” “那这孩子不长歪都是奇迹了!”海忆诗严肃道,“大户世家的孩子如果有母亲在世,等同于有一整个家族在身后撑腰,说话都硬气!有底气就不用拼死拼活去争去抢,什么都是她的,她会活得张扬又放肆。反之啊……” 她摇了摇头,啧啧连声,“就像我方才跟你说的那个蚌,最会隐忍。你瞧着她啥都能叭叭两句,看起来热情四溢,单纯无害,其实那都是表象,掰开来一肚子坏水!” 丹阙不免想起上辈子的轩憬。 她能明显感觉到,这人在峨影山和在灵鸢城是两个状态,起先还好,直到被无情剑意封了情感,才真正透出冷漠无情的一面。 “至于她那个爹。”海忆诗还在说,“我脾气躁,我先呸一口,什么人渣玩意儿也配娶妻!!这已经不能称之为‘规矩重’了,简直是灭人欲!凭什么娘去了不许孩子想?难不成,娘还是他手刃的么?!” “消消气!消消气!”丹阙忙安抚,“万幸的是,这人渣去得早……” “那更坏了!”海忆诗却道,“听你的描述,这大户世家应该是男子做主,渣爹没了,主心骨也没了,他兄弟,还有他娶的什么二房、三房,定会为了争主位斗起来!有母族撑腰的孩子就更硬气了,那长女既没爹也没娘,没靠山呀!自己万一再一个疏忽,肯定先被清理出局!” 丹阙简直要听呆了,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只不过是拿大户世家类比皇族,海忆诗竟就能分析出个大概来! “我说句实话,这种孩子怪可怜的,但不能因为她可怜,就光顾着同情她了。”海忆诗告诫道,“真正能出淤泥而不染的,都是极少数人。若她是你后辈,或者徒弟,表面能过得去,相处不闹矛盾就好,千万别把自己搭进淤泥里!” 她并不知丹阙请教的人究竟是谁,丹阙也与她不算熟,太多细节无法相告,闻言只得保持礼貌的微笑,应一声“受教”。 恰好马车到了归静楼下,海忆诗挥手撤去笼罩马车的隔绝屏障,为她们开门,又笑着与丹阙道:“以后要是还有什么困扰,随时可以给我传讯,咱们找个地方聊聊。我这人俗气,也只有这些经验能说道说道了。” “我倒是挺喜欢她的性子。”目送马车远去,梵幽叹了口气,“很适合做个酒搭子,边喝边说笑,聊什么都有话可接。” 丹阙仍在回想海忆诗所说的那些话。 她想,若此劫能有惊无险渡过去,还是得找那只从淤泥里出来的蚌,戳一戳,敲一敲,看看这人肚子里究竟还闷着什么坏水在等她。
第33章 暗号 确定杀化蛇计划的第二日, 海忆诗消失了一整天,发传讯也没人回。 连丹阙她们的三餐都是内务殿弟子送来的,那弟子抱歉地表示门内突发要事,须得大师姐亲自过去处理。 “未来帝君那里可有消息?” 晚饭过后, 梵幽边收拾餐具, 边担忧问。 “我正午便托内务殿的弟子带着传讯鹤去捎口信了。”丹阙摊开手, 掌心静静躺着一只用于传讯的纸鹤, “尚未回讯,她应该是还没回住处。” “也是,她要是知道你留了话,肯定第一时间回讯!”梵幽叹了口气, 有些烦躁地叩了叩桌面,很想变回狐狸, 在地上打几个滚发泄一下情绪。 丹阙还记得轩憬昨天临走前, 道是要去和宗主商量, 也正因此,她们回来之后商量了一下,决定今日不出门,留在归静楼等消息。 结果轩憬的消息没等到, 连带着海忆诗也不见了。 “我总觉得宗主听完之后会把她关禁闭, 过了观潮节再放出来。”梵幽弯腰打开桌底机关,将收拾好的餐具传送走,“我们敢信,可那些宗主长老肯定不敢赌上人界的未来!” 她顿了顿, 看向了沉, “你有在轩憬身上看到‘牢狱之灾’的命数吗?” 了沉摇头。 “不如今晚去宗内别处转转吧,说不定能遇上。”丹阙收起传讯鹤, “驭浪马和马车都在,找个识路的弟子驾车便是。” 梵幽洗净手,披了件外袍便出门了。 “待会儿可能要劳烦大师花眼了。”丹阙对了沉歉意道,“还请大师瞧瞧挽澜宗弟子们的命数,若能遇到长老之辈,最好多看几眼。” 上辈子挽澜宗死伤惨重,如果这回绝大多数弟子都安然无恙,至少能说明化蛇破封而出的危机是成功度过去了。 了沉犹豫几秒,才微微点头,抬起右手在眼前轻轻一扫,再睁开时,一双绿眼睛便似蒙上一层黯淡的灰纱。 “一直没找到机会说。”丹阙轻声道,“经昨日一事,我大致能体会到看清命数的痛苦所在了。” “施主不必自责或愧疚。”了沉垂眸道,“尽人事、听天命。” “我只是在想,为何天命要将我们送回来。”丹阙喃喃,“若命数不可变,岂不是最后还要走到老路上?那重活一世的意义又在哪里?” 虽然才面临过来自命数的恶意,但她并不打算就此放弃。 这一世刚刚开始,她们还有很多时间去与命数相搏。 “贫僧虽未历死亡,却已觉出活着的无趣。”了沉平静道,“人、妖、魔,不过是命数的提线木偶,无论如何挣扎,也不见得有谁能逃脱既定的舞台。” “大师好比喻。”丹阙竟还有心情夸赞。 “施主与帝君至今所做的一切,在贫僧看来亦是毫无意义。”了沉继续道,“不过,二位既是被命数牵回舞台之人,兴许真能有什么转机罢。” 一提及命数,她就会不自觉地毒舌起来。 丹阙对此已经习以为常,甚至笑道:“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 梵幽没一会儿就回来了,为避免尴尬,她干脆找了个文静寡言的女弟子,告诉对方每到新地儿就稍微介绍一下。 驭浪马的嘶鸣很快从归静楼下响起,女弟子驾车手法娴熟,马车不急不缓地行驶在大道上。 入夜的挽澜宗甚是静寂,唯有水声、虫鸣与马蹄、车轱辘声相伴。 挽澜宗弟子有晚课,晚饭之后大多数弟子还留在殿中,等着长老授课。 而此时还在外活动的,一般是体能好、有活力,大概率会在妖祸时冲在最前面的弟子。 了沉全程无话,此次出门,她只要带上眼睛就足够。 若见到服饰较为复杂的修士,丹阙会特意问一句“那是长老么”,如果驾车弟子点头,就顺便问问称呼和职位,也算提醒了沉记得多看那修士几眼。 梵幽吃饱了就想睡觉,没什么表达欲,干脆记起路线,心想万一日后真遇上什么事,她们跑路或者找人都方便。 “走水路的驭浪马和走陆路的驭浪马,是同一个价格的灵石吗?”她随口问。 “不,驭浪马喜水,走水路的要便宜两块灵石。”驾车弟子答,“不过,也要看是哪种水路。” “怎么说?”梵幽追问。 “若是走水面,则三块灵石载一程。”驾车弟子望向附近的河流,“若是走水底,须得按驭浪马的资质讲价了。” “那你瞧这匹驭浪马,它去得了水底吗?”梵幽好奇问。 驾车弟子沉默几息,“回客人,它应该连碧绮江底都去得。但外人未经本宗许可,不得进入碧绮江。” “你别慌呀,我就随口一问!”梵幽笑道,“再说,谁没事儿喜欢往江底扎啊?” 她话音刚落,丹阙忽觉袖中一暖,忙取出传讯鹤。 怕传讯被偷看或者截获,她只在纸鹤上留了四个字:“见之便应。” 这是只有她和轩憬知晓的,一个很久很久以前用过的暗号。 趁着梵幽还在笑,丹阙迅速捏了一下传讯鹤。 “嘤。” 一声极轻的狐狸叫从纸鹤中传出,只是短促的一个音,竟就让她听出了羞赧无措之意。 丹阙一个没忍住,将纸鹤捏在掌心,掩口笑起来。 这声假狐叫,到底还是让坐在她身边的真狐狸听到了。 梵幽顿时止住笑,投来困惑的目光,不明白好友为何突然效仿狐狸。 丹阙好不容易敛了笑,轻咳一声,问驾车弟子:“能劳烦你带我们去回春楼吗?” - 百草殿旁,回春楼内。 赶在丹阙一行人来之前,轩憬特意沐浴一番,还换了身其他颜色的衣裳。 那只小小的传讯鹤被她郑重放到干净的布包里,和丹阙赠她的木棍、旧衣服收在一起。 她虽不知丹阙为何要用这么久远的暗号,但正是这个暗号令她疲惫的精神为之一振,随后怀揣着紧张与不安的心情,非常非常小声地捏着传讯鹤,仿了声狐狸叫。 一瞬间,她似乎回到了前世还在峨影山的日子。 她记得自己那时攀上丹阙洞口的那棵灵木,在非常高的地方捏着新叠的纸鹤,快速结印后,轻唤了句“师尊”。 一个温柔的女声很快自纸鹤中传来:“不错,看来你已能熟练使用传讯符了。” “只一次可不能算熟练啊。”她心想,但并未说出口,只是乖乖坐在树枝上,等着师尊的下一个命令。 但她这回等了许久,才听见丹阙含笑的声音:“不如,就学你梵幽姐姐叫一声吧。”
第34章 插手 丹阙并不知自己的谨慎之举给轩憬带去了什么错觉, 等到了回春楼,敲开房门看到神采奕奕的轩憬时,她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出来。 “海忆诗一整天都不在, 也没回应传讯。”等了沉布置完隔绝屏障, 丹阙直入主题, “此事和你有关么?” 她来之前, 轩憬因着那枚传讯鹤,当真升起过期待。 可越回忆上辈子与此相关的事,她越逼着自己尽快冷静下来。 那已是她们回不去的过往了。 丹阙会用这个暗号,恐怕只是因为它方便, 自己一见就能知晓她的意图。 而这一猜测,在丹阙一来就先问海忆诗时得到了证实。 “……我说服了宗主, 她准许我下到碧绮江底, 先行查看情况, 海忆诗则是作为杀化蛇的主力随同。” 按捺住心中的失落,轩憬如实答,“击杀计划已经初步定下,但须得先启动一个大型阵法, 用以隔绝, 防止化蛇的血和魔气入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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