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沉习惯地瞥了她一眼,瞧着她的命数轻轻摇了摇头。 “四位贵客,招牌菜肴和饮品,尽快送到扶桑阁。”冬至吩咐完,又自顾自往楼上走。 掌柜声音甜丝丝地“哎”了声,却不急着吩咐小二,而是唤出四只香包,递给一行人:“这是小店研制调和的香,有人界东海檀香的味道,很受客人们喜爱,还请贵客们笑纳。” “这里的魔族,是不是都很想回家?” 等进了扶桑阁,关紧房门,梵幽忍不住问。 “并非所有的魔族都想回归人界。”冬至随意找了把软椅坐下,不紧不慢地回答,“魔界虽然混乱,但自由,也有不少强大的魔将愿意庇护弱者。” “这里的住民可以肆意相恋,不论性别,也不管种族。毕竟大家都有着同样的本质——被家园所遗弃的流民。所以,其实早就有很多魔族已经接受了在这里的生活。” “但至少经营这家酒楼的魔族还想回去。”轩憬道,“否则,又怎会用‘望极天涯’作招牌名,还调出了人界才有的香料赠送给客人?” 这家酒楼在无声告诉所有顾客,莫要忘了真正的家园在何方。 “嗯,有类似想法的魔族,确实不在少数。”冬至微微颔首,“被你们人界称作‘灾年’的那几场战争,也是这些想要回家的魔族在竭力推动。” “几任魔君大人之所以都会同意掀起战乱,不仅因为此举乃是民心所向,更因为魔君大人们自己也有着同样的夙愿。” “如果我们没有进入魔界,这一次的‘灾年’是不是也快要降临了?”丹阙问。 “十五年以内吧。”冬至并没有隐瞒的意思,语气轻松得像是在和老友开茶话会,“三百余年不算漫长,但足够我等休养生息,重振旗鼓。” 她说到这,忽听房门被敲响:“贵客!您要的招牌菜肴和饮品都备齐啦!” “进。”冬至向门外传音道。 几名魔族便打开了房门,捧着各式各样的佳肴美味鱼贯而入。 多年做帝君的习惯,令轩憬下意识暗中戒备起来。 不过这些魔族当真只是来上菜的,摆完菜品,点燃烫酒的小炉子,就自觉地退下了,全程甚至没多说半句话,相当安静。 食物的香气飘了满房间,但只有对魔族尤其关注的丹阙拿起筷子,好奇地夹来菜观察。 “这些莫非都是魔灵植么?”她问冬至。 “魔灵植是人界对它们的称呼,在魔界,它们就和青菜萝卜一样,是从地里种出来的寻常果蔬。”冬至对她说话时,显得很有耐心,“肉也是圈养的魔兽,没有毒性,诸位且放心品尝。” “那大家都尝尝吧。”丹阙环顾四周,“填饱肚子才好去别处参观。” 她的态度跟了沉差不多,平静而坦然,很清楚自己能力有限,干脆走一步算一步。 轩憬和梵幽这才拿起筷子,了沉特意等梵幽开始吃了,再碰餐具。 发愁的只剩下她俩,一个是人界帝君,一个是莫名其妙背负了继任君主命数的魔君转世。 梵幽来魔界之前,着实没想到情况能有这么复杂,此时大脑已经转不动了。 轩憬则是不知道自己日后究竟该怎么办。 她倒是并不怕等待,毕竟历史上任何一次重大变革,都需要经过漫长的时间,彻底剔除前朝的腐朽,再赋予新生。 她只怕这场变革稍有不慎,就会将自己在意的所有人也一并卷入深渊。 不管人、妖、魔哪个种族,道德底线都是不可预测的,肯定会有人因为没能力杀她这个帝君,转而去杀丹阙,杀挽澜宗的人,就连峨影山的大小妖精,只怕也难免祸。 她如今终于明白,为何当年丹朱掌握魔界真相,却没有告知天下。 念及此,轩憬看向了坐在一旁的冬至。 女官蒙着双眼,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她只能从肢体动作上,感受到了对方的随意。 并不是对她们的轻慢,而是发自内心觉得她们怎么选都无所谓。 反正“灾年”终会降临。 区别不过是,由魔界引发,或由人界自行掀起。 她轻叹一声,搁下筷子:“容我冒昧一问,尊上自己又想要怎样的未来?” “尊上想带所有的被放逐者,回家。”冬至答。 “她从前是人界赫赫有名的除魔大将军,您可知她为何而除魔?”轩憬再问。 冬至似乎笑了一下:“不过是想要一个安稳、没有战乱的生活罢了。” “既然我们有着同样的愿望,为何不能联手,一起商议战争以外的方法?”轩憬盯着她遮眼的面罩,“非要流血和伤亡,才能解决问题吗?” “您上位的时候,难道就没有用流血和伤亡解决问题吗?”然而冬至却反问,“难道只是因为没有伤害到百姓,只是折损了众仙门的些许精英,您的所作所为,就能被称作正当之举了吗?” 推测出冬至的真面目是魔君后,面对她提出的质问,轩憬并未第一时间辩解,而是冷静下来沉思。 她这两世,其实都不能算贤明的君主。 上辈子的她后来继承了无情剑意,就连自己最爱的丹阙都深深伤害了,更不用说在位期间不近人情颁布的各项旨意,究竟染上了多少无辜者的鲜血。 这辈子她虽然得以保留情感,但仍会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将那些对自己心怀杀意的反对者抹杀。 甚至在朝野之间,她的名声就跟嗜血嗜杀的魔族没什么两样,只是因为她太强,所做之事又确实兼顾人界各方势力的兴盛,故而朝野对她的不满都暂时被压下。 然而一旦得到足以给她定罪的契机,这些暗藏的不满都会接二连三爆发。 “既然您与尊上都是双手染血者,为何不将罪名继续推给魔族,让两界战士完完全全以实力说话?”冬至又问。 “我们若不知真相,战一战也罢。”丹阙替轩憬作答,“但我们已经知道了这么多,要是继续袖手旁观,怕是日后侥幸得胜,今时的一念之差,也必定会成为修行路上的一大魔障。” 她自认为不是厌世者,也不是圣人,既做不到冷眼旁观,也做不到凭借三寸不烂之舌游说四方。 那么她能为整个事件做出的贡献,也就只有为自己的选择竭尽全力。 至少,不会愧对道心。
第174章 听话 “好!” 沉寂几息后, 冬至竟鼓起了掌,“既然如此,七七四十九日后,烦请诸位再入饮冰殿, 尊上会准备最公平的擂台。胜者, 便是魔界新君!” 她此话一出, 一行人立刻紧张起来。 看样子, 她们的态度已经明确传达给了魔君,故而魔君才会答应安排这场比试。 “不过,还请诸位务必趁早商量。”不等她们开口询问,冬至又道, “到时候究竟要派哪一位勇士迎战。” “只能派出一个人?!”梵幽瞪大了眼睛。 “这是魔界的规矩,诸位既在魔界, 理应入乡随俗。”冬至的声音不带半点情绪波动, “更何况, 倘若你们四人齐上,就算真将尊上打败,也是胜之不武,如何能服众?” 说罢, 她缓缓起身, 自顾自向门口走去:“留给诸位的时间很充裕,只要在踏上擂台前做好决定,便可。” 无人阻拦她离去,大家都明白, 她的意思, 便是魔君的命令。 魔君并不是在和她们商量,她们没得选择。 而她们如果想要其他魔族也心甘情愿听从维持和平的安排, 也唯有以实力才能服众。 冬至离开后很久,房中依然一片寂静。 “让我去。” 丹阙的声音,如同一滴水落入沸油。 “这怎么行?!”轩憬第一个失声惊呼,下意识搭上她的双肩,想要将她紧紧拥在怀里,生怕她一转眼就去找魔君。 “凭我亲身挡过魔君射来的箭!”丹阙按着她的心口,平静地凝视着她的眼睛,一条接着一条说下去,“凭我继承了驭魔心法的记忆,凭我是帝君的师尊,凭我比你们任何人都懂魔气和剧毒!更何况……” 她顿了顿,“魔界还有那么多魔族仍是丧失理智的状态,我得帮他们,这是只有我才能做到的事!” “丹阙……!”梵幽张口要劝,却被丹阙一个眼神就止住,只得咬紧牙关扭过头,心中涌上酸涩。 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 丹阙决定去做的事,必定经过深思熟虑,谁也拦不住! “那不是你该背负的因果!”就连了沉也忍不住开口。 “请梵幽和大师在此期间调查魔界诸事,什么都可以。”丹阙却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自顾自吩咐起来,“我们需要对魔界有更深的了解,最好能打听到前任魔君的情报,越多越好。累了就直接回客栈休息,不可勉强。” “至于轩憬……”她抬起按在轩憬心口的手,用力握住她的腕部,“我需要你,你就留在我身边吧。” 了沉见状,索性直接看向梵幽。 梵幽几乎要把嘴唇咬破,心里又闷又燥,听了这番话,干脆拉着了沉起身:“行,我们这就去给你查!” 她清楚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也清楚重生而来的丹阙见识颇多,至少在这种大事上,比她有远见得多。 所以她没有思考太多,就直接选择了信任与尊重。 丹阙需要她做什么,她竭力去帮就是了。 目送她们离去,轩憬终于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把将眼前人圈入怀中。 “你又想牺牲自己?!”她伏在丹阙耳畔,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不,恰恰是因为不想再死一回,所以才选择铤而走险。”丹阙抚上她耳旁的碎发,轻轻捋了捋,“你不觉得这样才最稳妥么?梵幽尚未恢复记忆,就算真的吞噬了元朔雁的魔气,得了她……又或是自己前世的记忆,可她到底从没接触过朝政,魔界本就暗潮涌动,她驾驭不住,哪怕有了沉辅佐,也不够。” “可你要如何战胜魔君!?”轩憬质问,“且不说真当上魔君之后会如何,你要是再死了……” “帝君该不会想自己迎战吧?”丹阙捏了捏她的耳垂,轻声截住话,“这可不行,无情剑意虽强,在魔君面前好像也不堪一击。您又素来习惯用不要命的打法,到时候将痛觉一屏蔽,只怕会无声无息死在我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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