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双手扶着窗框:“呕——” 方才在席间,闻楹只顾着喝酒,并没有吃什么吃食,所以她干呕了半天,却什么都没能吐出来。 这般不上不下的滋味,着实叫人难受到了极点。 闻楹的眼眶和鼻尖被窗外的夜风吹得发酸,浑身也使不上力气,只觉得似有人靠近自己。 她没有察觉到厢房里陡然间的鸦雀无声,只当来人是孟云追:“别……别管我,我还能喝……” 断断续续的话未曾说完,却听到对方一声冷哼,毫不留情地斥道:“老夫看来,花同学确是还能喝得,似你这等酒中仙,来当我苍山书院的弟子,倒也是委屈你了。” 听到这声音,闻楹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刹那间消失得一干二净,酒意顿时也清醒了一大半。 她回过头,看向满头花发,身穿道袍的老夫子,结结巴巴开口:“曾……曾夫子……” 一场以酒会友的新生欢庆,因掌教曾夫子的出现而中道崩殂。 来时嚣张肆意的一群少年,如同霜打过般的茄子,在曾夫子恨铁不成钢的注视下,默不作声地垂着头回了山上的书院。 等回到书院,已是后半夜。 迎接他们的,不是温暖的床铺。 十几名弟子鹌鹑般在寒风中的道场站着,听掌教训话: “原是顾念你们初次离家,多日以来勤勉修行难免有所不适,才会让尔等今日休沐,没想到以各位的精龙活虎,倒是老夫多此一举了。” “既然如此,倒不如将这些精力,留下来做些正事的好。” 所谓正事,就是大半夜不睡觉,留在道场扎马步。 曾夫子拂袖离去前:“都好生在这儿蹲着,等明日新夫子来了,再问你们的话也不迟。” 等他离去后,道场中一片沉寂,都在默不作声地扎马步。 约莫过了半炷香,终究有人没忍住开口:“什么新夫子?” “笨,曾夫子前两日不是刚说过,今日休沐过后,咱们就不用每天挑水,而是到书堂里去听课,这新夫子必定就是授课的老师。” “但愿这新夫子莫要像曾夫子一般严苛……” “嘘——都别说话,曾夫子好像又来了。” …… 也不知这般蹲了多久,每个人身上都有水气凝结成冰。 直到清晨第一缕日光破开云层,冰珠又再次化成水,濡湿了衣裳。 从未蹲过这么久的马步,闻楹觉得手脚都快要不是自己的。 不止是她,十几名弟子也都一动不动,就像是从盘古开天辟地时,便存在道场的石雕。 终于,远处传来了脚步声。 伴随着曾夫子的声音:“这些弟子,劳烦您日后多要严加管教才是……” 闻楹还是头回听到,一向板着脸就连院长都不放在眼里的曾夫子,对谁说话这般客气。 想必来人定是非同小可。 就在她胡乱想着时,与曾夫子一并走来的人淡淡开口:“夫子客气了,晚辈必定竭尽所能。” 短短几个字,却叫闻楹的一颗心差点跳出嗓子眼。 这声音平静殊冷,如寒风穿过竹林时的泠泠声,煞是好听。但对于闻楹而言,却是她最避之不及的存在。 闻楹的第一反应便是想要逃,而已然僵硬的双腿却叫她动弹不得。 她只能暗暗祈祷着——兴许只是她的错觉,来人不可能会是戚敛。 好端端的,戚敛怎么会出现在八竿子打不着的苍山书院? 但很快,闻楹这一丝幻想便彻底破碎。 戚敛出现时迎着熹微晨光,犹如一道耀目而又并不刺眼的金光。 她依旧是那身青黛裙,手中握着一柄长剑。一阵风过,戚敛鸦发间的银簪流苏轻轻晃动,却愈发衬出她本人的沉静。 与闻楹一起蹲马步的同门中,似乎传来一阵骚动。 尽管畏惧曾夫子,但大家还是忍不住想要议论些什么。 “肃静——”曾夫子拉长了声音,他清了清嗓子,“都给我站好。”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如释重负地活动着手臂脚踝站直。 曾夫子可容不得他们有这么多的小动作,又提高了声音:“全都站好了不准动,否则再蹲半个时辰的马步。” 这下,躁动不安的学生们终于都安静了下来,只听得曾夫子道:“这位,便是接下来两个月,为你们传授剑道的夫子。” 他顿了顿,本该稳重的声音里藏不住一丝得意:“至于这位夫子的来历,老夫也不必过多细说,你们只需知道,她姓戚,单名一个敛……” 闻楹故作没有反应。 不成想周遭却有人按捺不住:“夫子的意思是……她就是戚敛?” 曾夫子对于这般的反应似乎并不意外:“直呼夫子名讳,成何体统?你站出来,蹲到一旁去。” 那名弟子规规矩矩地站出去,继续蹲马步。 曾夫子又洋洋洒洒地说了一番话。 无非是这位戚夫子修为了得,由她来授课,是众人三生有幸,若是有人胆敢冒犯戚敛,必定严惩不贷…… 在他说话时,闻楹没忍住抬眼,朝戚敛的方向看去。 只见她身形挺拔如玉树,疏冷的神色间隐约有几分淡漠,如同局外人般平静。 分明只是悄然一瞥,戚敛却似有所察觉,那双漆黑眸子微微一动,也朝她落过来。 四目相对,闻楹仓皇垂下眼。 幸好眼下她已换了一张脸,戚敛应当是认不出来。 就连她方才看向自己的眼神,也不过是在看一个陌生人,没有半丝多余情绪。 闻楹松了一口气之余,心头却生出几分连自己都道不清的失落。 待曾夫子说完,他用热切的目光看向戚敛:“戚小友初来乍到,倘若这些小兔崽子有何冒犯之处,您不必客气,只管教训便是。” 戚敛颔首,目光淡淡扫过这些稚嫩的脸庞:“眼下时辰已不早,劳烦诸位稍加整理仪容,一炷香后到书堂。” 说罢,她又看向曾夫子:“不知书堂在何处?” “戚小友随我来。” 曾夫子一面殷切回答戚敛,又回过头来,用毫不遮掩的嫌弃眼神示意各位弟子——还不快去好生拾掇拾掇,都别丢了书院的脸。 戚敛未曾走远,人群中已响起嘈杂的议论声—— “天啦,居然真的是戚敛前辈,她怎么会来咱们书院?” “居然见到了传说中的人物,我得抓紧写封信告诉爹娘,让他们也高兴高兴。” “能不能借我一张信纸,我也要写……” 闻楹微微怔忪,她环视四周,只见每个人的眼中都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兴奋光彩,似乎能够见到戚敛,是无比幸运的一件事。 前辈……他们是这样称呼戚敛的。 离开魔界后,闻楹便随孟云追直奔苍山书院而来,她刻意不去打听戚敛这个人,却不曾想到,她已是如此声名赫赫的存在。 闻楹不禁看向一旁仍旧用星星眼目送着戚敛的楚琳琅:“你们……都认识她?” 轮到楚琳琅惊诧地瞪大眼:“花道友居然不知道戚敛……戚夫子?” 见闻楹不语,楚琳琅只当她是默认了,当即解释道:“那可是戚前辈,听说她年纪轻轻,便已步入玄灵期,离成仙只有一步之遥。” “就这么说吧,放眼整个修真界,比戚夫子年纪大的,都没有她厉害,比戚夫子厉害的……”楚琳琅顿了顿,“呃,好像更没有。” 她作西子捧心状,一脸憧憬:“试问天底下,哪个修士不想像她一样厉害。” 原来如此。 果然,师姐终究还是回到她自己的剧情线,走上正轨。 只听楚琳琅又小声道:“只不过听说十多年前,戚前辈离开清徽宗后便不见踪影,我还只当她是传说里的人呢,没想到今天居然见到真人……” 闻楹微微愣住。 过去的十年戚敛在何处,她再清楚不过。 闻楹垂下眼,不再去多想这件事:“走吧,我们快些回屋换衣裳,还要去书堂呢。” 说着,她朝前走去。 谁知刚刚迈出不到两三步,闻楹只觉得脑海中一阵天旋地转。 闻楹后知后觉意识到,昨夜喝了那么多酒,又吹着寒风蹲了一整夜马步,这具本就一杯倒的身子未必能够承受。 视线模糊中,闻楹看见尚未走远的那道黛色身影。 是戚敛尚未走远。 闻楹咬紧牙根,竭力不让自己倒下去,以免引起她的察觉。 奈何天不遂人愿,她越要强撑,脑海中便阵阵发昏,勉强走出两三步后,闻楹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 失去意识前,闻楹听到楚琳琅惊慌失措的呼声:“花道友晕倒了!” 以及孟云追不无紧张道:“姐姐?”
第84章 失控 再度睁开眼, 闻楹看到了熟悉的素净帐顶,她愣了愣,很快便意识到都发生了什么。 床畔传来脚步声, 闻楹下意识侧头看去, 却见来人是端着药的孟云追。 四目相对,孟云追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 她将药碗放在床头春凳上:“姐姐可还有何不适?” 闻楹摇了摇头。 孟云追伸出手, 在她额间轻轻触碰, 确认她没有发热后, 又端起药碗舀起一勺药递到她唇边:“这是刚煎好的药, 姐姐快趁热喝。” 闻楹唔了声, 在喝过那勺药后, 她轻声道:“让我自己来吧。” 说罢, 她双手端起药碗, 仰头将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 放下碗,闻楹正要掀开被子下床, 手背却被孟云追握住。 孟云追看着她, 眸色难掩不安:“曾夫子已经说了,既然姐姐身体不适, 今日的早课便免了, 你不必去上课。” “嗯。”闻楹淡淡应着,动作却没有停下。 她坐到床边, 开始穿鞋。 孟云追:“姐姐这是……” “我想了想, 毕竟是新夫子的头一回早课。”闻楹道,“既然身体已没有不舒服, 还是不该缺席的好。” 孟云追眼底流露出一丝不甘。 她没忍住脱口而出道:“姐姐究竟是想要去上课,还是想要去见……” 话说到一半, 意识到自己并没有任何资格这般质问她,孟云追眸光黯了几分。 她蹲到床边,动手为闻楹穿鞋:“抱歉,是我多话了,我只是……” 闻楹动作愣住,旋即微微一笑:“我明白。” 她伸出手,如同安抚小狗般轻轻触碰孟云追的头顶:“你放心,我和她早已不是一路人,当初既然是我决定要和她划清干系,就绝无回头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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