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消退下去的不安,此刻再度蔓延上心头。 “爹爹他……”闻楹脑海中一片空白,忘记要如何作答。 正当这时,疏冷的嗓音在身后响起:“师尊他走得匆忙,并未交代何事。” 谢端砚一愣:“是吗……” 说着,戚敛已走到闻楹身旁,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谢师兄,可还有什么要问的?倘若没有的话,便该出发了。” 谢端砚这才察觉,客栈门口已挤得水泄不通。 他勉强一笑:“没什么,我们走吧。” 说罢,谢端砚转过身。 “师姐?”闻楹正要上马车,却发觉戚敛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 “无事。”戚敛收回视线,“闻师妹,倘若日后谢师兄再问什么,你便只管说不知道。” 少女懵懂点头:“好。” . 傍晚,一行人抵达不忘山。 殷家的数百座屋宇厅堂,便修建在这座仙山之间。白玉为阶,金瓦为殿,不愧是身为仙道之首的大气磅礴。 奈何仙道盟主殷威扬病重难以下床,殷家二公子因为与问仙派李守纯的私情脱离了殷家,殷家大公子又在半年前的噬骨渊一战丧命。 因而迎接宾客的殷家人,排得上名号的,竟只有殷芙蕖这位女眷。 应是多日来劳累,女子温婉如花的面庞有一丝疲惫,在看见闻楹时,却还是熟稔地握住她的手: “闻小友可算是来了,寝房早已为你备好,这些日子,你就当是在自己家,尽管吃喝玩乐便是。” 闻楹点点头:“多谢殷娘子。” “你我之间,何须客气?” 说着,殷芙蕖又将目光移向戚敛,“听说戚道友短短半年,便从金丹期连跨三级,进阶到分神期,当真是前途不可限量。” “殷娘子谬赞了。”戚敛淡淡应道。 “似戚道友这般的天才,若对你都是谬赞,那我们这些天资愚钝的人,岂不是更无地自容?”殷芙蕖微笑着打趣道,“想来此次剑会,戚道友定能大展风采。” 说罢,她又低声道:“倘若届时能够夺得头筹,与义父对战一番,那该是何等精彩。” 闻楹眉心猛地一跳。 约莫是这些时日,自己一直沉浸在自己杀死了闻清风的惊悔之中,竟然能将这么重要的事忘了。 戚敛,与殷家是世仇。 殷威扬害死她的爹娘,此次剑会,戚敛并非为了名与利而来,而是为了向殷威扬寻仇而来。 按照剑会的规矩,剑会最终的胜者,将能够与仙道剑术第一的殷威扬对战,受他指点。 闻楹虽对原文记得不清,但大抵也猜得到,戚师姐要想杀殷威扬,这就是最好的机会。 “是吗?”正当她沉思之际,身旁戚敛轻声开口了,“也不知是谁这般幸运,能得殷盟主指点。” 她神色平静,似是一句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话。 可杀意却终究难以掩藏。 系统电子音又一次响起:“叮——请宿主完成任务[阻止戚敛杀死殷威扬],任务奖励:作妖值+3000。” . “为什么要阻止?”单方面与系统冷战多日,闻楹难得心平气和问道,“殷威扬是师姐杀父杀母的仇人,她寻仇不是一件天经地义?” “抱歉,系统并没有向宿主解释的理由。”系统一如既往冷冰冰回应她,“请宿主完成任务。” 闻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按捺住心中的暴躁。 她越来越觉得,自己和系统就像一对成婚多年的夫妻。 相看两相厌,却为了生活不得不继续捆绑在一起。 但冷静过后,闻楹还是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样送礼用的珍贵之物,朝寝房的门外走去。 在向侍女问过路,她带着礼品,朝殷威扬寝院的方向走去。 闻楹承认,自己就是很怂。 讨厌这个破系统,却害怕受到惩罚,不得不照着它布置的任务行事。 不过闻楹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她并没有合适的理由和立场,去劝师姐放下仇恨,不对殷威扬下手。 这完全不可能。 但她至少可以从殷威扬这边下手。 譬如故作无意劝他老人家一句好生养病,既然身体不好,最后与剑会魁首的对战也不必非要出场。 虽然这样的劝阻,十有八.九起不到作用,但至少不算消极抵抗任务。 任务失败没有作妖值,好歹也不会受到惩罚。 闻楹莫名觉得,这一次的任务,似乎有些不一样。 从前她的任务,除了偶尔暗戳戳给戚敛使小绊子,其实大多时候,竟都是在帮助戚敛——譬如念月楼保护她不受伤害,噬骨渊不让她坠落,帮她渡过进阶的雷劫…… 按照规律,这一回应该是帮助戚敛杀死殷威扬才对。 可任务居然恰恰相反,且奖励的作妖值高得离谱。 似乎不让戚敛杀死殷威扬这件事,超乎自己想象的重要。 . 闻楹乱七八糟想着,不觉已走到殷威扬休养的寝院外。 看门的小童拦住她:“敢问阁下何人,与盟主可有约定见面。” 闻楹摇头,又不死心道:“在下乃是清徽宗掌门……之女闻楹,听闻盟主身体不佳,特意前来探望,还请道友行行好,放我进去罢。” 小童面露难色,正当他要出声拒绝时,墙内传来一道衰老犹如枯木的声音:“谁在外头?” 闻楹忙将方才的话重复了遍:“晚辈清徽宗掌门之女闻楹,前来拜望盟主。” 里头似乎静了片刻,半晌后那道声音又响起:“进来吧。” 小童将闻楹迎进院中。 院子里流水潺潺,假山松柏,斜阳余辉在水面浮光跃金。 假山边上,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正坐在树下乘凉。 他睁开眼,皱巴巴脸上夹带着几分浑浊的双眼看向闻楹:“怎么,见到传闻中的殷盟主是这般老态,吓到了?” 被说中心事的闻楹一愣。 她原以为,身为原文里的大反派,殷威扬就算眼下身体再不济,应当还有仙道盟主的余威在。 可他这样躺在摇椅上,旁边还放着一把拐杖,看上去和凡世间垂垂老矣的老人没有丝毫不同。 心中明白自己就算辩解也是无力,闻楹只双手将礼盒奉上:“晚辈贸然前来,只备有薄礼一份,还望前辈莫要嫌弃。” “难为你有心了。”殷威扬道,“如今我一个老头子,早已不过问修真界的事,哪里还有人想得起。” 说话间,小童收起见面礼,又奉上热茶来。 寒暄几句过后,殷威扬问道:“你父亲……他如今可还好?” 闻楹忙低下头,遮住眸间暗色:“爹爹他前些时日已云游四方去了,眼下并无音信。” “是吗?云游四方,听上去不像闻掌门会做的事。” 简简单单一句话,叫闻楹心中一咯噔。 殷威扬似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只自言自语道:“不过过了这么多年,兴许他的心境也开阔了……” “殷盟主……和晚辈的爹爹很是熟悉?” “岂止是熟悉。”殷威扬反问道,“你仔细听,可听到了什么?” 闻楹放下茶盏,仔仔细细地仔细听了一会儿。 可除了院子里的风声水声以及鸟鸣声,她什么都没有听见。 闻楹老老实实道:“晚辈愚笨,什么都没有听见。” 殷威扬这才仔仔细细看了她一眼:“原来你没有修为。” 闻楹:“……是。” “怪不得。”殷威扬道,“你要是有修为,便能够听见前山的道场兵刃交接,各家修士正在比试,他们都想要在剑会上一鸣惊人。” “当年我和闻掌门……也就是你爹爹,日夜也是在鏖战声中过的。只不过那时候,不是为了剑会,而是在与魔族的战场。” 冷不丁听到他提起魔族,闻楹心中一慌,只愣愣道:“前辈辛苦了。” “活下来的人,尚且还能看到天亮后的光,又有什么辛苦。”殷威扬似叹了声气,“可惜那些死去的,再见不着光亮的人,才是真的……” 他话音越来越低,直到最后止住了声。 大抵是身体不济,不过说了会儿话,他竟然睡过去了。 一旁的小童对此却是见怪不怪,只低声唤醒殷威扬道:“盟主,盟主,若是困了就进屋睡去吧,外头风凉。” 说着,他搀扶起殷威扬朝寝屋走去,还不忘对闻楹道:“劳烦姑娘稍等片刻。” “哦……好。”闻楹这才想起,她似乎忘记了任务的正事。 眼瞧着殷威扬已被扶进去,自己只怕想再说半句话也难。 闻楹只得低声叹了口气,捂住脸不知该怎么办。 抬起眼,却见对面的松枝下,似乎有几张人脸闪烁。 做贼心虚的她心中一惊,定睛一看过后,才发觉是数幅画。 画像上,都是同一个女子。 她身着黄衫,粉衫,或是白衫,眉眼间带着笑意,但仔细看去时,却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 “这画……”闻楹喃喃着,靠近了过去。 她一定是在什么时候见过这位女子。 是在清徽宗,问仙派,月城,还是魔界? 闻楹在记忆中仔细搜寻着女子的身影,却始终回想不起来。
第63章 告白 不一会儿, 将殷威扬送进寝屋的小童出来了。 “不知闻姑娘住在何处?”小童问道,“眼下天色不早,小人这就照盟主的吩咐送您回去。” “有劳了。” 闻楹说着, 目光却在似曾相识的女子画像上没有移开。 听闻殷威扬发妻早逝, 在她离世前,夫妻二人鹣鲽情深。 闻楹便试探着问道:“这画像上, 可是殷前辈的夫人?” “闻姑娘误会了。”小童道, “这画中的女子并非夫人, 而是盟主的亲生女儿。” 亲生女儿? 闻楹恍然间忆起, 自己在问仙派时偷听到的一段八卦——在收殷芙蕖为义女前, 殷威扬其实有一个亲生女儿。 只不过这位女儿在多年前已与人私奔, 不知所踪。 按理来说, 一个消失快二十年的人, 连她身为仙道盟主的亲爹都找不着, 自己就更不应该认识她才对。 可闻楹很确定,自己必定是在何处见过她。 她随小童走出庭院正门, 故作无意道:“是我冒犯了, 只是我在清徽宗鲜少出门,竟不知道盟主原来还有一位亲生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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