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漫毫无感情的神色忽而有了一抹笑意,明媚又残忍:“欢迎来到人的世界,神灵大人。” “啊,说不定你们更有经验,我该叫‘前辈’?” 相柳肆意荡在她梦境里的神威猛地停滞,祂身后,另一种熟悉的威力也荡开,比祂熟练百倍,迅速占领了梦境的狂风暴雨,与祂的神威对吼。 祂感受到了死亡的危机,将祂一把拽回了梦境。 她的瞳孔闪过凤凰火般的亮光,低头看着自己断掌的纹路:“不是喜欢看龙凤争斗,一生一死吗?我也喜欢,演给我看吧……毕竟我只有一个。” 雨夜山道,车被钻出地面的琉璃树根绊住,在雨水下流转出绚烂的光彩,就像真装了一个极乐世界,孔知晚冷着脸,只觉得拦住她步伐的极乐实在可恶。 她仍然背靠湿冷的车窗,西装完全湿透了,颜色深了一个度,罩在身上似有千斤重,乌山的雨的确不同凡响,总能令人郁闷。 和石漫断开联系,她惊惧了一瞬,就像每个石漫还在身边的梦醒来时一样,她几乎要“发作”了,但她勉强维持冷静,抓住了石漫特别的用词。 如果石漫说“别来”,那就是个人情绪,不希望她参与进来,再次将她拒之门外。但石漫说“分开”,更像陈述和命令,情绪反而放在后面的“信”字。 信……是“信我”,石漫知道她会瞎想,但没来得及说完。 最初共梦咒成立,孔知晚面上不显,心里还是别扭过的,毕竟她不希望石漫担心相柳扎在她梦境之深,也不希望那么早知道她向家人的身份……还有找不到石漫的狼狈六年。 但石漫没有,也许打过主意,但她只是探了探,还被相柳反着打通了梦境。 就像孔知晚知道她有不能说的秘密,石漫也明了她的别扭,未曾令她为难。 她向来能猜到自己的心思,哪怕她以前经常抱怨“孔大学神,你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啊”。 那六年已经结束了,石漫答应她,她在哪,她就在哪。 孔知晚冷静下来,“分开”就是表面的意思。 ——如果她现在到石漫身边,情况会变得对她们不利。 有什么她慢了一步的信息。 相繇潜伏在深空的时间,足够她们翻看彼此的梦境,也就是记忆。 她们仍有保留的地方,就只有石漫的乌山一夜,和孔知晚的幼年离家,但事到如今,从局势从情感,她们对彼此都没什么可保留的。 孔知晚离家的记忆之所以模糊,是她自己都记得不清楚,向善芳在其中操作了很多,那么同理可得……石漫对乌山一夜的记忆就完全清楚吗? 石漫记得去向老二葬礼感受过蛇塔奇怪的气息,但不记得曾在蛇塔下被蛇群围攻,又被从天而降的青灯解救,这段记忆之上被蒙纱,乌山一夜的记忆可能也是如此。 问题就在这里。 每年不知死活的盗山人那么多,向家、8号和古董行也放人探山,从没人找到过什么“朱砂血”。 也不算奇怪,因果器具最讲究一个“缘”字,但偏偏石漫是没有因果的人。 万事有因必有果,孔知晚梦境的凤凰异像,是因为她是青灯将军的转世。 那么就像石咏志所说,石漫的“没有因果”本身就是一种因果,展现的是果,因是什么? 凤凰对孔知晚的纵容只是对青灯将军的爱屋及乌,神鸟冷酷无情,只心系她的将军,但祂对石漫不是纵容,几乎是有求必应,就像反正祂都死了,脑子不重要,石漫就是祂的外置大脑,听她的就行了,别的就是干! 看起来是“还恩”,但更像绝对自信,神鸟对于祂和石漫的立场相同这点,完全不质疑,也不担心石漫伤害青灯将军。 石漫和凤凰本该有绕不开的因果。 而巧的是,另一个人也有。 女鬼的身份,她们找了很久史料和传闻,一直不能确定。 但将军的心上人披凤嫁,守凤烛,还在敬崇凤凰的巫毒家的地宫里等候千年,红盖头就在最庄肃的乌木棺里,又是最初龙凤里的“凤”,也和真正的凤凰绕不开关系。 杨梦玉说,石漫是巫毒家的极阴之体,是未来凤凰降临的容器。 那么,巫毒家的法子可能不是后人几代累积的愤怒爆发,而是早就有其法,只是条件不够。 就像浴火凤被历代向家龙凤壮大至今,可能是“千年老字号”了。 女鬼等待将军,孔知晚等待石漫,就像因果轮回,她猜测过,也许石漫就是女鬼的魂魄转世。 她抿唇,她们是最初龙凤的转世,不就还是龙凤?她们才是重头戏的龙凤。 所以石漫才说“分开”? 而且,以石漫的处境反推,将军的心上人……难道也是巫毒家召唤凤凰的容器? “……” 孔知晚能想到石漫会怎么做。 即便是青灯将军,也只是为神的互杀之乱收尾,了断祸事,人杀不了神,只有神能杀神。 相繇只能交给相柳,反之亦然,所以石漫会挑拨离间,挑明祂们不可破解的冲突,再加深矛盾,不惜以自己为引——石漫是极阴之体,流着巫毒家怨恨的血脉,身负朱砂血无数冤魂的深重因果,她与相柳、相繇的因果又越发深重,凤凰已死,她都是神灵最好的、唯一的容器。 孔知晚忽而一愣,说起来,将军是极阴之体,是方静从向善芳口中得知的情报。 而向善芳是龙凤争斗的胜利者,她只可能从败者的向善豪那里得知,所以孔知晚才说,向善豪和向善芳并没有那么水火不容。 但也绝对说不上毫无嫌隙,全心全意地信任。 向善豪在濒死的时候才有知道青灯将军秘密的资格,透露给向善芳的时候,魂魄已经被相繇融合了,不是纯粹的向善豪了。 未必是实话,或许有所隐瞒或者误导。 ……当年相繇和阁祖想夺来的,真的是青灯将军吗?!
第145章 将军 她们刚出地宫,解决向家和8号的麻烦,又入乌山,在紧急状况里辗转,硬挤出时间翻看彼此的记忆,赶上进度,但没法更细致地讨论,全程都靠信任和默契,简直是在考验她们作为人的一部分劣根性。 荒谬的信任,无解的默契,好像她们已经凭借一个执念跨越千年,在山河不朽里金婚。 对于青灯将军的心上人,她们没有确凿人选,但一定要选出一个人,她们的选择恐怕不会有偏差。 心上人都已经凤凰霞披,花烛旁坐,这么大的婚事,身为皇帝赐婚的正牌未婚妻,阁祖怎会不知道,怎会容忍?以史书里青灯将军一边倒的骂名,宫中执笔人不可能放过这件将军绝对不占理的事件。 而且将军一系列的转变都十分微妙,最后的同归于尽,火尽灰灭更是狠绝。 孔知晚之前猜测,相柳盯上她,是想复刻相繇和阁祖的辉煌,目的正如她所想,但她可能误解了相繇和阁祖的关系。 什么样的人值得全权信任、托付,毫无芥蒂,共赴佳话,甚至跨越千年的时间,只为替另一个人报仇? 只有爱。 但区别就在于,毫无保留地爱他人,和本性使然地信自己。 青灯将军或许是前者,相繇或许是后者。 她怀疑,阁祖就是将军的“心上人”。 毕竟相繇夺取人做傀儡,在如今已经成为拿手绝活了,谁知道祂是不是千年前就开启了? 想要确认,就只有一个办法,知道过去。 相繇是敌人,相柳心怀鬼胎,凤凰没有真正的意识,向善芳和向善豪不在,也不见得知道多少,她低头,望着青灯里的残魂,那就只有将军本人了。 孔知晚伸手进青灯,鬼火自觉绕开她的手,残魂感受到她的意志,顺着她的手臂爬进她的唇腔,散进五脏六腑—— 残魂即便融于她的魂魄也很理智,近乎透出清醒的“人”感,但又冷淡地没有什么偏向,完全不在乎她做了什么样的选择。 方静虽然没千叮咛万嘱咐,但以巫医温柔的性子,也差不多了,孔知晚没答应也没反驳,果然有她需要“叛逆”的时候。 反正石漫任性到凤凰和相柳一换一,她再任性也没什么了,大不了排排站一起受训……她不能只让石漫“潇洒”,她也是有火气的。 一口血吐出来,压弯了孔知晚的腰,她的视野瞬间被填满了,各种繁杂的色彩和浓烈的线条冲进视野,像身处地狱的混乱幻觉。 五感陡然清晰,就像蒙在世界的纱被一把撕烂,在地宫里她体验过一把,她抬起头,雨水连珠,像落地的天幕,小小的水滴里却仿佛被着色,将乌山的景色拉成另一片景。 真的像戏剧幕落,又换一场戏。 铁马兵戈轰鸣,刀刃直面而来,孔知晚几乎想也未想,仅凭风声就瞬间判断出敌人的位置,手里的长枪横扫而去,敌人人仰马翻,嘶鸣震耳。 她猛地回头,碎发被风扬起,末尾凝着冰渣,却不及神情万分之一的冷肃,五感开闸,将满战场的声色填进她的身躯,祝她如游龙穿云,势如破竹。 血液喷洒在玄铁铠甲,她的心却是冷的。 战场不知何时归于死寂,她侧过头,看到一扇门,是梦门。 孔知晚体会到向善豪的感受,两个魂魄融合,就是磨平两个刺猬对接的地方磨平所有尖刺,将血肉融合在一起,直到一个魂魄吞没另一个魂魄,这就是另类的“污染”,不存在两个魂魄共存的情况。 疼痛,恶心,被颠覆的恐惧,像肉身的眼睛直面魂魄的消亡。 她被玄铁覆盖半边的手,拽了一下缰绳,神驹轻踏,踏过满地冰土血尸,直冲梦门。 融合残魂时,守魂的凤凰一并钻进她的体内。孔知晚察觉不到气息,但她能察觉到最深处梦门的凤凰残像,恐怕是两者归一,借将军的魂顺便也把自己留在外面的其他残像也融了。 一扇扇梦门就在眼前,将军重要的记忆铺尘出一条上山路。 她的梦境也借将军的魂,彻底融进乌山的梦境了。 因果,转世,轮回,这些词就像一个个法力无边的咒令,紧紧缠绕住非常道的魂,但其实一个人的命运是一个个选择推出的道路,而人的出身,经历,爱恨,相识离别,都是冥冥中的选择。 于是世上没有相同的人,即便拥有同一个魂魄,但她和青灯将军是两个人。她的意识慢慢被另一个人侵入,不是什么美妙的感觉,难免令她恍惚,被青灯将军的部分影响。 比如此时孔知晚该下马观察,但青灯将军选择长枪直入。 毕竟是青灯将军的梦境,留有残魂,梦境尸体就不会散,如果想知道前世的记忆,她暂作忍让也没什么。 梦门被撞破,比铁马冰河入梦又远去,庭院荫荫柳下,薄云日暖,清风扶春,她像从冬季的末土逃到了春季的花明,荒唐的安宁。
149 首页 上一页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