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善芳知道她的离家,然后将向子旭选作她的替身,培养成继承人。 她朦朦胧胧间想起,好像她小的时候,的确坐在谁的注视下写字,谁都不说话,只有禅香与芳茶,直到她写出棱角与锋鸣。 一直由她自己写的老夫人终于分神看了一眼,既有欣慰,又是无奈。 “太锋利了,知……”最后两个字被吞掉了。 太锋利了。不像只对字的评价,还有对她。 是希望她藏拙? 但如果她离家之前,一直被向善芳带在身边教导,既然是培养继承人,定然希望她能顶住千年的基业,又怎会希望她藏拙?除非,那时候向善芳就知道她有灾该躲,她和石漫都认为向子旭梦境里的‘孔知晚’木偶,就是她的除灾娃娃——除灾娃娃是早有计划。 她的离家出走,是她以为的出于她自己的本意,还是出于向善芳的选择?向子旭今日的必死路,是为她躲的灾?用一个继承人填巫毒家的仇恨? 将真正的继承人支进寻常世界,藏起来保护,找另一个有能力的孩子当替身,为她挡过灾难,再接她回来,拿回原本的一切? 如果不是向家真正供奉的神明不喜她,孔知晚说不定多信一分。 她躲的灾,绝不是巫毒家索命“这点小事”。 孔知晚视线一路下移,停在前方没有入口的塔墙,各式花纹和凹凸纹槽,她以前也仔细看过这些花纹,似乎有些不同——不只通向蛇塔的路,整座蛇塔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就像一个齿轮牵动另一个齿轮,牵一发而动全身。 再下移到地面,围绕蛇塔有一圈高起一些的石台,绘繁杂的蛇纹,一处蛇纹家徽的凹陷引起她的注意,孔知晚伸出手腕,和回纹镯子的大小一模一样。 她取下镯子,每一处纹路都与凹陷严丝合缝,像钥匙插进锁扣,不知哪来的水渗出,蔓延到石台之外,墨落白纸般晕染开,转眼之间,蛇塔变成水中的孤岛,只有高一些的石台没有被水浸没。 孔知晚低头,镜子一样的水中,她以仰望的视角,看到另一座蛇塔。 但没有她自己的影子。 水下是另一个“世界”。 而回纹镯子就是钥匙,向善芳早就把钥匙给她,然后藏起门,直到现在,把门送到她的面前。 她踏进水中,只有一个指腹深的水竟然没过她的脚腕,她又走一步,这次没过她的膝盖——一步又一步,她消失在本该平整的水中。 水也慢慢消失,凭空蒸发了,蛇塔的雕花窗户上,“封”咒鲜红,将整座蛇塔封满。 孔知晚忍过水淹没五感的窒息,再睁开眼,还是蛇塔。 一座有门的蛇塔,除此之外,和水上真正的蛇塔没有任何区别。 而四周是一片荒凉的废土与枯骨,没有边际,和第二层坟场的蛇像之下异曲同工。 还是有些差别。孔知晚蹲下,摸了把土,掌心的沙土随风而走,但她仍然感觉到,和蛇像祭祀还有地宫的沙土都不一样,颜色越来越深——沙土越来越湿了。 黄土里慢慢出现水分,而相柳就是水泽之中的蛇神。 ——神在慢慢“苏醒”。 无垠废土成为水泽之国的时候,神就会醒来。 而蛇像之下,供着一座九头之蛇的神像,如今孔知晚感受到一模一样的气息——蛇像是她送回向家的,她自然不可能白送回来,里面有她的咒令,就在眼前的蛇塔里。 孔知晚明白这里是哪了——向家的禁地。 而眼前的蛇塔,就是所谓的“神龛”。 联想到向子旭的梦境成为她梦境的镜像,蛇塔也是同理,只不过向家的蛇塔才是镜像,而禁地世界里这座神龛才是正品。 镜像镜像,真神和假神是否也是“镜像”? 孔知晚的手搭上门,门就开了,像专门在等她。 禁地神龛只为“家主”放开。 镯子是钥匙,交给她,就是把继承人的位子给她,向子旭作为最大的绊脚石死了,现在门也送上前,就是把家主的位置给她了。 一切都顺理成章似的,就为她进入神龛。 水上的蛇塔下半段是书楼,上半段是家主远眺宅群、冥想、休养生息的地方,如今看来,还要加一个多染些镜像蛇塔的气息,好和神龛培养感情,以免神龛不认人,被踢出去。 所以能进蛇塔的人,都是明面的继承人候选人。 而禁地蛇塔里,是刻满生辰八字的咒令。 孔知晚仔细辨别,是“熄灭的魂灯”。 向家会在每个孩子出生的时候,开始给他们打造棺椁,在空的棺椁里刻上生辰八字和名字的特殊咒令,就是“魂灯”,直到人死灯灭,入了棺材,“魂灯”失去作用,就会消散。 结果根本没有消散,只是从水上的棺材里,全都转移到蛇塔。 太多生辰八字和名字重叠在一起,一个地方刻过好几层,就像被千刀万剐过,根本看不清写了什么。 孔知晚只能依据新旧,大家起点一样,都是出生就开始刻字,破损更多的字说明经历得越久,人活得越久,反之就越早死。 等她顺着台阶,穿过密密麻麻的字末亡魂,到达最顶端,果然看到了熟悉的九头之蛇神像。 精致过头的蛇像宛如活物,恶意的九个蛇头从天地四方各个角度聚拢,静静地注视来者。 但孔知晚却皱起眉,神像是“空的”。 并不是蛇像是空心的,而是里面没有神灵,只有笼罩向家的余威——向家世代供奉的神灵不在禁地神龛之中,只是一具空架子。 她当初为回到向家,是献上神灵的碎片,顺应向家的使命唤醒神灵,没成想,禁地神龛没有神灵本魂。 怎么会,梦境深空之中,寄生在凤凰尸体里的九头之蛇,难道不是神灵本体的一部分,而是真正的神灵本体?就一直藏在虚无缥缈的深空之中? 向家对神灵的礼节,孔知晚学习过,但此时她并没有任何尊敬与动作,只是用最凉薄和冷漠的眼神,剖析这座向家的神圣,最后看已经不足以她了解,她伸手抓住蛇像。 蛇像的余威震荡开,在蛇塔掀起遮天的风暴,沙尘有如环绕的旋涡,将蛇塔蒙住,但处于风暴中心的孔知晚毫发无损,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九个脑袋的大头蛇神多喜欢她。 原来如此,正是因为神灵不在,她如今又有“家主”这层身份,向善芳才会让她进来——向家的家主有最后之神的神允,可以进入禁地,这是祂留下的承诺,是福泽,也是规则,向善芳利用了这个规则。 向老夫人希望她来禁地看什么? 蛇像在她掌心发烫,孔知晚不顾,仔细检查每个细节,但蛇像和她送回时别无二致,就连谁都瞪的恶心目光也如有实质。 要重新放回原处,孔知晚才发现,底部多了一条细窄的线,像被刀划过的瑕疵,冷而快,哪儿来的? 总不会是石漫留的刀伤,刚长出来吧? 那条线好似活的,在她的目光下,忽然扭曲了一瞬。 同时,孔知晚胸前的蛇戒睁开竖瞳。!
第130章 名字 蛇塔里,方静在向善芳的一条胳膊写咒,为她医治,杨梦玉懒散地搭着向善芳另一边的脉搏,眼皮一掀,嘲弄道:“方巫医都在,还用得到我?也不怕我把老夫人气死了。” “向家千年世家,蛇塔就是千年的一部分,万物有灵,这塔姓向,我一个外人,对向家的家主动作,总要有向家人坐镇,保险起见。”方静也不在意她的呛声,“我只会治人,老夫人昏倒前,只说了你的名字,我想二夫人就是最好的人选。” “向家的小崽子指着我鼻子,骂我不是一条心,这时候我又是向家人了。”杨梦玉不错过方静的神情,“也对,他死了么。地宫开了,子冲执铃没回来,孔知晚呢,也没回?向子旭死了,有我大哥大嫂为着哭,老三死得早,可没人替她哭。” 方静专注手里的事,像入定了,杨梦玉一个人自言自语,也不嫌无聊,她望向被封咒锁死的窗户,为了防止有人趁机进入蛇塔,对家主不轨,在杨梦玉进门后,蛇塔就封锁了。 向子冲和向执铃不回来最好,她给两人留了消息,向家现在算不得安全,但孔知晚肯定会回来,再因为向子旭的死,石漫也会跟着回来。 “老夫人在防你们8号的小丫头吧,这么害怕,石咏志难道是她老人家害死的?你不是和石咏志关系不错么,别善心用错了地方,救了凶手。”杨梦玉笑迎方静看来的眼神,“——还是说,蛇塔的封咒不是在防别人进来,而是防我出去?” 她留在门口的咒令灭却,消息无法钻进封死的蛇塔,但她感知极强,从她手里出去的咒令,每一个都是她的“魂灯”,一旦废弃,她都能感到,就像咒令是从她身体里挖出去的一部分。 在孔知晚之后,有人又进入此时死寂的向家,应该就是石漫。 “祝你的孩子好运吧,方静。” 金线勾勒的红盖头几乎遮住全身,来人进入向家,宛如幽魂,一路寻找,直到进入靠近后方的墓园,捡到一盏立在门口、幽幽晃晃的青灯。 她一提起灯,原本宁静的墓园就吹来阴风,掀起她盖头的一角,好像勉强被镇压的亡魂,在青灯离开地面后,就失去束缚,肆无忌惮地显露原型。 “姑奶奶,你可算来了!”向无德压低声钻出来,一把抱住青灯,被无情地拖行几步。 “直接进去啊?”向无德搓搓手臂,“我感觉今晚的家园不太美妙,要不咱们还是去外边的旅馆‘将就’一晚,避避风头,我知道一家五星级豪华……” 红盖头徐徐回身,在午夜坟前轻如薄纱,凤凰纹路犹如活物,尾巴的凤镜忽然动了动,像要睁开一只眼睛,吓得向无德直接改口:“豪华酒店哪有咱家豪华祖坟气派,从生住到死,走,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红盖头下的人撇撇嘴,瞧不上他的德行,先一步进了墓园,他们一人一把铁铲。 “开挖!”向无德道。 乌山。 乌山是乌城的标志,历史里乌城改过几次名字,但乌山一直屹立不倒,算来乌城是跟了乌山的姓,这几年开发旅游项目,也能在全国名山推荐里占一个卡线的末位。 论风景秀丽,人杰地灵,乌山自然不差,非常道偏爱的高山景色可以说幽长奇诡,但正因如此才人迹罕至——这地方美则美矣,也真吃人。 寻常人爬爬山、看看风景就罢,若对乌山的土有什么其他心思,可是容易出现状况。 这地方别说山顶的阁祖旧居,不要命的道内贼都经常失踪,还有最近几年石咏志惨死的案件,更令这座山和寻常世界隔绝。 上面虽然可惜没有开发乌山更多的价值,但也明白,乌山里不出意外就是最大的价值了。
149 首页 上一页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下一页 尾页
|